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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万斛离愁尽耐担

男子的身上有淡淡的烟草香味,那是林子俊的脸,他的手臂还抱着她的腰际,她顿时觉得狼狈极了,惊恐还未退去,两匹马从不远处骑来,一人是时俊逸,另一人是方建商。

林子俊向前想要安慰她,可是,他进一步,她就退一步。“你不要怕,已经没事了。”林子俊不再上前,只是安慰着她。

思雨也不向后退了,林子俊担心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思雨摇摇头,刚刚站定,时俊逸和方建商纵马奔来,他们紧张地问:“你们都没事吧?”

林子俊牵着马说:“没事,思雨也没有受伤,不过应该受了不小的惊吓。”

时俊逸紧张地看着思雨,“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受伤啊?”然后抱怨方建商:“方叔,怎么让她骑这匹马,就算骑马,你也不让然看着她。”

方建商尴尬站在那里,思雨看见时俊逸抱怨方建商的情形道,“时少爷,你别怪方叔,是我要自己骑马的,刚才只是意外,才会险些从马上摔下。”

这一次,她充满勇气地骑上了马,拉着缰绳,侧头对他们说:“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方叔带我来骑马。”然后一甩缰绳,马听话地向前奔跑而去。

风吹起她的长发,悠扬地飘着,她的离去像是一阵风,吹过了林子俊的面颊,他觉得像是微风拂面,感觉到存在,却什么也无法抓住。

林子俊和时俊逸在马场分别,各自回到府中。林子俊的心中总抹不去思雨的影子,想着她险些从马上摔下时他心中的紧张,想着她策马而去时的背影,想着她长发飘逸的悠然,还有她弹奏器乐时的优雅。

时俊逸的心中也满是思雨的影子,想着在船上初遇时的情节,想着在遥望亭中弹奏的女子,想着在醉仙楼的一幕,这样的女子是时俊逸从未见过的。

于是两人晚上在醉仙楼不期而遇。

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坐在台前的位子,耐心地等待着思雨的出场。掌声响起,思雨一身白衣,带着面纱,行礼坐下,所不同的是,她的乐器换成了琵琶。琵琶声响起。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就是这种感觉吧,思雨弹奏的《十面埋伏》让人感觉到项羽自刎乌江的壮烈。

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究竟还有多少的才情没有被发现,林子俊和时俊逸怔怔地看着台上蒙在面纱的女子,面纱底下是不施脂粉的灵秀的脸庞,他们自以为见过太多美丽的女子,可是那些女子比起台上的安思雨,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如果她不带面纱,那么有多少人会倾倒于她的容貌。

一曲弹完,思雨起身行礼,掌声过后,底下传出男子刚劲有力的男子声音,他在念一首诗,边念边一步一步地向台上走。思雨直直地看着男子向自己的放下走来,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终于,他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是一个西装笔挺,颇为洋气的俊朗男子,他的手中拿着酒杯,对着思雨一饮而尽。思雨跳下台,仍旧直直地望着他,像是要将他看到心底里去。记得那一个大火漫天的夜晚,他们曾紧紧地拉住彼此的手逃离那场灾难,而在一片混乱中,他们的手分开了,然后他们再也没有见到彼此。时常想着,也许不会再见到了,可有期望着,某一天,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他们会重逢,而就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地点,他们重逢了,尽管,他们的脸上有被岁月冲刷过的痕迹,他不再是当初那个男孩,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女孩,他们分别了十年,再见面,竟是这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彼此的心紧紧抽紧,甚至不敢呼吸,害怕下一秒钟,他们见到的对方就会立刻消失。

他终于缓缓地开口:“思雨,我终于找到你了。”思雨并未答话,眼神中流露出久别重逢的感动,情不自禁地紧紧地抱在一起,似乎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万物都不存在了。

而台下,只是他们重逢的见证者,见证着他们之间有过那么深厚的感情,深厚到无人能够插入他们的中间。回忆浮现在两人之间。

那个黑夜,好像整个世界不再会有光,这个地方聚集着许多从战争中逃离的人,破陋的屋子,腐烂的气味,每一天,都有人死去,尸体被扔进江里,然后又会有人进入这里避难。

安思雨的瞳孔突然被乌鸦飞过的痕迹刺破,这里又来了两个人,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若兰注意到,女人的腹部流着血,她受了很重的伤,这里只是避难的人,每个人的眼里透着冷漠,这里,谁也救不了谁,只是活着。

无人理睬他们,见男孩吃力地扶着女人,思雨走到他的身边,扶着女人对男孩说,“去我的床铺上坐吧,那么重的伤要好好休息。”

男孩看向思雨,那是一张不染尘埃的脸,他的心里像是突然有了光。思雨将一碗水递给男孩,语气淡淡的却透着关心,“你们喝一点水吧。”女人不停地咳嗽,咳出了鲜血,她对那个男孩说,“子轩,娘已经活不了多久,没有必要再吃东西了。”

女人的话一瞬间将男孩的心硬生生地拉出了一条口子,他其实知道她活不了多久,可是死亡的预言从她的口中说出,心竟是那样痛。

这一晚,女人死了,男孩连哭的声音都没有,只是沉默,若兰看着他跪在女人的尸体边上,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一群穿着戎装的人怒吼着进入了这里,他们是南城的军队,被北城的军队逼到了江边,他们终于寻得了这一个避难的地方,可是这里挤满了人,于是他用鞭子驱赶着避难的人。男孩点起了火,他想要烧毁避难所,和那些冷漠的、屈辱他们的人一起消失殆尽,若兰的瞳孔被火光刺破,叫喊声、哭泣声弥散在空气中,一切事物在火光中变得那样模糊。

空气中蔓延着硝烟的味道,天地间疾走的狂风吹着若兰单薄的身体,整个世界在狂风中被吹得模糊,他们一直跑,一直跑,好像永远跑不到尽头。

林子俊和时俊逸失落地看着他们紧紧拥抱的这一幕,好像在告诉他们思雨是他们今生无法靠近的女子。

时常会想起遥望亭的一幕,高山流水,曼妙的琴声。

时常会想起船舱里的一幕,狼狈、疲惫、无助。

时常会想起村里的一幕,滑爽的面条,安宁的睡颜。

时常会想起马场的情景,第一次骑马却能策马奔腾的身影。

那些有关思雨不算多的回忆,每一日地反复出现,这个就是相思吗?原来是这般甜,又是这般苦涩。

夜晚,林子俊在庭院独自饮酒,边倒酒边念着:“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念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不知何时,时俊逸坐在自己的对面。

“你来了?陪兄弟我饮酒。”林子俊将酒杯递给时俊逸。

时俊逸道:“很少见你如此消沉。”

林子俊苦笑道,“我堂堂一个副将,如今为一女子在这里喝酒。”

时俊逸道:“你是爱上她了?”

林子俊道,“那是世间难得的女子。”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喝着酒,念着诗。

一杯酒,一句诗,念尽相思诗,尝遍相思味。

两人终于醉倒在一起。

思雨看着阔别已久的伊子轩,那个曾陪她一起卖艺的小男孩如今已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她知道他不一样了,这些年一定发生了很多的事,他衣服光鲜,精神饱满,像一个留学归国的富家子弟。她猜测他一定有不可思议的机遇,但是她没有去问。

他们在二楼的客房中休息,伊子轩叫了很多菜,小时候,他们有过一段时间风餐露宿,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但是思雨忍着,她知道即使说饿,眼前也不会出现很多好吃的东西来填饱自己的肚子,所以她就忍受着饥饿,时间久了,忍受竟变成了一种习惯。

伊子轩看着弱小的思雨,十分心疼。终于有一天,莫离带着他们表演换来了几个烧饼,但是思雨只吃了半个,她将其他的烧饼都留给了莫离和伊子轩。

伊子轩知道,几个烧饼可以吃好几天,所以思雨不舍得吃,虽然那几个烧饼已经又硬又干,难以下咽,可是思雨吃得津津有味。

伊子轩问她:“思雨,把你喜欢吃的东西全部告诉我,有一天,我一定要把所有你喜欢吃的东西都端到你的面前来。”

思雨就一边吃着烧饼一边说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我喜欢吃酒酿圆子,烤鸭,烤红薯,冰糖葫芦,叉烧包,酸辣汤,东坡肉还有红豆粥。”

这些东西,伊子轩全部记住了,当小二端上了酒酿圆子,烤鸭,叉烧包,酸辣汤时,思雨竟有些梗咽。

思雨淡淡笑道,“过去了那么久,你都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不是答应过你有一天我会把你喜欢吃的东西都端到你的面前来,不过今日太晚了,没有买到你喜欢的糖葫芦。”

思雨忙说:“我已经长大了,已经不喜欢糖葫芦了。”

伊子轩的眼里有些黯然,说道,“思雨,对不起。”思雨拿起筷子开始吃起来,那么多的美食却食之无味,也许是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儿时憧憬的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伊子轩看着思雨慢慢地咀嚼着食物,心疼地问:“思雨,这些年好吗?”

思雨没有说话,那么长的时间,怎么可以用好或不好来诉说呢?对于她而言,什么算好,什么算不好呢?

逃离那次灾难以后,她和伊子轩分散,她到处卖艺,到处游历,遇到过各色各样的人,二十不到的年纪,却有历经人世沧桑的感觉。

“你不要卖艺了,和我离开平洲吧,我们去北州府生活。”伊子轩建议道。

思雨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我找他了。”

“他?你是说?”伊子轩怔怔地看着她,想起那个下着大雪的冬天,思雨说过的话,“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个男人,然后我要他为我的母亲赎罪。”那一天,他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仇恨。那么多年,她对于母亲的悲剧仍旧无法释怀,他记得她说过的那句话,“我要让那个男人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赎罪。”那只是孩提时代的一句话,像是一个孩子任性的言语,却不曾知道,那句话变成了枷锁,束缚了她十年。

伊子轩追问:“那你要做什么呢?”

思雨冷冷地说:“我要让他痛苦。”她的眼里散发出仇恨的光芒。

伊子轩知道,那个男人一直缠绕着思雨的人生,不让她去做这件事,她将无法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所以他决定陪着她。这么多年,他好不容易和她重逢,在重逢之前他就暗自决定,只要能够找到她,无论她要做什么,无论她要去哪里,他都会永远陪伴她。

伊子轩租下了时宅边上的旧屋,陪着思雨在那里生活,虽然思雨没有告诉他,她预备做些什么,可是他知道,她的第一步是靠近,于是他帮助她靠近时宅,靠近那个男人。他知道,思雨在冒险,可是他却愿意陪着她冒险,即使最后,她伤痕累累,只要他陪着她就好。

这一天,天气晴好,思雨坐在庭院里弹奏古筝曲《汉宫秋月》,曲调凄美幽怨,一曲弹完,伊子轩端着一壶酒坐下。

思雨道:“伊大哥,现在不是夜晚。”

“不是夜晚,也该和你把酒言欢。”伊子轩斟酒,重逢以后,他还没有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和思雨聊过。

思雨道:“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没有欢,何来言欢?”

“你忘了春夜宴桃李园了?”伊子轩问。

“那只是一时兴起,和你的对诗游戏罢了。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思雨心中满是苦涩。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真的想好了?”伊子轩不安地问。

思雨坚定地回答:“我想了十年了。”

伊子轩提高了声音:“思雨,我对自己的身世能够释怀,为何你就不能?”

伊子轩告诉过思雨,他是一个私生子,所以母亲不愿意和他说起他的父亲,她曾听莫离说过,“那个孩子的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离开了人世,我终没有勇气对他说有关他父亲的事情。”后来,思雨明白了莫离那句话的含义,那是一个女人害怕面对一个已故爱人的表现,也许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个伤痕,即使结了疤,但是碰触到仍旧会疼。

她对伊子轩说:“其实你的母亲比我的母亲幸福,因为你的母亲只是等待着一个躺在地下的男人,一生虽苦闷,可也幸福,毕竟她等的人没有负她,而我的母亲呢?她等待的人明明活着,而我母亲宁可当作他已经死了。”每次提及母亲,她总是无法压抑心中的那股对那个男人的恨意,她又斟了一杯酒,快速地一饮而尽。

伊子轩心疼地望着思雨,对她说道:“思雨,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好吗?”其实明明知道答案,可是他还是抱着希望问出了口。

思雨似乎醉了,微微地摇晃着身体笑着说:“伊大哥,我们从七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你看着你的母亲对我的严苛,看着我学艺的辛苦,我忍受了那么长的年月,是为了什么呢?你一直知道的,不是吗?我以为你会理解我的,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没有人会理解我了。”

“思雨。”伊子轩不忍看着这样的她,无论过去多少年岁,她的心中还是被仇恨捆绑着。

他们都是夏莫离收养的孩子,可是夏莫离只对她格外严苛。在被莫离收留以后,她的世界里只有器乐,她是极有天赋的孩子,可是这种天赋并没有给她带来快乐。她从早到晚地练习,古琴、琵琶、二胡、都要学习,要学好一种乐器已经很难,何况是三种乐器。为了练习,她有时甚至不吃不喝,不眠不休,那一年冬天,她在漫天大雪里弹奏《出水莲》,手指被冻得通红,他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刻苦。”她回答:“当有一天,我的技艺声名远播,就有希望见到那个男人,他对我的母亲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所以我要让他付出代价。”那年她十岁,他清晰地看见他的眼泪冻结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