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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情似雨馀黏地絮

宁静的上午,阳光慵懒地照耀着庭院,这座庭院和时宅只隔着一堵围墙。为了寻找时任远,思雨用了太久的时间,现在和那个男人只有一墙之隔。还差一点点,她就能见到那个男人,税务司司长——时任远,那个抛弃她母亲的男人。明明从未见过的人,她却带着一股很深的恨意,她没有想过要如何让那个她应该称作父亲的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只是觉得,抛弃母亲的人,应该要付出代价。就是抱着这一种想法,她活了十年。

而住在时宅里的另一个女人,有着她的痛苦和无奈,在他救起她的那一刻,她以为,那是命中注定的男子,而在后来的很多年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从一个不幸圈圈中跳入了另一个不幸的圈圈中,只是后一种不幸用了“幸福”这样美好的包装。她无法让他爱上自己,甚至无法让他爱上他们的孩子,没有爱的亲情是什么样的呢?方萍明知没有爱的亲情比陌生人更加的冷漠,而她为了自己的孩子,极力地从时任远身上去寻求这份爱。

方萍端着参茶走进了时任远的书房,时任远伏案看着卷宗,方萍将参茶放在他的书桌上,然后旁敲侧击地说:“老爷,时俊逸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还知道体贴我们,孩子才刚回来,你就不能对他客气一些。”

时任远接过茶,放在一边,抱怨着方萍:“你就是太惯着他,你看看他哪像留学归国的人,连斌儿都比他成熟。”

“怎么不像了,我看挺像,全身都透着洋气呢,咱们的孩子变得如此优秀英俊,你不高兴吗?”方萍将时任远的烟嘴拿下,将参茶端到他面前,劝说着:“我知道你对他有很高的期望,可是他毕竟还是孩子,来日方长不是?”

“来日方长?眼下的局势容不得他来日方长,这个政府已经撑不了多久,他如果不早些成熟起来,这样的乱世如何生存?难道我们要养他一辈子?”

方萍的心里憋着一股气,终于忍不住发泄了出来,“你就是局势局势,不要把局势拿到家里来说,我只要我的孩子快乐平安,不要他干什么大事。”

“妇人之仁。”时任远提高了嗓音。

“好好好,我是妇人,我这个妇人不影响你这个官人做大事。”方萍不悦地走出了书房。

时任远又迅速地在记忆里捕捉安若离的画面,二十多年前,安若离靠在他的怀里,温柔地说:“我们将来如果有孩子,无论是男是女,他都会为这个国家做一些事情。”时任远知道,这样的女人不会再出现了。有时候,我们以为的暂时放弃会成为一生的遗憾。

在时任远怀念着安若离的时候,思雨在庭院里演奏琵琶曲,《十面埋伏》,晚上她将第一次在方宅的梦苑演出,当她从方建商那里得知,时任远会设宴邀请一些好友相聚时,她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她从未见过那个身影的面目,而当这个面目真要清晰起来,她嚅嚅感到了害怕。终于一曲弹完,她的思绪还是在今晚的宴会上,门外传来敲门声让她从飘渺的思绪中回到了现实。思雨放下手中的琵琶,然后起身走到门口询问:“请问是哪位?”

“在下时俊逸,请问方才弹奏琵琶的可是思雨小姐?”敲门者正是时家的少爷时俊逸,思雨的独特的曲声引来了时俊逸。

思雨暗暗想,他姓时,难道他会是时家的人,思雨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眼前站着英挺的时俊逸,竟然是他,早就该想到,能乘坐官员用的汽车,能将那些恶人吓得大惊失色,有如此的气质,这样的人不是官宦子弟就是富家公子,何况他还姓时,思雨一时间猜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这个世界原来如此之小,早在她来到平洲的那一天,他们已经相遇了,而这个人竟是他的儿子。

时俊逸没有进门,只是呆站在门外。他在花园里研习茶道,忽然抑扬顿挫的琵琶声传入耳中,那种乐声,只要听过一遍就能深刻地记住。时俊逸紧张地猜测,是她吗,会是她吗?于是随着声音走去,时宅边上的旧宅,已经好久没有人住了。怎么会有人在里面弹琴,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他终于敲了那扇门。等待许久,开门的人真的是思雨,心中充满了欣喜和激动。

他以隐藏自己的欣喜,兴奋地说:“思雨,我没有想到真的是你!”这一刻的时俊逸体会到“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而思雨掩饰着自己惊讶的表情,装作一脸莫名地问:“时公子,你为何会在此?”

时俊逸没有注意到思雨脸上快速变化的表情,难掩兴奋地回答:“不瞒姑娘,我乃是方宅的公子。”

思雨会意地点点头,“原来时公子就是税务司司长的儿子。”

时俊逸并不愿思雨将他看作税务司司长的儿子,连忙说,“什么司长的儿子,我就是我。”

多少人做梦求都求不来的出身,他竟如此不屑,是他太过骄傲,还是,他根本不知人间冷暖。这样的人在思雨心里只有两个字来形容,幼稚。

“时公子若是不介意,进来喝杯茶可好?”思雨的邀请让时俊逸格外地意外。

“不用了,我就是来确定一下弹琴的人是不是你。”

思雨淡淡一笑:“是我要如何,不是我又要如何?

时俊逸一时之间语塞,“那我就打扰了。”

“请进吧。”思雨大方地请时俊逸进门,时俊逸傻傻地笑着,走了进去,环顾着这座不大却别致的庭院,微风轻轻吹来,舒服极了,在时俊逸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美好的,人与人之间也是极为单纯的。他也许永远也没有办法理解,人的阴郁与罪恶,即使处于这样的乱世,他都抱着乐观的心态,战争会结束,罪恶会得到救赎,一切都会过去的。

时俊逸坐在庭院,思雨泡了一壶茶,茶香扑鼻。

“真是好茶。”时俊逸喝了一口,连连称赞。思雨道:“时公子说笑了,粗茶一壶罢了,何来好茶之说。”

时俊逸不好意思地笑笑,心中暗暗说,茶叶虽一般,可是你泡的,当然是好茶。

此时屋内传来伊子轩的声音:“思雨,是谁来了?”伊子轩打开门,时俊逸认出他来,从屋里走出的男子正是那一晚和思雨拥抱的男子,他顿时有股酸涩的感觉。

“伊大哥,是时公子来了。”思雨和时俊逸同时起身。

“时公子,这位是伊子轩,是我的亲人。”思雨向时俊逸介绍道。

时俊逸礼貌地点头问候,“伊大哥好。”伊子轩笑道,“你可别叫我大哥,不敢当。”

时俊逸听不出伊子轩话语里的情绪,“伊大哥是思雨的亲人。”

伊子轩颇有深意地看向思雨回答道:“是相依为命的人吧。”说完拿起茶壶就将茶往嘴里灌,思雨大惊,连忙从伊子轩的手里结构茶壶,“你都不怕烫。”

“一点都不烫。你泡的茶暖着呢,怎么会烫。”伊子轩逗趣地对思雨说。

思雨满眼温柔地看着伊子轩,时俊逸的心一凉,感觉自己是个外人,思雨也没有察觉到时俊逸的尴尬。她问伊子轩:“睡得可好?”

伊子轩道:“本来睡得挺好,就是被你的《十面埋伏》惊醒了。”

思雨嫣然一笑,这种笑是时俊逸从未见过的,如此温暖的笑颜只会对自己重要的人展露吧。

思雨收拾了一下,“我去给你下面条,你坐着等会儿,时公子,要不要也吃碗面条?”

时俊逸连忙拒绝:“不用了,我刚吃过,我想起今日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思雨没有挽留送时俊逸到门口,时俊逸礼貌地告别朝着时宅走去,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谁?”伊子轩猜测着思雨的心思。

思雨回答:“时任远的儿子。”

伊子轩脸色大变,“思雨,你不会是?”伊子轩猜到了思雨的心思。

“我是什么?”思雨不冷不热地说。

“没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玩火。”

“我没有玩火。只是,我一直被火烤着。”思雨的语气很平淡,但是这平淡的语气里,隐藏的是多么深厚的恨意。

很久以前,伊子轩问思雨,“如果有一天,你见到自己的父亲会怎么样?”

思雨回答,“我没有父亲。”

伊子轩好奇地问,“每个人都有父亲,你怎么会没有?”

思雨冷冷地一笑,我娘说的,“我没有父亲。”

很久以后,伊子轩才了解到思雨是抱着怎么样地心情去说那句话的。一个没有父爱,一直活在母亲阴影下的女孩,又怎么会幸福呢?他不再想要去刺探她的内心,他本已经下定决心,要一直陪着她。他推着她进入了厨房,“我肚子饿了,快给我下面条。”

“知道了,你别推我。”思雨被伊子轩半推着进入了厨房,她磨面粉,烧面汤,雾气氤氲开来,模糊了那张灵秀的脸。

伊子轩想要和思雨像这样一直生活在一起,可是他无法将她内心的恨意抹去,感觉彼此都无路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