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时间可以改变距离,离开了那么久,我再一次回到家里,我以为,和父亲的距离会变得近一些,然而,事实却是,我在父亲眼里看不到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一种我不理解的淡漠。难道,我只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时俊逸
时家的宅子里,方萍早已准备好丰盛的午餐,知道儿子今天要回来,提早一星期就开始准备了,十多年没有见面的孩子,现在不知道长成了什么模样,虽然时俊逸一直邮寄照片回来,但是方萍无法清楚地想象时俊逸现在的样子。正想着,已经听见了丫鬟们兴奋地叫喊着:“老爷,夫人,接少爷的车回来了。”
方萍紧张而又激动地跑到大门前,车门打开,英挺的时俊逸出现在时夫人的眼前,方萍震惊了,眼前的人真的是自己的孩子吗?离开的时候还是这么一点大的小男孩,什么时候长成了如此英俊的男人。
“娘,我回来了。”时俊逸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跑向母亲。
“孩子,我的孩子,我总算将你盼回来了。”方萍的眼眶顿时湿润,将时俊逸拥入怀里。
短暂的温存,被一阵咳嗽声结束,时俊逸发现了厅里站着的时俊逸。喜悦的表情僵硬了一些,放开母亲,走到父亲眼前,喊了声:“爹,我回来了。”时任远将嘴里的烟斗抖了抖,坐到餐桌上,方萍拉着时俊逸也进入客厅,“来来来,孩子,快坐下来,马上就可以吃饭了,今天的菜都是娘特意为你做的。”时俊逸点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快速地从行李里拿出两个精致的盒子。
“爹,这个礼物是给你的,知道您爱抽烟,这个是雪茄烟,您试试。”说罢将盒子递给时老爷。“娘,我知道您爱吃甜食,这个是英国产的巧克力,您尝尝鲜。”说罢将盒子放在方萍的手里。方萍看着盒子中精美的巧克力高兴地说:“好好好,我下午茶点的时候吃。我的孩子真孝顺啊。”
时任远吸了口烟,面无表情地说:“还没赚钱,就知道怎么花钱,算什么孝顺。”
屋里顿时一片安静,方萍吩咐下人开饭。顿时屋里热闹了起来,端菜送饭的佣人络绎不绝,不一会儿圆木桌上摆满了一桌的佳肴。
时俊逸拿起饭碗就将菜往嘴里送,食物还没有完全咽下去,就忍不住地又往嘴里塞,方萍幸福的表情全都显露在脸上。“孩子,慢点吃,当心别噎着。”时俊逸傻傻地点头,饭含在嘴里说:“娘,您做的饭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哐当”一声,全部视线聚集在时俊逸的身上,他生气地将碗筷扔在桌上,怒斥着:“你去英国学了那么久,怎么连就餐的礼节都没有,狼吞虎咽的像什么样子。”时俊逸缓慢地放下碗筷,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怔怔地看着时任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萍劝说着时任远:“孩子好不容易回来吃到家里的饭菜,当然会这样,再说孩子这样哪里失礼了?”
“娘,您别说了,是我不对。”时俊逸想要缓和气氛。可是最终这个接风宴不欢而散。
在时俊逸的心里,时任远一直是这样的,即使时间过去了十多年,无论时俊逸做什么,在时任远的眼里都是不完美的。方萍知道这个孩子是活在那个阴影底下的孩子,这是她的罪孽。这个孩子不曾看见父亲对自己微笑,不曾受到过父亲的表扬,不曾有过父亲的拥抱。很小的时候时俊逸悄悄地问过母亲:“娘,我不是爹的孩子吗?”
方萍将他抱在怀里安慰着:“你当然是他的孩子,就是因为你是他的孩子,他才对你有那么高的期许,他才那么严肃地对你。”那个时候,时俊逸似懂非懂,后来被送到英国去,也没有时间去弄懂母亲话里的含义。长大以后,有了自己的思想,似乎能理解父亲一些,但是心中总有一些无法理清的思绪。他始终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很多人都羡慕时俊逸的出身,而时俊逸却觉得这样的出身带给自己的不是光环,而是光环照射下的黑影。
思雨下车之后一直寻找着一个教堂,在安若离弥留之际的时候曾经对她说,“如果有一天,你能够去平洲,请你去圣心教堂,找一个叫sliv的牧师,他曾经救过我,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报答,如果你能够找到他,请你把我的感谢传达给他。”
安若离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教徒,相信主的存在。思雨一直很困惑,这个世界到底是因为相信而存在,还是因为存在而相信。当她饿得要晕厥的时候,神没有赐予她粮食,当她病得接近死亡的时候,神没有赐予她药物,当她流离失所的时候,神没有赐予她一个安息之所。她和母亲生活的那些时间,时常被恶徒骚扰,她们委曲求全地生活,神并没有给她们指引方向。即使这样,母亲每天都虔诚地祷告,相信有一天,神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思雨是一直不相信神的存在,也一直不理解母亲的信仰,可是她愿意帮母亲完成这个心愿。思雨不知道母亲和那个牧师有什么样的渊源,但是只要是母亲的心愿,她就会去做。只是她时隔那么些年,是否还能找到那个牧师。按照路人的指引,思雨找到了圣心教堂,教徒们正虔诚地祷告,即便不是教徒,思雨还是被神圣的气氛所吸引了。思雨捧起双手,心无旁骛地祷告。她的内心平静,心如止水,大致就如此吧。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祷告已经结束,她睁开眼睛,周围人散去,思雨看见了修女,礼貌地询问这座教堂是否有一位silv的牧师,修女告诉她,这个牧师几年前已经过世。思雨遗憾地走出教堂,从包里拿出那本被翻烂的《圣经》,对着它说:“娘,我大概不能完成你的心愿了,请你不要怪我。”就在思雨因为寻找无果而感到失落的时候,身后站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的声音:“这位姑娘,你在对着《圣经》说话吗?”
思雨回头,看着那个对她说话的人,那是一个俊朗潇洒的年轻男子,眉目间透着神气,他穿着神气的蓝色军装,思雨隐隐觉得他是军统的人,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着思雨。
思雨对他说:“我在和《圣经》说话应该和这位军官没有关系吧。”说完便向前走去。
男子觉得自己说话唐突,便上前拦住她,“我刚刚听见姑娘问修女silve牧师的事情,我认识他,你找他做什么?”
思雨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对男子说:“我要找的人已经过世了,你认不认识他已经不重要了。”
男子连忙说,“可是我知道他的妻子在哪里,你要找她吗?”思雨回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希望地询问:“你能帮我吗?”
“当然。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不过要翻一座山,可能会辛苦一些。”男子说。
思雨忙说:“没有关系,我只要能找到她就可以了。”说完便跟着他走。
这些年,思雨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人间冷暖,也看到太多的欺骗和伤害,可是她不明缘由地相信眼前的陌生人,跟着他走。男子带着思雨爬过一座山,因为太过疲惫,他们爬一会儿,在山间休息一会儿,
接近傍晚,他们还没有到目的地。思雨的心里有些着急,“你真的知道牧师的妻子住在哪里吗?”
男子笑着说:“如果你不相信我,何必跟着我来呢。”
“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我们已经走了那么久,为什么还没有到呢?”
“坂仔村在山的南边,从山上走已经算近了,如果你走别的路,两天都到不了。”男子自信地说。
思雨觉得口渴,拿出水壶喝水,喝完发现男子什么都没有带,心想,他们走了那么久,他一定也口渴了。
于是将水瓶递给他,“你喝些水吧。”男子顺手接过,喝了起来,然后将水壶还给思雨。思雨将水壶放好。
“你不介意吗?”男子问。
“恩?介意什么?”
“我们刚刚同用了一个瓶子。”男子解释。
思雨微微一笑,“这有什么,我们只是彼此帮助。”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我叫安思雨,思念的思,雨天的雨。”说着名字的时候,她淡淡一笑。
林子俊仔细看着眼前的淡然微笑的女子,清秀动人,肌肤似雪,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遥远但是不陌生。
“我叫林子俊,子嗣的子,俊朗的俊。思雨,很特别的名字。”林子俊这样念着她的名字。
夏莫离过世以后,她就用莫离的名字在各处卖艺,思雨这个名字,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
很多年以前,莫离对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就用我的名字作为艺名,十年以后,你一定会红遍大江南北。”
和夏莫离所预言的一样,思雨用着莫离的名字,成为了红遍大江南北的乐师。只是,这一路走来得艰苦和辛酸,只有思雨心里清楚,她无从诉说,只能够放在心底的最深处。在那个世间,再有名的乐师在有权有事的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调剂品罢了。
如果不是为了见到时任远,她一定不会选择这样艰辛的路来走。终于,她来到了平洲,能够有机会见到时任远,她的心里却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这条路走得对不对,只是除了这条路,她不知道还能够如何生存下去。
“我们继续赶路吧,绕过这座山,就能到了。”林子俊的声音打断了思雨复杂的思绪。林子俊起身,思雨边跟在他的身后边说,“我能问你是怎么认识silv牧师的吗?”
“那你能先告诉我要找牧师做什么吗?”林子俊边走边反问思雨。
思雨如实相告:“我的母亲曾经被sliv所救,只是当年走得仓促,没有好好地向牧师道谢,母亲曾经嘱咐我,如果我去了平洲,一定要将她的谢意传达。”
“那你的母亲为什么不自己来——”林子俊边走边说,没有发现身后已经停住脚步的思雨。
走了一会儿,林子俊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感觉,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思雨站在原地,离他有些距离,“怎么了?怎么不走了?”他走近思雨,发现她的眼眶里的眼泪,久久没有落下。
林子俊不知所措,“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有说错什么,只是我的母亲已经没有机会来亲自归还了。”
林子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对不起,我?”
思雨强忍眼泪说,“我们快走吧。”
从山上极目遥望,能隐约看见那个村子,思雨快速地向前跑去。那个背影就在那个时候跑进了林子俊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