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来寻他,他躺在雪地里,精神恍惚,幕僚们将他抬进房里,他的呼吸微弱,军医来诊治,因为冻了许久,身体已没有任何的温度。
那个女子,带走了他整个生命。
林子俊醒来,眼神空洞得望着幕僚们,幕僚劝他,“督军,思雨小姐为你留下一个孩子,为了孩子督军要坚强一些。”
军医端来了参汤,逼着他喝进去一些,幕僚们叹了一口气,奶娘将孩子抱进他的房中,他看着那个男孩,瘦瘦的,小小的婴儿,肤色胜雪,没有任何的血色。
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光线那样刺眼,他将孩子抱在怀里,放声大哭。
船终于靠近了码头,船上的旅客疲惫的样子似乎好了些许。应该是要到故乡的原因,难以抑制住内心兴奋的心情。
离开了十年,时俊逸终于回到了平洲。十年之前,只有十二岁的他被父亲送到英国学习西方的政治和文化,父亲说,现在这样的乱世,不学习新的知识,就无法改变现状。他似乎是带着使命感去国外留学的,可是他始终不明白,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去改变这样腐烂的世界。他一直觉得父亲是一个理想家,认为将最好的东西给了他的儿子,他的儿子就会变成最好的人。比起父亲,母亲要好许多,无论他做什么,母亲总是支持着,这些年在国外给家里邮寄的家书,都是写了母亲的名字,似乎并不想将自己具体的境况告诉父亲。他从小就有一种感觉,父亲并不爱他。
有时候,孩子的感觉是很准确的,的确时任远并不爱他,因为时俊逸不是时任远所爱的女人的孩子。当他离开了安若离,决心干一番大事的时候,他才知道现实的残酷,像他这样没有背景没有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根本没有途径去干一番大事,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赏识自己的人。在外兜兜转转,想要拜见某个据说很赏识人才的官员,都被看门的守卫赶走了。他的钱也差不多全部用光,半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一点收获都没有,反而生活越发地艰难,他不想就这样回去见安若离,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一事无成。
偶尔的一晚,时任远在岸边救了一个跳河自杀的女子。那个女子正是当时税务司司长的独身女儿方萍,她遇到了一个玩弄她的男人,而且还怀了那人的孩子,于是决心放弃自己的生命。当时任远救起她的时候,她用那种绝望的眼神看着时任远,疯狂地问着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当税务司司长派去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带着方萍和时任远一起回到了方宅。醒来的方萍情绪稳定了许多,看时任远的眼神也不一样,方司长得了绝症,大夫说他活不过一年,原本他担忧着心爱的女儿的未来还有方家的事业,而就在他忧心忡忡的时候,时任远出现了。
方司长在和时任远的对话中,感受到他的才能和抱负,见他虽然穿着朴素,但也相貌堂堂,很有才情,于是他和时任远做了一个交易。他要求他娶了方萍,一辈子对她好,如果他愿意,那么方家的一切包括税务司司长的职位都会是他的。
时任远的心里挣扎了很久,一边是诱人的前途,一边是等待他的心爱的女人,最终,他心中的天平倾向了前途,他以为有了前途就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到时候就可以风光地回去接安若离,可是他估算错了安若离。他计划着,在成为税务司司长的女婿以后将平步青云。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迷惑,而时任远所要放弃的只是他的过去,他暗暗想着,等他得到了一切,再去寻找安若离,用荣华富贵来补偿她。那个时候,时任远并不明白,自己当初所决定放弃的,并不会一直站在原地等待着他。他长时间地扮演方萍的好丈夫、方司长的好女婿,很快地他得到了方司长当初所承诺的东西,方司长去世以后,方家的一切都属于他。时任远凭借着自己的才干和方司长为他建立的人脉,他也稳坐着税务司司长的位置。
后来,方萍生了一个女儿,那个女孩眉清目秀,取名为时清,时清并不是他的孩子,所以时任远很少去关怀这个孩子。又过了两年,方萍为时任远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时俊逸,然而,时任远的心中大部分位置都留给了安若离,即使做了父亲,他的幸福感也没有增加,时俊逸八岁的时候,被送去英国留学,这只是时任远逃避做时俊逸父亲的方法。每次看到两个孩子和方萍,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安若离的样子,这个他今生唯一爱着的女人在哪里呢?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迅速过去,他所要找的人,已然寻找不到,他不知道,安若离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不知道,安若离为她生下一个美丽的女儿,而这个女孩正一步一步地接近着他,要他为当初的背叛付出代价。
船终于停靠在了码头,旅客们纷纷拿起行李准备离开,查票员已经开始查票。“小姐,你的票呢?”时俊逸不经意看了一眼船舱里的思雨,她的面容清秀,眼睛炯炯有神,微微抬头说:“我的票在上船以后掉了。”
售票员显然不高兴了:“如果都像你这么说,我们很难办的,你要不再补一张票?”
思雨委屈地解释着:“可是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买票了。”在思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满脸油腻的商人掏出了钱递给售票员,“这个小姐的票我买了。”售票员接过钱,白了思雨一眼,走去别的旅客那里检票。
思雨被这个猝不及防的行为弄得极为尴尬,只好从包里找出钱包拿出仅剩的几个铜板给那个商人,商人不怀好意地拉住思雨地手说:“这些钱小意思,小姐如果有困难尽管来找我就是。”思雨礼貌地说了谢谢,想要将手从那只脏手中抽离出来,可是商人拉得更用力一些,“小姐,你有没有兴趣到我的厂里看看,我是做布料的生意,可以给你做一些漂亮的衣服,小姐长得那么好看,穿这种粗布衣服怪可惜的。”思雨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肮脏的意图,想要快些逃离,可是商人的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摸了上来,当思雨准备反抗的时候,时俊逸迅速地将男人用力推倒在地上,然后拉着思雨快速地跑出了船舱。
一路跑到了码头上,上了码头停靠的一辆汽车。思雨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时俊逸催促着思雨快些上车,她被动地坐在车上了,边上的时俊逸满头大汗,思雨这才定下心来观察着时俊逸,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年轻男子,有着不同于这个时代年轻男子的朝气。时俊逸发现了思雨在观察他,连忙侧过脸想要让她看个清楚,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了思雨容貌,他那么愕然,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是他所见过的女子中最美丽的,这种美丽是淡雅的,虽然她一脸的狼狈,穿着朴素的服装,脸上不施脂粉,但是,只要定下心来看她,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绝美的女子。思雨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就低下了头,时俊逸也侧过脸去,车内的气氛有些许尴尬。
“感谢先生的帮助,你怎么能上这种车呢,码头的车大部分都是被军队征用的,一般人都不能坐这种汽车吧。”思雨耐不住好奇心问。
时俊逸一边擦汗,一边解释,“我父亲是平洲的官员,这辆车是他的专用的汽车。”
“原来是这样。”
虽然和这个女子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时俊逸有种亲切感,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时间,和她说话一点都不拘束,反而熟稔地和她聊起来。
“我的名字叫时俊逸,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安思雨。”
“思雨姑娘,你想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感谢时先生的好意,不瞒您说,我自己也没有弄清楚我要去的地方,您若是方便,就将车停在前面一个路口让我自己走吧。”
“姑娘不必在意,这里我虽然十多年没有回来,但是很多地方还是很熟悉的。”时俊逸好心的说。
“真的不用了。”思雨干脆地拒绝。
“这样啊,那在前面的米店放你下可以吗?”
思雨点点头。车很快开到了米店,思雨下车,对着车里的时俊逸真诚地说,“今日谢谢时先生的帮助。”时俊逸还来不及开口,思雨已然向他道别,汽车开动,后视镜里照射出思雨渐行渐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