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子轩打开房门,看见桌灯昏暗的灯光照着思雨单薄的身影,那样的思雨让他内心滋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楚。
他走进她,发现她的眼泪早已干涸,他轻柔地擦去她的泪痕,温柔地望着她,“对不起,让你伤心了。”她的身体微微地一缩,伊子轩内心的痛楚又深了一些。
思雨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可是因为睡得太沉,无力睁开眼睛。不知道睡了多久,听见窗外沙沙雨声,
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睡房中,毯子裹得很好,她好奇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到睡房来睡的。
走下楼去,任妈做好了早饭,桌上摆放着一锅香气宜人的八宝粥,和几碟点心。
思雨问道:“任妈,昨夜我怎么会睡在睡房呢?”
任妈看向她,笑着说:“莫少爷昨夜回来了,是他将你抱进睡房的。他手还伤着,我要帮忙他都不让,伊先生对小姐可真好。”
伊子轩对思雨的好,庄园的所有的人都看得真切,每夜都会醒来,去她的卧房盖好被子,偶然的一次,任妈看到伊子轩在思雨的房间坐了一晚,推门进去时,伊子轩已经在沙发上熟睡。任妈第二日询问究竟,才知道,那一晚,思雨做噩梦,而她做噩梦时就会踢掉被子蜷缩着身子,而他只想守在她的身边,在她每一次踢掉被褥时,帮她盖好。
思雨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香味,喜欢什么花,事无巨细,他一一向家中的佣人交代,他对她的好,已经超过了她所感受的。然而,他从不要任何的回报。他只有一个愿望,她在身边就很好。
“莫少爷他回来了?他的伤好了吗?”思雨快步地要走下楼梯,因为太急切,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滚到地上时碰触到楼梯边放花瓶的支架,只听到“哐当”一声,她眩晕地想要站起,却感觉到一股腥甜的疼痛。
花瓶的碎片卡在她的手臂上,割得那样的深,思雨觉得像是被割裂出很深的伤,猩红的血殷洪了地毯。任妈奔上前去,不知如何是好,嘴里反复说着,“怎么就这样摔下来了呢?这要怎么办?”
思雨痛得喘着气,还一边安慰着任妈,“我不小心就踩空了呢。任妈你帮我把碎片都拿出来,割得我好疼。”
任妈焦急地说:“我不会啊,我去找大夫来。”
思雨忍着痛楚,试图让任妈平静下来,“任妈,等到大夫来,我就要痛死了。”
“唉,偏偏老张不在,否则他还好开车去找大夫,这样也快些。”任妈抱怨着,然后大喊,“冰儿,快进来,不要打扫了,快去找大夫,小姐她受伤了。”
冰儿循着声音来到客厅,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吓傻了,毕竟才是十几岁的女孩,
“怎么办,怎么办,小姐要怎么办。”冰儿不知所措地说着。
任妈吼着:“什么怎么办,快去叫大夫!”
“哦哦哦,我这就去。”冰儿飞快地跑了出去。
思雨压着手臂,任妈小心地将嵌在肉里的碎片取了出来,每取一块,都能够听到思雨低低的声音。
任妈的心也跟着绞痛了,边取边说:“伊少爷要回来看到你这样,要心痛死了。”
正说着的时候,听见了伊子轩的声音,“任妈,大门怎么开着?”
然后伊子轩走到了客厅,看到了思雨坐在楼梯口,手臂上满是鲜血,地毯上也印着血,还有碎瓷片。
她仰着脸,用尽了力笑着说,“你回来啦?”
他大步走到她身边,蹲下来,什么都不说,只是抱起她跑了出去,然后将她小心地放进车里,对老张说,“快去医院。”
思雨侧过身去看他的脸,他面色凝重,思雨已经痛得满头大汗,正逢夏日最热的几天,她觉得随时会晕厥。
但还是忍住着昏眩说:“伊大哥,你不要僵着脸了,我真的,很疼,你和我说说话。”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那样的无奈而心痛,他看向思雨,语气中透着痛楚,“思雨,我该拿你怎么办?”
思雨微微一笑,然后昏了过去。
西医利索地处理着伤口,当伊子轩看着医生拿着消毒多的镊子从思雨满是鲜血的手臂上取下那些碎片的时候,他的整颗心都绞痛了。
思雨已经面色苍白,痛得发不出声。经过一段时间的处理,伤口已经处理干净,手臂缠上了厚厚的纱布。
“现在天热,最好两天换一次纱布,伤口不要碰水,药要定时吃,伤口挺深,要多注意。”医生交代着。
然后对伊子轩有礼地点点头,走出了病房。正逢中午,光线充足,整个病房十分亮堂。
思雨虚弱地说,“昨日我来病房看你,想不到今日自己倒进了这病房,看了我和病房和有缘分呢。”
伊子轩仍是不语,思雨继续说:“伊大哥,你别生气了。”
伊子轩叹了一口气,走进他,将她额头的散发轻抚到耳后,语气轻柔地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以为我会将你保护的很好,可是,你还是受伤了。我觉得很难过,我难过得不知道要说什么。”
思雨安慰着,“不要难过,伤口会好的,不是吗?倒是你,怎么就出院了?你的手臂不是扭伤了吗?现在没有关系了吗?”
“嗯,没关系了。”伊子轩轻抚着她的头发。
两人注视着彼此,相视而笑着。
当林家一行人风尘朴朴地来到南平府时已经接近黄昏,这个城市的繁华和热闹带给林业平和梦娟太多的新奇。
时清和林子俊去接林家的人,林业平除了留下林子俊的奶妈和管家,其他的佣人都遣散了。不在官位,身份到底是不一样了。很多同人都想不明白林业平怎么会舍得官位,然而林业平只说,人老了,心累了,想要享福。
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心早已累了,日益腐朽的国家,他无力去拯救,只好选择逃避,依靠他一人,能够做些什么呢?年轻时,在战场是那样的豪气冲天,想着要如何保家卫国,而此时,却是这般的失望和落寞。历经了生生死死,却逃离不掉现实的残酷。
下了车,林子俊扶着林业平走,时清扶着梦娟,锦衣华服的一大家子走在一起,着实惹来旁人羡慕的目光。
“在南平府的生意谈的如何?”林业平试探着问。
林子俊道:“刚起步,总是有些难的。”
林业平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着,“不要灰心,一切都会好的。”
林子俊惊异地望着林业平,一贯严肃的父亲什么时候说话那样柔软了。
梦娟则关系时清和林子俊的进展,“你们处的怎么样了?”
时清道:“就那样,不冷不热的。”
梦娟拍拍她的手,“不要担心,斌儿总会知道你对他的好。”时清理解地点点头。
一年之约,已经过去了半年,他们之间说近不近,时清总感觉,无法走到他的心里去,他对自己温文有礼,和和气气,但却不曾真的靠近过。说远也不远,她总是在他的身边,在南平府的一切事物,都有她的参与,买哪出的房子,和哪些人谈生意,林子俊总是将她带在身边。他和一般的男子不同,不轻生女子的能力,当时清说自己有谈生意的能力时,他相信着她。在他的心中,男女平等。
林子俊在南平府购置的房子坐落在南平府的近郊,和距市中心不远,路上,梦娟让林子俊在附近再找一处房子,因为,时家不久也将来南平府。梦娟对时清说,“你娘和弟弟很挂念你,现在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你该高兴才是。”
时清听了,五味杂陈,是的,她同样也挂念他们,可是,为什么竟高兴不起来。
林家一行人到家的时,已经晚上,房子是一栋旧式公馆,公馆内的设施倒是齐全,虽抵不上平洲的房子,可林业平和梦娟倒是住的习惯。
公馆中有一间房间布置的和平洲家的书房一样,林业平每晚都会在书房中看书,他虽是武将出身,但是却有文人的气质,这在当时的官员中也是极少见的。
这一晚,林业平在读孙中山的一篇文章,文章名为《中国问题的真解决》,文中指出只有推翻清朝政府的统治,“以一个新的、开明的、进步的政府来代替旧政府,把过时的满清君主政体改变为中华民国,才能真正解决中国问题。这篇文章,隐隐地让林业平看到了中国的未来是充满着希望。
自从1901年《辛丑条约》签订后,清政府已经彻底放弃了国外侵略者的念头,这让林业平失望至极,他看不到中国的未来,而当那些新知识分子产生,宣传革命的书籍报刊纷纷涌现时,他又为之而感动。
他试想过,如果那些革命者开始行动,那么他们一定需要钱,而他,能为之做的事情,就是为他们贡献资金,所以,赚钱成为了林业平迫切要做的事,而他将这份责任压在了林子俊的肩上。
这一晚,他将林子俊叫到书房,谈了一晚。他第一次真正地了解到自己儿子的内心想法。
林子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对清政府的腐败深恶痛绝,奈何那时父亲是清官,他无法说什么。后面的几年,涌现了一批救国之人,维新运动失败,在他听说“戊戌六君子”遭到杀害以后,心中的悲痛无处诉说,这份悲痛,直到今时今日才被林业平知晓,而林子俊也知晓父亲在那一天,是多么的痛心疾首。
林业平第一次知道,眼前的孩子,是那样隐忍的孩子,对于国家的未来,他并不乐观,却仍旧抱有希望,虽然,他们所处的时代,正处于各阶层人民斗争风起云涌之时。
林子俊曾悲观地想,冷暖,日夜,雨雪,春夏,在这漫长的战争中,已经隐没了,血腥,争斗,耻辱,替代了人间一切美好的事物。
明明是夏夜,却觉得枕上有微微的寒意,这一晚,林子俊失眠。
临近清晨的时候下起了雨,电闪雷鸣,惊醒了时清,她起身将窗帘掀起,天空一片青深的灰色,雨水打在窗檐上,却像打着她的心底。看向窗外,荼蘼开得那样好,然而,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
她想起昨夜端着茶去林业平书房的时候,听见林子俊说,“如果可以,我也要参加革命,即使粉骨碎身也比苟且偷安地活着好。”
原来,他早已有了那样的决心,时清看着白色的荼蘼,悲伤地想,我们,是不是都没有退路了。
盛夏,怕是将要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