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医院里静悄悄的,天色阴沉沉的,早上那样好的天气,一转眼就变了,思雨陪了伊子轩一会儿,就被他赶了回去,她还穿着表演的服装,化着舞台的妆容,伊子轩劝她回去休息。
思雨从后门进入了洋房,后花园中的山茶花开得正好,篱笆上的牵牛花的藤蔓缠绕着,忽隐忽现地露出淡粉色的花朵。她进了房间,对着镜子卸去了妆容,脂粉下是那样素净的脸庞和灵动的眼睛,她开始喜欢上自己的容颜,她微微地笑着,眉目间露出了恬淡。
思雨想起突然出现在舞台上的林子俊,心不禁一抽,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笑颜立即消失了,她怎么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感到不安?
时清陪同林子俊乘上了回去的车,一路上,林子俊都沉默着,他想着方才见思雨的每个细节,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女子,却对自己的出现不以为然,林子俊的嘴角牵起一丝凄清的笑容,他到底还是自作多情了。
“林少爷,你今天还去渡口吗?”司机询问着,好知道将车开往哪里,看时清的意思,好像要回林公馆,而林子俊在出门前明明说过,今日下午要去渡口拜访一个生意人。
林子俊的思绪回到了现实中,他要在南平府立足,先要建立人脉,而通过熟人的介绍,得知南平府的渡口,有一座紫菀庄园,而紫菀庄园的主人伊子轩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实业家,和他套上关系,今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于是,即便没有心情,林子俊还是让司机将车开往了渡口,而此时的林子俊已经习惯时清陪伴在自己的身边,那是一个聪慧的女子,懂得洋文和法律,在生意上能够帮助他很多。
林子俊望着车窗外的街市,那样繁华而热闹,他恍惚地觉得,窗外和他都隔着一层玻璃的世界距离自己其实很遥远。
车子开快要到了紫菀庄园,远远看到岔口,灰色的柏油路面,便是通往紫菀庄园的路,而林子俊并不知道,路的另一头,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他对司机说:“停在这里就可以了,我自己进去。”说罢,下了车,时清也急忙下车,“我陪你吧。”
他对庄园的管家说要拜访伊先生,却扑了个空。管家十分客气,说:“今天真是不凑巧,伊先生上午出了些事,住进了医院。”
“严重吗,住在哪个医院,我好去看看他。”林子俊真挚地说。
管家见林子俊真挚而儒雅,和平日拜访伊子轩的那些人倒是不同,便说,“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们小姐马上要去看伊先生,你可以问问她,说不定可以一块去。”
时清犹豫道:“这样方便吗?”
管家看出了两人的迟疑,说道:“我们小姐人很好,你和她说,她应该会带你们一起去。”
时清又问道:“你们小姐和伊先生是什么关系?”
管家的笑意深了一些,“这个紫菀庄园是以我们小姐喜欢的花而命名的,你说我们小姐和伊先生是什么关系?”
正说着,思雨从房子的正门出来,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旗袍,清秀淡雅,当她的身影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林子俊震撼地望着她。
命运,兜兜转转,还是让他们再次的相遇。
思雨吃惊地看着林子俊和他身边的女子。
“你怎么在这里?”思雨脱口就说,管家见思雨已经出来,连忙解释着,“他们是来拜访伊先生的。”
思雨勉强一笑着说:“哦,这样啊,伊大哥他出车祸住院了,恐怕你们今天见不到了。”
时清并没有注意僵在原地的林子俊,将方才的意见又重复了一遍,“小姐,请问我们能和你一同去看伊先生吗?”
思雨不知要如何回应,林子俊的声音仓促地响起,“我们改日再来拜访吧,今日冒昧打扰,告辞。”说完回身就走。
思雨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直直地注视着林子俊仓促离开的身影,她感觉,他在逃避自己。
紫菀庄园,以她名字命名的地方,她已然是庄园的女主人,半年的时间,她变得那样多,显然,那个男人给了她幸福,而他,能够奢求什么呢?
时清仍未觉察什么,好奇着问:“怎么不请求那个小姐让我们和她一起去看望伊先生呢?”
林子俊一路上只是沉默,时清知道,林子俊有心事的时候就这个样子,于是,她自觉的不再多问。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
到医院的时候过了吃午饭的时间,思雨提着一壶汤走进了病房,伊子轩依靠在床板上看着书,她走进他,拿走了他手中的书。
“别看了,都是个病人了,还不好好休息。”
伊子轩牵着她的手,温和地说,“我在医院闷的发慌,你总得让我做些什么吧。”
思雨打开汤壶,盛了碗汤,然后递给他,“快些喝吧。”
伊子轩的声音越发温和,“我觉得被车撞了也不错。”
“瞎说什么呢。”思雨没好气地说。
思雨看着他喝下了两大碗汤,伊子轩觉察出了思雨的异样,有些人,也许她懂得隐藏心里的事,然而,当他遇到了能了解他内心的人时,即便是脸上一丝的异样,都能够被察觉出来。
思雨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并未表现出有心事的样子,可是,她终究逃不过伊子轩对她的了解。
伊子轩喝碗汤,依旧温和地牵着她的手,委婉地问道:“我觉得你有心事?”
思雨吃惊地望着伊子轩,他的眼底还是那样的真挚。
“你有心事,不要瞒我。”伊子轩重复着。
思雨轻轻摇头,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伊子轩道:“思雨,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距离,可为什么,有的时候,我仍然觉得,你离我很远,是我太过担心,还是,你真的有意地和我保持着距离呢?”
思雨低着头,轻轻道:“伊大哥,对不起。”
他握紧思雨的手,郑重地说:“我并不是要你说对不起啊,你知道的。”
思雨仍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她听见,伊子轩的叹气声,虽然那样的轻,可是依旧听得清晰。
“你见到他了?”伊子轩收起了温和,语气中竟有些逼问的味道。
思雨神色怔住,抬起头看向他。
伊子轩将话语说的更明白一些,“林子俊来南平府了,你见到他了。”
伊子轩的话让思雨吓了一跳,“你怎么会知道?
伊子轩道:“我很早就知道他来了南平府,那样身份的人物来南平府,总有些风吹草动,我猜林家应该准备从商了,这个世道,当官已经没有什么出路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来了。”
“是的,他已经来了半年了。怎么,你责怪我没有告诉你。”
思雨被伊子轩的一番话堵得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她极力地抑制自己内心的情绪,“我有什么资格责怪你。”
伊子轩失望道,“思雨,不要瞒我了吧,你,原来是喜欢他的。”
思雨刹那间怔住,她看见伊子轩那样说的时候,满眼的痛楚。他对她这样好,可是却无法靠近她,难道是因为,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的影子,所以,那个地方再也容不下别人了。那个影子模糊了那样长的时间,现在,却被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发现了,她的心里竟然有林子俊。她从不去去想,也不敢去想,想念只会带给她无尽的苦痛,母亲曾经在小札里这样写道:
想念一人的滋味,是长年如梦般的无尽苦痛和折磨,如果可以控制,我宁愿不要去想念。
思雨神色恍惚,收拾好东西,勉强对伊子轩笑着说:“伊大哥,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思雨从医院出来,无意间看见了停在医院门口的一部车子,那部车子正是不久前停在紫菀庄园的车,她微微发怔。
她故意不去看那辆车,她害怕从车里出来的人是她没有力气去面对的。她快步地往前走,走过了那部车子,车上的人看到了她,从车上下来,喊住了她,“思雨小姐。”那是女人的声音,温柔而甜美。
她知道自己还是被看到了,只好硬着头皮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是林子俊身边的优雅女子。
她身边并没有别人,车内出了司机也没有旁人,抽紧的心稍稍松了下来。
她走进思雨,笑得那样温婉有礼,“思雨小姐,不知你是否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
正在思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伊子轩的司机出现在了思雨的身边,“思雨小姐,莫少爷让我送你回去。”
然后转而望向时清,“这位小姐,我们家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无法帮助你,如果你真有事,可以等莫少爷病好后,直接找他谈。”
时清无法拒绝这样隐藏的威胁,毕竟她要找的人是伊子轩。于是她礼貌地说:“那,我就不打扰思雨小姐了,再见。”
那女子的笑颜和话语让思雨总有一种自在的压迫感,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她看着时清的身影,感慨着,他的身边已经有那样出色的女子了。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日的神色,随着伊子轩的司机上了车。
伊子轩在思雨离开以后,心里满是气苦与烦躁,他责怪自己,她来看他,为何要说那番话去刺激他,当听说思雨演出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因为自己的意外而换成了别人演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感觉,而当听熟人说,那个人的名字是林子俊的时,他的内心滋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一根刺,刺痛了他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思雨回到庄园,吃过晚饭就回房间看母亲的小札,那段文字她反复看了许多遍。每次看那段文字时,她的心中总有一番凄凉滋味。
自从几日前看见时任远牵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进入那个官邸的时候,我知道,我坚持的信念已经死去,他终究还是因为前途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我不忍寻思,我撞见的不过是直面的现实,世上终究没有我向往的爱情。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和时任远的过往是否真实地存在过,还是一切只是虚无,我又如何去回顾。
他在我身边时,满是温柔,他不在我的身边时,竟对另一女子甜言蜜语。我不禁想,他对我说的话是否也对另一女子说过,他给我的承诺,是否也给过另一女子。不忍去想,每逢想起,泪就不自觉留下,而我鼓足力气,也无法将这泪生生忍回去,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而我早已失去了面对将来的勇气。
我看着身边的孩子,她的眼睛那样的生动地望着我,我要如何告诉这个孩子,不要去相信爱情,爱情只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思雨将这段看了一遍又一遍,半夜时分,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桌灯,她坐在沙发上,将身体蜷缩起来,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像母亲一样,无法将这泪生生忍住。
小札掉落在地上,那页纸上,已被泪沾湿,她问自己,爱,终究是一场梦吗?
纸页上,泪已干透,纸张皱起,变得几分僵硬。思雨产生了倦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