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科拉和他的猎手同行们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到千钧一发之时是不肯开枪的。为此,海明威受了好几场虚惊。他们受到过鳞皮犀牛的袭击,还有两头“巨大的、畸形的、古代猛兽似的、满身扁虱的”大象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们扑来,一头肮脏的野牛险些扑住海明威,但是穆科拉和查德都没有开枪。
最难打的是豹子,最危险的也是它。
“受伤的豹子总是要反扑的。豹子是我们常打的五种野兽中最危险的一种。”查德说着还把他胳膊上的伤疤指给海明威看。
当时,查德还没来得及放枪,豹子就扑过来了。它一口咬住他的胳膊,还竭力想咬他的喉咙。
刚成年的查德身强力壮。他明白,与豹子搏斗就是与死神搏斗。他同豹子厮打起来,然后把它按倒在地,用膝盖把它的肋骨一根根顶断,最后顶碎它的胸膛,才化险为夷,救了自己。
既然打豹子最危险,也就最有刺激,所以海明威要打的正是豹子。打豹子跟打狮子不一样。引诱狮子可以拖来一匹斑马或者其他野兽的尸体,挂在显眼的地方,但是,又不能挂得过高。豹子比狮子挑食,它常吃的是羚羊或狒狒。它把它的猎物咬死后就拖到树上去吃个饱,然后把吃剩的东西放在其他动物够不着的树枝上,然后它就在附近躺下睡觉,好让座山雕这样的猛禽也不敢靠近。因此,打豹子所用的诱饵要让豹子看了上当,非得有一定的功夫不可。动物尸体要挂在树上,要能让豹子路过时闻到气味,又要让座山雕无法抢先啄食。而且,最重要也是最困难的一点,就是要完全掩盖掉人的气息。好在海明威有那么几个有经验的助手。在他们的帮助下,海明威顺着一条小溪挂了一排瞪羚的尸体。
第三天刚破晓,海明威就带上穆科拉去查看他们布下的诱饵。
他们的计谋奏效了。一只豹子正懒洋洋地趴在树上啃吃瞪羚。海明威举着枪慢慢向前逼近。豹子或许嗅到了人的气息,也或许听到了树叶在脚下的碎裂声,只见它的尾巴开始紧张地抽搐起来,一双发光的黄眼睛狠狠地盯住这个举枪过来的白人猎手。海明威瞄准了,一个手指头扣在了扳机上。
“海明威先生,别开枪!放过它吧,它太小。以后我们会发现大豹子的,要大得值得人去打才行。”穆科拉低声在他耳边求情。
不知怎的,海明威鬼使神差地听信了他的话。他放下枪,让那只豹子在他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穆科拉呀穆科拉,事情坏就坏在你身上。
一天黎明时分,在肯尼亚的森林里,穆科拉突然蹲下身子,在肮脏的地上仔细看了一阵。他用斯瓦希里语和另外几个伙伴激动地说了些什么,然后奔到海明威面前,用双手比画着那只豹子的足迹有多大。他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楚。
“海明威先生,大豹子!足印!这么大!”他说。
海明威为之一振。
他打死了一只斑马和一只瞪羚,和助手一道挂在相距很远的两棵树上。他们又沿小河往前走去,穆科拉打死一只狒狒,把它挂在峡谷里一棵带刺的树上。他相信豹子会经过那里到小河边喝水。
此后他们悄悄撤退了。一路上没有人撒尿,没有人拉屎,也没有人把手帕或别的什么扔在那里,也就是说,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散发出人味的东西。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海明威就起来把他的那帮伙伴捣鼓醒,坐上狩猎汽车向放置诱饵的方向进发。
大豹子的爪印清楚地印在潮湿的地上。豹子是朝挂斑马的方向去的。海明威开始沿着豹子足印追去。
快到挂斑马的地方,海明威举起双筒望远镜看了看。斑马的左腿没有了,剩下的部分比原来挂得更高,角度也变了。海明威和两个助手下了车,悄悄走到头天草草搭起的隐蔽所后面。按照惯例,豹子应该就在附近。
“真的在那里!”穆科拉轻轻地说,随后又不无胆怯地补充道,“好大一头!是一只顶顶大的豹子!”
海明威向前爬了几英尺。他透过深深的野草看见了豹子机灵的耳朵,豹子就站在挂有诱饵的树下。显然,它已经察觉敌人逼近了。海明威跪立着拉开保险,瞄准猎物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彻了整个树林。
豹子不见了。
伙伴们齐拥上来,问:“打中了吗?”
海明威拿不准。他说:“我是瞄准了它的胸口才开枪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野草把子弹碰偏了。”
穆科拉犹如自己受了伤似的叹息不止。
“海明威先生,”他说,“刚才那只豹子是尾巴朝着我们的呀!”他指指喉咙又说道:“你瞧,子弹要打到这里才行。”
因此,在这一天里大家都感到很难过。狩猎队的伙伴们感到懊丧极了,穆科拉甚至难过得痛哭起来。那只大豹子,他平生见到的最大的一只豹子竟这样给白白放跑了!它再也不会回到诱饵旁了。前功尽弃不说,要是豹子受了伤,那它就要发怒,就要来报复。这样一来,就有人要遭殃了。作为海明威的朋友和老师,穆科拉认为这事关系到自己的名誉,坚持陪着这位“海明威先生”回到隐蔽所,寻找那只失踪的豹子。
他们久久埋伏在那里,不管酷暑难当,不管舌蝇叮咬,也不管夹子像草剪一样厉害的大黑蚂蚁夹。
有四只鬣狗伸起三角脑袋,从深草丛中走了出来闻着挂在树上够不着的斑马肉,急得围着树干直打转。一群群橘红色的长尾鹦鹉闪闪而过,飞向小河边。一群纰角鹿吃着草姗姗走过。唯独没有豹子的踪影。
海明威和穆科拉闷闷不乐地回到营地。
他们并不死心。第二天早晨,他俩又去到那里。另一只豹子吃了那只瞪羚,还有一只豹子把挂着的狒狒吃了一半。但是斑马肉还是没被动过。
这天天黑以前,他俩再一次返回隐蔽所。
围着树转的鬣狗增加了好几倍。它们够不着那块开始发臭的斑马肉,愤怒地围着树直绕圈子。舌蝇如乌云般飞落下来。无数大蚂蚁出动了,正在等待时机。海明威按捺不住了,气得抓耳挠腮,大骂自己不中用。穆科拉像睡着了似的一言不发。
突然,一阵紧张气氛袭来。鬣狗们全夹着尾巴溜走了,鸟儿也变得悄然无声。
那只豹子来了!
穆科拉顿时紧张起来,陡地变得和那豹子一样清醒。
海明威跪倒在地,托稳猎枪。
那豹子机敏得很,两只耳朵紧张地抽搐着。它走到树旁,朝诱饵匆匆看了一眼。海明威不失时机地对准它胸口开了枪。只见那豹子一头栽倒在地,像只刚杀死的鸡那样乱踢乱蹬。不料,那家伙又突然站起身来,落落大方地隐没于深草丛中。
“我是打中了它的呀!”海明威叫道。
“海明威先生,”穆科拉向他解释说,“这回你是真的打中了,但是豹子有几条命呢,它是靠另一条命逃走的。这下子要是它死了,鬣狗会把它吃掉。弄不到豹皮,也就没有战利品。要是它不死,我们恐怕就有危险了。”
听了这话,海明威觉得头皮发麻。
他前面的草丛里发出一阵声响,那是豹子准备袭击人时发出的怒吼。
黑皮肤的伙伴们一个个不自觉地往后退。黑暗的夜幕下,每一个影子都像是那只受了伤的大豹子。
忽然有人看见那只豹子在草丛的另一边趔趄前行,接着它就像被渔钩挂住的旗鱼那样可怕地扭动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一头栽下,倒地死了。
“它死啦!”穆科拉大声嚷了起来,“那只最大的豹子死啦!”
伙伴们把海明威抬起来扛在肩上。
带有余温的死豹子则被装进了狩猎汽车。
海明威的狩猎探险到此并没有画上句号。他还深入到非洲大陆,直达雅伦戈罗火山以南的裂谷省和马尼亚拉湖地区。
海明威的这次非洲之行硕果累累。他不仅猎了狮,猎了豹,猎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野兽,还因此写出了《非洲的青山》《乞力马扎罗的雪》和《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等脍炙人口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