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景和这才懒洋洋地斜了他一眼,“这个自然不用你胡总操心了,大不了,宣告破产,也不至于血本无归,胡总觉得呢?”
胡耀不动声色地望向面前的年轻人,池景和也的确算个商业奇才,但和厉言比起来还是逊色太多,他一直都知道要搞垮厉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后来利用感情的弱点,居然也没能真正整垮厉言。不过倒是他小看了厉言,他没想到厉言那小子居然将资金都转移了,连父辈留下的公司都轻易不要。
“看来他一早就防着呢,那次将他引开以为是个绝佳时机,不过现在想想,也说不定是他请君入瓮的计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他们以为自己算计了厉言,或许正好相反,是自己被厉言算计了。厉言和蔚澜获救之后,一般人一定极力挽回落入别人手里的公司,而厉言却恰恰相反,有条不紊地签署股权转让书,反而过上了悠哉的日子,那个时候连池景和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落入了厉言的圈套。但骄傲如他,不会承认自己败给了厉言。
就在胡耀进来的那一刻,池景和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保不住厉氏,也不会让厉氏轻易落入胡耀手里。虽然他憎恶厉言,但并不代表自己对厉氏没有感情,事实上他对厉氏的感情并不比厉言少,只可惜生不逢时,所以他们无法成为朋友,而只能是敌人。
蔚澜的小腹随着时日的增长渐渐隆起,而她也原本不打算让厉言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初在清迈见到厉言,她以为不过是他一时兴起,想着没几日他便会走,没想到他一来,就待了一月之久,他每天都来民宿看她,有时候陪她看书喝茶,有时候跟在她身后看她逛街。她假装没看见他,他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团空气,蔚澜几乎要怀疑,这究竟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厉言。
她认识的那个厉言,骄傲张扬,站在人群里便是最风光的那一个,何曾像现在这样,对她低声下气,百般讨好?她也不曾想到,除了顾临,会有另一个男人像顾临那样对待自己,甚至比顾临待自己更好。
最后连小熊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责怪她:“你看他对你多好,老林都不像他这样心细,何况你的肚子……”她担忧地瞥了瞥蔚澜的肚子,“你确定真的能瞒住他?”
蔚澜耸了耸肩,“如果瞒不住,我会离开。我们之间,不是他走就是我走,总要有一方先离开。”
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分开,如果她可以稍微对自己妥协一些,或者她可以遵循自己的心意,他们两个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累。后来在许多个夜晚,她对着夜空默默发呆,才知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背叛和欺骗。他们的感情经历过太多负面,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在这样一份充斥着负面情绪的感情里究竟还剩下多少真诚,她没有办法找到答案,于是决定放弃。没有任何人放掉一段感情是会死的,他们亦如是。
清迈的5月相当于国内的8月,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彼时蔚澜的小腹已经隆起,但也只有自己才看得清楚,因为衣着宽大,厉言一直未曾发现,她的肚子里正酝酿着一个小小的生命。
直到那天夜里,蔚澜突然发起高烧,在梦里说起胡话,他连夜送她赶往医院才知道,他竟即将做父亲。可他还没来得及迎接这份喜悦,就被医生当头一棒,心里瞬间五味杂陈。
那日他陪蔚澜在院子里乘凉,快到凌晨的时候蔚澜已经歪在躺椅上睡着了,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无奈摇头,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不算少,可从前的她一点不似现在这般贪睡。他抱起她,手触到她皮肤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烫得几乎无法触碰。厉言有些急了,拿湿冷毛巾一遍遍擦拭她的面颊,长这么大,哪里知道怎么照顾人,手忙脚乱,最后让蔚澜的体温不但没有降下来,反而开始说起胡话。
她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其中夹杂着哽咽,更多的却是挣扎。
厉言心口裂开一道口子,心疼地捧住她的脸,“何必这样难为自己?明明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好,为什么不能试着让自己快乐点?”
而她始终只有一句“对不起”,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汇总起来,只说得出这么三个字。
对不起,究竟是对过去的顾临说,还是对现在的他说的呢?
最后厉言经不住心里的不安和恐惧,连夜将她送到了医院,果真发了高烧,可偏偏那个时候原本一直昏睡着的蔚澜却不知怎的突然清醒过来,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腕一个劲摇头,“不打针,不吃药……”
“乖,打了针吃了药就好了,睡一觉醒来就会舒服多了。”厉言哪里知道蔚澜心里在担心什么,可蔚澜越来越激动,抓着他的手的力道不断加大,又是哭又是摇头。
“不能打针,不能吃药,不能……”
可是生病了怎么能不打针吃药呢?厉言来不及问话,医生已经率先走了过来,“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还是先选择物理降温,但如果体温一直无法降下来,只能考虑打针。”
厉言的脑子有一瞬间停止了转动,他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什么,不确定地吐出两个字:“孩子?”
医生理所当然地点头,“吃药打针对孩子都会有影响,刚才我们已经对她作了细致检查,检查报告一会儿就会出来。”
厉言的手脚冰凉,心里狠狠一抽,痛得整个人微微一颤。视线转向脸色苍白的蔚澜,他知道蔚澜足够独立足够坚强,却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也独立到这种地步。而他作为孩子的父亲,竟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可怎么忍心怪她?她一个人藏得这样苦,这段时间,想必心里并不比自己好受多少。
好在蔚澜平常体质并不算差,一晚上下来,体温竟恢复了正常。就在天快亮的时候,医生忽然将厉言叫进了办公室。厉言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手心不自觉地握紧。
从前纵然在商场如何,都没像此时此刻这样紧张。
医生将一张报告单交到他手里,顿了半晌才道:“她肚子里的孩子发育得并不好,可能是常年焦虑,母体给予的营养并不充分,导致孩子严重缺乏营养,如果一直这么下去,情况并不乐观。”
话意已经简单明了,厉言倏地眯了眯眼问:“什么叫并不乐观?”
许是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压迫感,医生停了许久才道:“情况严重者,无法顺利生下孩子。”
也就是说,可能会胎死腹中。
厉言并不傻,这样的潜台词他还能听得懂。拿着报告书的那只手微微抖了抖,他薄唇抿了抿,问道:“能保住孩子吗?”
“这要看她的身体状况,如果她的身体一直这么下去,孩子只会连累她,其实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医生一脸言尽于此的表情,饶是再傻的人也能听懂其中的意思,若不是蔚澜的身体状况已经严重到不适宜要孩子,医生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面对任何事情从来都面不改色的厉言,第一次尝到一种叫作“败北”的滋味。他败给了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在她设下的这场战争里,毫不犹豫地成为了她的俘虏。
蔚澜睡得很安静,脸色仍然十分苍白,厉言心疼地拿手捂了捂她的脸颊。记得刚认识她那会儿,即便瘦得不像话,可至少还脸色红润,活脱脱一个十分健康的女孩子,怎么才这么些日子,记忆里的女孩子竟变得如此苍白?他曾经说过,其实她可以不用这样为难自己活得那样累,可终究还是他的错,他夺走了她曾认定一生的爱人,后来又无法给她安定的生活,终归是他的错。
“蔚澜,要怎么做,你才肯对自己好一点呢?”他喃喃着,将脸深深埋进她的肩膀里。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以是不是也至少说明,蔚澜是在乎着他的呢?
感觉有微微的湿意濡在肩窝处,蔚澜本能地动了动,对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快速离开,待她睁开眼的时候,厉言已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蹙着眉,仍是那样的眼神,那双漆黑瞳孔里,满满的全是自己。
她承认,自己很喜欢这样看着厉言,厉言的眼睛里她能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每每他这样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总忍不住觉得满足,这满足即便布满了负罪感,仍让她甘之如饴。她是胆小鬼,不敢承认,所以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输得一败涂地。
一路的沉默让蔚澜知道,自己想隐瞒的终究还是让他知道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几次看看他欲言又止,厉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子,其实她根本无从分辨,只知道在那个时候看到的人是他,只知道当年那些事情是他一手造成又非他初衷。他们是什么关系,该走怎样的路?暧昧或者疏离,两个人,是否最终都只能走向各自的天长地久?
小熊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到蔚澜终于平安无事才松了口气,她扶蔚澜进去休息,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厉言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像一个丢了魂的流浪汉,额头撑在膝盖上,全身几乎蜷缩。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爱到无奈才是爱情最伤的劫数。
“她爱你。”小熊在他身边坐下,歪头看向他。这个男人她不懂,看上去那么强大,居然也会有这样无助脆弱的表情,就算每一个人都有其软弱的一面,但看到他呈现这样的状态,即便认识不过几天,还是让小熊觉得吃惊。
厉言对她笑笑,摇了摇头缓慢而又清晰地说:“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究竟值不值得让她爱,你知道吗?我很早就知道她接近我一定是带着某种目的的,从小的生存环境让我对任何人都心存警惕。可就算那样,我还是纵容她留在我身边,那个时候我想,只要她能快乐,失去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她要的东西我根本无力偿还,那些青春和感情,那个爱过的人,我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