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澜并没有回巴塞罗那,所有人都以为她回去了,那日在当地时间凌晨到了巴塞罗那,她提着行李在机场里突然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为什么要再回到这座城市。对她来说,每个城市都有其独特的魅力,但那个城市如果没有她记挂着的人,即便那个城市再好再繁华又有什么用?她在机场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买了飞往曼谷的机票,再由曼谷转机来到了清迈。
曾听很多人说过,清迈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的确,阴郁的心情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后豁然开朗。在古城里找到一家民宿住下来,才发现老板是个会讲中国话的泰国人,中文名叫林其,大家都叫他老林。他很年轻,不十分英俊,但很入眼,乍一看,蔚澜根本看不出这个男人竟会是土生土长的泰国人。
老林曾在北京留学,广州工作,在中国待了近七年的时间,练就了一口流利的中文。蔚澜后来问过他,为什么身为曼谷人的他最后会在清迈定居,他说:“因为我的爱人在这个城市。”
那句话,蔚澜一直记得,就好像曾经的自己,因为一个不在了的爱人苦苦守着一座孤城,以为只要活在那里,就如同他还在自己身边一样,固守着过去,反而忘记了快乐。但是老林比她幸运,他有爱人陪伴身侧,所以即便不是在家乡,都是幸福的。
一个人在外面久了,久而久之,再也找不回最初时的归属感了。她在清迈一待就是三个月,从老林的顾客变成老林的员工,不得不说这个城市和她以往认识的每个城市都不同,它有自己独特的魅力,渐渐地蔚澜已经开始遗忘那些不快乐的过去。老林说,活着就是要让自己快乐,就是要取悦自己。于是她也学着慢慢取悦自己,发现那并不是一件难事。
结果,在这座自己渐渐喜欢上的城市,却遇见了自己想要刻意遗忘的人。
那日午后,正是清迈最炎热的时候,蔚澜很怕热,所以通常在这个时候她一定会窝在民宿里打死都不出门,偏巧那天老林要回曼谷,接待中国顾客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到了蔚澜手里,阳光肆意践踏着她。她顶着烈日在骄阳下等了足足10分钟,忽然身边被一片阴影罩住,来不及回头,对方已经用大手罩住她的脑袋,熟悉的气息瞬间包围住她,连呼吸都显得局促起来,即便已经分开了几个月,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她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她只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在异国他乡,她再一次和他重逢。
厉言嘴角微微弯着,见她傻了,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见到我太兴奋了?”
蔚澜呆呆地看着他,这个人,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可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蔚澜拼命想躲开,可还是逃不过自己的心,而偏偏,她并不抗拒和他的再次相逢。
“你……来旅行?”她想了很多,最后只问了这么一句。
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看了眼她手里写着名字的大纸牌,瞬间明白了,“你在等人?正巧我还没订房间,你那儿还有房间吗?”
“没有了。”她立刻回答。
“蔚澜,我们至少还是朋友。”厉言蹙了蹙眉道。
“我们不是朋友,厉言,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朋友,顶多只能算是认识,你见过特意到你身边欺骗你算计你背叛你的朋友?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们回不去了。”
他们回不去了,就算她承认她爱他,他们也回不去了,纠葛着太多的恩怨,蔚澜从来不相信能够长久。人心总是脆弱的,经历过从前,她已经不敢再奢望以后。
厉言无话可说,默默低了头,他早该猜到,坚毅如蔚澜,走到了这一步怎么还有可能再回头?但是他知道,蔚澜已经不怪自己了,从她的表情她的语气里他能感受到,眼前的蔚澜已经没有从前的尖锐。
他看着她领着两个游客拐进一条巷子,想再跟上去,已经没了她们的踪迹。想必是刻意避开了他,他千辛万苦,才知道她来了清迈。顶不住心里的思念,明知道这样做或许会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还是来了。
他想念她,那么想念她,想得夜里胃翻江倒海地痛。他深爱着的女子,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他有多不甘心。
蔚澜连日来的魂不守舍还是被小熊看了出来,小熊是老林的妻子,两人相差5岁,却恩爱有加。蔚澜很是羡慕他们,毕竟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仍是一件值得让人艳羡的事情。
小熊用蹩脚的中文在她耳边诡异地笑笑,“你最近很反常哦。”
蔚澜叹了口气,摸了摸肚子道:“最近总饿肚子,能不反常吗?老板娘,我们的餐食是不是该加量了?吃不饱我哪有力气干活?”
小熊顿时咋舌,蔚澜看上去瘦,但胃口着实好,几乎是自己两倍的饭量。她皱了皱眉,刚想挖苦,目光突然瞥过蔚澜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突然一惊,“蔚蔚你……”她捂住嘴巴,有些不敢开口。
蔚澜点了点她的额头,“好聪明,一下就猜到了,所以以后要给我吃两人份的饭,我不是一个人。”
“可是蔚蔚,你什么时候……孩子的父亲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有我就够了,要父亲干什么?”蔚澜反问,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不是不悲哀的,她很小的时候就没有父亲,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后来母亲去世,她成为一个真的孤儿,无依无靠,好像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可以让自己牵挂的人或事。她曾想过,将来自己的孩子一定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没想到她的孩子,还是没能逃脱和自己一样的命运,终究没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
刚知道有孩子那会儿,喜悦过后,更多的却是忧愁,她想过不要,然而走进手术室的那刻她才惊觉自己的残忍,最后踉踉跄跄地逃离了那张冰凉的手术床。她要这个孩子,即便孩子没有父亲,她自己一个人也能把他抚养长大。
“蔚蔚你……”小熊想说你总是让人心疼,从和蔚澜相熟开始她就一直觉得心疼这个来自中国的女孩子,她独立、坚强,实在是因为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人。除了她自己,她从未提起过家人、朋友,好像她生来就是孑然一身。她不笑的时候,好像有很多很多的心事,那张脸上总透着一种哀愁,就算是笑着,仍让人觉得寂寞。
小熊这么想着,忍不住给了蔚澜一个大大的拥抱。蔚澜趴在她怀里,起初只是肩膀微微抖动,后来终于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很久没有人给她这样的拥抱,她都快忘了温情是什么滋味了。她抓着小熊的手,失声痛哭。
你知道那种让人不得不坚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吗?就好像没有了任何退路,你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头,你永远没办法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究竟能走多久,会遇上什么,然而除了前进,你又别无选择。
如果可以软弱,谁又想真正坚强?曾经在顾临身边的蔚澜,或者在厉言身边的蔚澜,都没有如今的蔚澜这样坚强,因为曾经的她身边有人可以依靠,现在的她除了自己,无人可依。人生在世,或许这又是另一种悲哀。她想要的肩膀,终究不属于她。
晚饭后蔚澜很早便睡下了,许是哭过的原因,很快就睡着了。小熊安顿好她,到了前台才发现院子里有人,她用中文跟那人打了招呼,那人很英俊,看上去却冷冰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小熊一下失去了和这个人交谈的欲望。
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男人反而主动上前,尽管一脸淡漠,但语气还算平和,“请问蔚澜是住在这里吗?”
“你是说蔚蔚吗?你是?”
“我是她朋友。”他简单回答,幸好那日看了一眼蔚澜手上的纸牌,古城并不大,几圈转悠下来,想找不到她都难。
小熊打量了他好几遍,三个多月来蔚澜从来没有提起过任何有关于朋友的话题,以至于这个英俊的男人突然告诉自己他是蔚澜的朋友,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般的朋友还是不一般的朋友?”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蔚澜肚子里的孩子,小熊忽然便脱口而出。
厉言显然有些尴尬,但他掩饰得极好,弯了弯嘴角反问:“你觉得呢?”
小熊想了想,道:“蔚蔚睡着了。”
“我看她一眼就好,不会打扰到她。”厉言的回答让人无从拒绝,小熊侧了侧身,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实,能大老远从一个国度跑到另一个国度来看望的人,关系能一般到哪里去呢?只怕他就是让蔚澜有了孩子的男人。小熊鼓着腮帮子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男人的气质和谈吐一看就不凡,人也长得不错,为什么蔚蔚会拒绝让他做孩子的父亲呢?
蔚澜住在一楼转角的最角落处,不大,但很温馨。厉言轻声轻脚地进门关门,蔚澜果真睡着了,他在她边上蹲下,细细端详她的面容,只不过几个月没见,就仿佛觉得他们已经分开很久很久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连睡觉的时候都习惯性地蹙着眉。
厉言忍不住伸手想抚平她皱着的眉,然而手在即将触到她的时候还是顿住,最后自嘲地笑笑。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到如今变得这样小心翼翼,连想碰碰她都生怕惊动了她。
蔚澜一向是浅眠的人,如果换了从前,大概只要一有人在身边便会察觉。可自从有了孩子,整个人似乎都变得迟钝起来,天微微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不想先入眼的不是清晨的阳光,而是一张她心里几近不敢奢望的面孔。
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有什么顿住了。
厉言微笑着,只是看着她,两个人面面相对,谁都没有最先开口。她看得近乎有些痴了,很多年前的顾临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那时她睡床上,他睡地板,每天早晨,她第一眼见到的便是睡眼蒙眬,却还是比自己早醒的他。正因为那个时候的日夜相对,才让她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天长地久,以致后来突然的死别,让她那样痛不欲生。
如果最后注定得不到,她宁愿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得到。
“醒了?睡得好吗?”厉言像是一点也没察觉到她脸上的异样,笑眯眯地递给她一杯热牛奶。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熟悉,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她心里去。她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去接他递来的那杯牛奶。她觉得荒唐而可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忘记,为什么这个人却突然不远万里跑来这里,他们之间的是非纠葛,已经牵绊得她不愿意再纠缠。
“厉言,你究竟想干什么?”她闭了闭眼,终是嘶哑着喉咙说道。
“给你牛奶喝啊。”他答得理所当然,那样的微笑,少了从前的冷漠和世故,平添了几许平和,也许曾经的蔚澜不会想到,一贯淡漠的厉言,也会有如此微笑。
“不要装傻,厉言,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玩这种游戏,没有意思。”蔚澜从床上下来,推开他,拉开门示意他离开。
厉言终于放下手中的牛奶,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门把手关上门。他们隔得很近,以前的每一次拥抱,她都贴着他心脏的位置,听着他的心跳声,那样心安。
“蔚澜,我们重新开始,我要你在我身边。”他说得十分认真,那双眼睛里倒映出苍白的自己,蔚澜不忍去看。她总是在想,如果这个人没有对自己那么好,她后来会不会心动,会不会不忍,又会不会生他的孩子呢?
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他对她那样好,好到她自惭形秽。他明明知道她去到他身边居心不良,仍然待她若宝,光是这份情谊她就已经无法消受,何况她亏欠他的,又岂止这些。
“厉言,这样一个我,你要怎么留在身边?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们都过了为爱奋不顾身的年纪,我没有精力和力气和你玩爱情游戏,从踏出法庭的那刻起,我们就结束了,真正结束了。”她望着他,一字一顿,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让蔚澜觉得自己如此残忍,她看着他舒展的眉心渐渐蹙起,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亲手扼杀了这段还未发芽的感情。
有些爱啊,总是来得太不合时宜,等到他们想爱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无从爱起了。被过去欺骗蒙蔽的感情,又能走多长的路?
厉言缄默不语,他想他或许知道蔚澜为什么会这样排斥自己,可即便知道又如何?他们两个人,注定千山万水,从前到现在,他一直都想很认真地将她留在身边,或许是他做得还不够好,终究还是没能将她留下。
他抬起手抚过她的额头,指腹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怎么办呢?仍是舍不得放手,渴望将她放在心上好好珍藏,他曾经错过一次,如今怎么还能再错过第二次?
“蔚澜,给自己一个机会,人不能总活在过去。”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转身离开。
蔚澜盯着他的方向,站在那里很久很久,连自己泪流满面都未曾发现。很久以前,她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真心待她,可是这个人出现了,却偏偏是厉言,一个她无法言爱的男人。
喉咙微微发涩,她突然脸色苍白,飞快跑到卫生间干呕起来。怀宝宝的过程如此艰难,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是属于她的孩子,她一个人的孩子。
厉言在清迈的这段时间里,G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继乔氏宣布破产之后,厉氏也濒临倒闭,池景和连日来一个安稳觉都未曾睡过,已经连续48小时未曾合眼,他望着一堆乱到无从下手的财务报表,头痛欲绝。
他承认他的确低估了厉言,这么多年他把厉言当成是自己生平第一对手,也自负地以为在G市,也只有厉言才配做他的对手,没想到他处心积虑,结果还是输了。厉言不愧是厉言,可以一手把厉氏从泥泞中拉出来,也能将厉氏推进万劫不复。
最后一次见到厉言是在一个月前,那时厉言正不惜一切地寻找蔚澜的下落。其实,厉氏的资产早已在半年前悉数转移,可动用资产几乎呈负值,换言之,池景和辛辛苦苦算计来的公司,不过是个空壳罢了。
“你真是厉害,我没想到你早有防备。”池景和第一次对这个对手产生敬佩之意。
厉言看都不看他,随意道:“身边的人个个如狼似虎,总要防备点才是。”
“你一早就知道身边那个女人有问题,还故意转移资金留着个空壳公司陪她玩?如果我没猜错,你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一点点将厉氏的资金悄悄转移了,厉言,你的城府比我想象的要更深。”
这句不知是贬义还是褒义的话却让厉言笑了起来,回敬他一句:“承蒙夸奖,彼此彼此。”
正如厉言自己所言,他身边有多少等着看自己摔死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可能不早作防备?尤其当乔氏内部开始出现严重的资金问题,他就更加确定,的确有人在背后捣鬼,一而再地出事,并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只能说有人等着看他厉言身败名裂。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没有想到,这个想让他身败名裂并伙同别人算计自己的人,会是蔚澜。
如果可以,他宁愿去怀疑身边任何一个人,也不愿去怀疑蔚澜,这个好不容易让自己感受到信任和平和的女人。
池景和一想到那次和厉言的对话,眼睛里就放出异样的光。他不相信自己会输给厉言,他只不过运气差了些罢了,还有蔚澜那个女人,不知怎么的,最后一刻竟然心软了,之后走得不知所终,音讯全无。
“看来还是厉言棋高一着。”这时原本静谧的办公室突然传来声音,池景和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胡耀坐在他对面,完全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古人说得没错,与虎谋皮,最后一不小心就会被虎吞了。好在他池景和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否则以胡耀的心智和手段,怕是没多少人能安然无恙。
“厉氏的资产现在可是负的,你想好怎么应对董事会和银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