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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游褒禅山记

游褒禅山记

王安石

本文写于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七月,是作者与他的两位朋友和两个胞弟同游褒禅山后所写。它不是纯客观描绘山水,而是在刻画奇景的同时把自己对生活的认识寄托于游山探奇的感受中,使自然之景与人生之理巧妙地熔于一炉。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①。唐浮图慧褒②,始舍于其址③,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zhǒng)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阳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

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yǎo)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余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于是余有叹焉: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xiàng)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shēng)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④,长乐王回深父⑤,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

注释

①褒禅山:在今安徽省含山县北。

②浮图:古代印度梵语音译,有佛、佛塔、和尚等意思,这里指和尚。慧褒:唐代高僧。

③址:通“阯”,山脚下。

④庐陵:地名,今江西省吉安市。

⑤长乐:地名,今福建省长乐市。

译文

褒禅山也叫华山。唐朝和尚慧褒,当初在这儿筑屋定居,死后也葬在这里,因为这个缘故,后人便称此山为褒禅山。现在人们所说的慧空禅院,就是慧褒和尚生前居住的房舍以及身后的墓地。距离禅院东边五里,是人们所说的华阳洞,因为它在华山南面而得名。距离华阳洞一百余步,有一座石碑倒在路上,上面的文字已被剥蚀、损坏得模糊不清,只有残存的文字还可勉强辨识出“花山”的字样。现在将“花”读为“华实”的“华”,大概是读音上的错误。

山下平整开阔,有一股山泉从旁边涌出,在这里游览、题记的人很多,这就是所说的前洞。沿着山路向上五六里,有个山洞深远幽暗,进去后就感到寒气逼人,打听它有多深,即使是那些喜欢探游的人也不能走到尽头——这就是所说的后洞。我与四个人打着火把走进去,进入越深,前进越困难,而所见到的景象越奇妙。有个懈怠想要退出的伙伴说:“再不出去,火把就要熄灭了。”于是,大家只好都跟着他一起退出来。我们走进去的深度,比起那些喜欢探游的人,大概还不到十分之一,然而看看左右的石壁,到达这里并且题记的人已经很少了。洞内更深的地方,能够到达的游人就更少了。这时候,我的体力还足够前进,火把也还能够继续照明。我们出洞以后,就有人埋怨那个主张退出的人,而我也后悔跟他出来,不能尽情享受游山的乐趣。

对于这件事我有所感触:古人观察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心得体会,是因为他们探究、思考得深入并且广泛、周密。道路平坦而又近的地方,前来游览的人就多;道路艰险而又遥远的地方,前来游览的人就少。然而,世界上奇妙雄伟、壮观独特、非同寻常的景观,常常在艰险而又遥远、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没有意志的人是不能到达的。有了意志,也不可盲从别人而止步,然而体力不足的,也不能到达。有了意志与体力,也不可盲从别人而有所懈怠,到了幽深昏暗令人迷惑的地方没有必要的物质支持,也不能到达。然而体力足以到达而未能到达,于别人来说是可以讥笑的,于自己来说也是有所悔恨的;尽了自己的努力而未能到达,便可以没有悔恨了,这样难道还能讥笑他吗?这就是我这次游山的心得体会。

对于那座倒在地上的石碑,我又感叹古代刻写的文献未能存留,后世以讹传讹以致无人能说清真相的,哪里能说得完呢?这就是做学问的人不能不深入思考并且谨慎选择的原因。

同游的四个人是:庐陵人萧君圭,字君玉;长乐人王回,字深父;我的弟弟安国,字平父;安上,字纯父。

一文一语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险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