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6日早晨,老师们回家半个月以后,又到学校集中了,因为假期集中劳动的时间开始了。由于学校里没有学生,老师们的穿着和言语都比较随意。唐一民一来到办公室,就把腿翘得老高,跟王兰香开玩笑,说他这些天在家里干活儿累得腿疼腰疼,让王兰香给他按摩按摩。王兰香骂他想得美。贾增义说唐一民胆子太大,别让老张知道了伤了兄弟关系。唐一民说老张不会那么小气。大家正在说笑,张义国从外面进来了。人们都嘲笑唐一民光会说大话,因为见到张义国,他第一个站了起来。
“大队通知了,今天咱们帮着第六生产队耕地,准备种麦。你们到了地里听生产队长的安排。完成任务的可以直接回家。如果还有什么任务,再通知大家。”张义国说完,大家开始呼隆隆往外走。三三两两的,像是去看戏。
到了地里,张义国找到第六生产队的队长,说明情况。六队的队长说了几句欢迎和感谢的话,开始给老师们分派任务。有的老师很快就干活儿了,有的老师说要抽支烟一直磨蹭着时间。
李佳欣发现张义国把老师们带到地里后,就没影了。王兰香没干多少也溜掉了。唐一民磨蹭了半天也没有干多少。快中午时,李佳欣再看,老师们干的活儿总共没多少。“如果换了学生,可是比老师们干活儿认真。”李佳欣心想。
一连在北峪口村干了一个礼拜的活儿。这天,上面又通知支援曹家庄了。为了赶时间播种,全体晚上到曹家庄去抬粪。——不管什么任务,老师们都要无条件执行。现在全国上下一片红,阶级斗争很厉害,哪个敢不听指挥?
北峪口学校的老师们来到曹家庄村的时候,红沙河学校的十几个老师也来了。还有曹家庄学校的,一共五六十个老师,加上曹家庄村的村民们,给人感觉地里到处都是人。
曹家庄大队的干部给老师们分配的任务是两人一组抬大粪,从道边抬到车辆无法进入的地里去。大队派专人按着老师抬大粪的次数给老师们记成绩。
虽然天上有星星,路边大车杆上还挂着一盏气死风灯,但视线还是不清楚。大晚上的,整个劳动场面,给人感觉黑乎乎的田野上,到处人影攒动,热闹非凡。
可是,没过一会儿,李佳欣就看出了问题:老实人每次把粪筐装得很满,抬得费力,运送也慢,往返次数少;耍滑的人,居然想出鬼点子,把粪筐倒过来,让粪筐底儿朝上,在粪筐底上铺薄薄一层大粪,这样相当于抬着空框跑,很快就比别人多往返好几趟了。
“怎么这样呢?”李佳欣觉得那些耍滑的人真是不应该。她明显地感觉出老师劳动跟学生劳动的差距来。老师自觉性差,耍小聪明,弄虚作假。这怎么能为人师表呢!
“咱们也跟着他们学吧。”刘芙蓉跟李佳欣一组劳动,刘芙蓉见别人耍滑,也想找轻闲。
“算了吧!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干吧。干活儿要凭良心。”李佳欣不同意。
“就你死心眼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是老实人吃亏吗?”刘芙蓉怪李佳欣脑筋太死。
可李佳欣就是不同意投机取巧。这样,她们差不多是最后才完成任务的。
半个月的劳动结束后,公社的学习班又开始了。大家都习惯了这种政治学习,起初没有人太当回事,不过后来不得不认真了。
在开会形式上,这次公社的政治学习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还是先集体背诵《毛主席语录》,然后领导传达学习文化大革命的革命精神,大家一起学习讨论。不过内容主要是批判以刘少奇为首的反革命。听说北京正在召开****第八届扩大的十二中全会,主要内容是批判“叛徒”、“特务”、“里通外国”、“****分子”等。没过多少天,就传来消息,十二中全会《关于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罪行的审查报告》把刘少奇永远开除出党,并撤销了他的党内外一切职务。全会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章程(草案)》规定“****是******同志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
社会时局急剧变化,红沙河公社各个学校的老师都不敢怠慢了,唯恐自己被安个什么罪名,那可是容易戴上不容摘下来的帽子,一辈子的政治生活都受影响。听说****第八届中央委员、侯补中央委员中,“叛徒”、“特务”、“里通外国”、“****分子”等人多达71%,如果上行下效,哪里不积极了,被定个“****分子”罪名,那可受不了。
因为红沙河公社各个学校一起集体学习的缘故,严志纲每天又能见到张爱梭了。说起来,严志纲快两个月没见到她了,这段日子主要忙着盖房子和秋收,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她。严志纲主动跟张爱梭打招呼,但张爱梭似乎没有严志纲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怎么啦?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那次从张爱梭家出来,她还恋恋不舍的,怎么现在见了面,不见特别高兴呢?
因为这次学习班学习,每个学校都被划分了固定座位,严志纲和张爱梭不在同一个学校,也就没能坐在一起。好不容易等到学习散了,严志纲才有机会找张爱梭悄声说话。
“哎,你没事吧?怎么觉得你不是很高兴呀?”严志纲问。
“没有。这些天农忙干活儿累的,没精神。”张爱梭说。
“你别累着了。”严志纲关心地说。
“那次,我离开你家后,你爹娘他们没问你什么吧?”严志纲问。
“你想着他们问我什么?”张爱梭反问严志纲。
严志纲一时没有答出来。
“你怎么不爱说话了?是不高兴吗?”严志纲明显感觉张爱梭的话比以往要少得多。
“没有。”张爱梭不承认。
“那你也不想问问我都干什么啦?”严志纲找话问。
“你什么时候没有理由?”张爱梭一句话把严志纲噎了回去。
严志纲一听张爱梭话里的火药味很重,不知道他哪里不对让她又不高兴了。真是莫名其妙!严志纲记得跟曹小青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也不高兴过,但是很快就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张爱梭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脾气,实际上却很小心眼,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好在严志纲也不跟张爱梭计较,一路上跟张爱梭天南海北地聊天,后来张爱梭的情绪终于又好了。
两个人走到南峪口村口,严志纲跟张爱梭才分手。
第二天还要到红沙河公社去学习。严志纲吃过早饭后,大步流星地往红沙河村赶。他刚出北峪口村,就赶上了在前面走的李佳欣。李佳欣每天早晨都出发早,严志纲每天都落在后面。就今天他吃饭早了一点,走路又快,把李佳欣赶上了。
严志纲一边走一边跟李佳欣说话。他一路上跟李佳欣讲着奇闻异事,逗得李佳欣“哈哈”的笑。俩人都没有注意大渠的对岸此时也有两个人跟他们同方向走。大约走出二里多地,快到红沙河大桥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来了。
李佳欣问:“志纲,你看大渠对面正过桥的是不是张老师?”她是无意间瞥见后问严志纲的。
经李佳欣一说,严志纲忙朝左侧桥上望去,他看见从桥上向他们这边走过来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张爱梭和魏淑芳。严志纲看见张爱梭,自然停下脚步等她。李佳欣也停下来。
张爱梭和魏淑芳来到了跟前。严志纲赶紧打招呼:“你们从大渠那面走的啊!刚看见你们。”大渠西边是大道,又宽又平整,车马一般都走西边。东边的路窄不说还坑坑洼洼的,过路的人走得很少,只有南峪口村的人贪图路近走得多一点。
“张老师,魏老师好。”李佳欣也忙打招呼。
“你们聊得那么高兴,能看得见我们呀?”张爱梭乌青着脸对严志纲说了一句,然后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魏淑芳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冲着李佳欣点了点头,说着“好,好!”,也紧跟着张爱梭走到前面去了。
严志纲一时很尴尬。他顿时明白张爱梭为什么不高兴了。她又吃醋了。
李佳欣觉得很过意不去。因为她知道张爱梭爱着严志纲,她可能让张爱梭误会了。
严志纲看出李佳欣的表情难堪来,说:“没什么,走吧。”
整个开会期间,严志纲一直琢磨怎么跟张爱梭解释。好不容易熬到散会,严志纲把张爱梭拉到没人的地方。
“你生哪门子的气呀?早晨碰上的时候,弄得李老师挺难堪的。”严志纲责备张爱梭当着别人的面不该没有礼貌。
本来看见李佳欣,张爱梭心里就别扭。现在严志纲还为李佳欣着想,张爱梭的火一下子窜出来了。
“别人说你跟那个女老师关系不一般,我一直不相信。如果不是我今天早晨亲眼看见,我死了,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傻。”张爱梭生气地说。
“你说什么呀!”严志纲也急了。“你看见什么啦?我骗你什么啦?我跟同事一起走路去开会,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哇?”
“你说呢?有说有笑,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怎么回事来。”张爱梭的声音有些哭音了。
“哈,我说为什么?你也太爱吃醋了!一个学校的老师能不熟吗?说说话也没什么,你也真能瞎想。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跟她是不可能的事,我还给她介绍过对象呢。”
“骗人!”张爱梭这次说什么也不相信严志纲的话了。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她觉得严志纲跟李佳欣的关系绝非一般。
“谁骗你呀,人家是国办老师,吃商品粮。即便我愿意,人家也不会愿意。怎么可能呀!”
“你刚才说什么,你愿意是不是?”张爱梭逮住了严志纲的话不放。
“哎呀呀,怎么跟你说,你才相信我呢?”严志纲觉得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急得满脸涨得通红。
“实话跟你说,我爱你,你有什么样的过去,我可以不去计较,但是,我没有办法让自己豁达到你跟我交往的同时,还和别的女人要好。这算是怎么回事呀?”张爱梭气急败坏地说。
“你怎么就听不进我解释呀!我说过跟李老师是同事。她离家远,一直住在学校,自然见面多,这没有什么呀。”严志纲耐着性子说。
严志纲不是不知道张爱梭对他的感情。张爱梭吃醋,说明她真爱他。可是,他就是受不了她时好时坏的情绪。张爱梭没有什么主见,道听途说的消息也相信。
“你就知道骗我。”张爱梭满腹委屈,低声哭了。
“越说越厉害,还哭了?别让人家看见了。”严志纲走近张爱梭,安慰她。
张爱梭哭了一会儿后,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
“你别胡思乱想了。”严志纲说,“说实话,我现在家里盖房子的事还犯愁呢,其他事根本顾不上多想,你别拿没影儿的事烦恼我了。”
余下来学习的几天,张爱梭在严志纲的好言好语下终于情绪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