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节”后,白云白就以《把我的一生告诉你》为题,在报纸的周末版上写了一篇特稿,讲述了林飞燕的悲惨经历。当然,文中用的是化名,并事先征得了林飞燕的同意。
报纸出来后,一时洛阳纸贵。不少人打电话到报社来,尤其是女性。激动的,哽咽的,泣不成声的。报社已很久没有这种情况了。
他们都说这文章写得太好了,太感人了,也太发人深省了。还有一些男读者则表示了对她的关爱,希望知道林飞燕的电话。
白云白倒觉得不是她写得好,实在是林飞燕的经历太奇特了。
她在写的过程中都几次流泪。以前她也写过一些类似的人生故事,都没有这次轰动。相比之下,她们几个离婚女人谁也没有林飞燕凄惨。白云白拿了好几份报纸,准备分送给几个女友,要她们“和雷锋叔叔比童年”,好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信心。
只有摄影记者老许表示了相反意见,他说你干吗把中年妇女的生活写得那么可悲,干吗不写写快乐的?白云白说快乐的都在家里呆着昵,我写的是无家可归的离婚女人。老许说,我看你们几个离婚女人就很快乐嘛。白云白说,那是因为我们不开心的时候你看不见。老许说,那天我抓拍的你们三个的照片,效果很好,我还想拿去参赛呢,你们同不同意?白云白说,随你的便。你打算取个什么名字?老许说,女人四十一朵花。白云白说,这名字不错。老许说,那我就投稿啦。得了奖请你们三个主人公吃饭。
白云白想,是不是自己真的过于悲观了?她想给林飞燕也送一份报纸,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打电话过去,林飞燕又在家里窝着,也不怕那个咖啡屋被阿金赔光了。白云白问她看了报纸没有?林飞燕说没有。白云白说要不要我拿一张来给你看?林飞燕说不必了,我不想看。白云白就把读者反馈跟她说了一下,她与己无关地说,是吗?好啊。白云白说,有很多读者想认识你,要你的电话,你看给不给他们?林飞燕说,不要。我不想认识任何人。
林飞燕始终冷冷的,白云白只好放了电话。她想,还是等王晶回来再一起去看她吧。自己一个人,可受不了她那个压抑。
王晶和王树林到三亚去还没回来。白云白知道他们和好后,比王晶本人还高兴。她一再嘱咐王晶珍惜,说王树林是个好男人,和她们几个的前夫不一样。她的婚姻问题出在她身上。王晶也承认,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始终没有当初那股热情了。
白云白刚打开电脑,小甄走进来。进门就说,白老师,祝贺你。
白云白以为她是指文章的事,就说,有什么可祝贺的,一篇文章而已。小甄说,怎么,你不知道吗?白云白说,知道什么?小甄说,你调到副刊部了,听说还要负责一个版面。
白云白喜出望外,大声说,真的?你听谁说的?小甄说,你就别打听消息来源了。反正有这么回事。怎么谢我啊?白云白太高兴了,顾不上计较小甄的口气。她想,是不是叶博文帮了忙?过完节她曾给他打过电话,说了这事。虽然没明说请他找人说情,但意思是明显的,他肯定明白。
白云白很想马上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可是小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只好忍着,心不在焉地上网。先习惯地打开信箱看,新邮件是个0。一封都没有,连那个她熟悉的“zhangzhe2000@sina_com也没有了。前段时间章赭频繁来信时她有些烦,想这个男人怎么啦?
还动真了?可最近一段时间章赭音信全无了,她又有些失落。
你这个女人哪。白云白对自己很不满。
这时电话响了。白云白接起来,是报社的殷副总编。殷副总编果然叫她去他的办公室,要和她“谈谈新的工作安排”。白云白有一小点激动,放下电话尽可能平和地对小甄说,看来你的消息挺准,头儿找我谈话。小甄说,我哪敢谎报军情哟。不过白娘子一走,我们办公室的文化水平和美色都要降低好几个百分点了。白云白笑说,死丫头,就你会说。
白云白一点不敢耽搁地来到副总编办公室。谈话内容果然如小甄所说,不但把她调到副刊部,还让她负责那个专发文学作品的“百草园”版。白云白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很稳重地跟殷副总编表态说,我很高兴领导上把我安排到这个岗位上,我会尽力办好这个版面的,以不辜负领导对我的信任。谢谢您殷副总编。殷副总编说,要谢你就谢谢单主任吧,是他力荐你的,说你很有文学功底,人品也好。白云白很意外,不是叶博文?也许叶博文找的是总编,殷副总编不知道。不过想想单主任,他竟然力荐自己。白云白还是有些感动,看来这个男人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大人之腹了。
白云白谈完话出来,心情很是舒畅。她没有乘电梯下楼去,而是走的楼梯。她想利用这个时机给叶博文打个电话。
叶博文恰好在办公室。白云白说,哎,我跟你说的副刊部的事……叶博文打断她说,你别急,过两天新闻出版界要开会,到那时候我再和你们老总说。现在说太突然了。白云白一听,原来他并没有找人,就说,你不用找了,我是告诉你,我已经调到副刊部了。
我们老总刚和我谈完话。叶博文怔了一下,说那好啊。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的人才不用起来,绝对是极大浪费。我早就想开导开导你们老总了,没想到他自己先觉悟了。白云白笑笑。如果是过去,叶博文说这种风趣话她会很开心的。但现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想,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先就把功劳搁他身上了。
不过一转眼,白云白就丢掉了不快。工作上的如意大大;中淡了感情上的失落。要放在过去,她还不得难受个一天半天的?看来女人还是要有事业的支撑。白云白开始喜滋滋地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办那个版面,把“百草园”种植得兴兴旺旺。四十多岁了才干上自己喜欢的工作,一定要珍惜啊。
白云白回到办公室,小甄她们几个嚷嚷着要她请客。小甄说,白老师你这次可是一箭三雕啊。白云白说,怎么讲?小甄说,你一直想去副刊部,如意了,这是第一雕;去了就当领导,有快感,这是第二雕;现在报社马上要分房子了,你这个版面主编是可以加两分的,这不是第三雕吗?
白云白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分房子这挡事。报社最后一次福利分房了,大家都极为关注。没想到小甄这丫头考虑问题那么实际。
她应付说,好好好,不管几雕,我请你们吃饭就是了。又想,最该请的是单主任。可是单独请他她不情愿,集体请他又不知他肯不肯来?单主任这次被调整到了办公室,做报社的物业管理工作,也不知心情如何。
小甄说,就今天请吧,我今天嘴馋。
手机忽然响了。白云白一看,是章赭的。她已经记住他的号码了。章赭在电话那头有些兴奋地说,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白云白心里一惊:莫非他跑来了?嘴上却说,你还能在哪儿,地球上。
章赭说,远在天边近在咫尺。
白云白仍旧装糊涂,身边那么多同事,尤其是那个人精小甄,竖着耳朵在听呢。
章赭说,我到你们这儿来出差了,刚下飞机。
天,他真的跑来了!白云白心里又惊喜又担忧,看来他对自己还真有意呢。可她一直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一瞬间,一种本能让她决定不回应他。她就用拉开距离的口气说,你跟王晶说了吗?
章赭说,我找不到她。再说,我主要是来看你的。你现在在哪儿?
白云白说,我在上班啊。
章赭说,下班以后呢?我请你吃晚饭怎么样?
白云白说,不行。她看了一眼小甄,今天晚上我们有个同事聚会,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章赭说,那就明天吧,明天正好是周末,咱们可以一起去湖滨公园。
白云白说,真是抱歉,我每个周末都要带孩子去看我妈的。
章赭通情达理地说,哦,这是大事。那就等你看完你妈,咱们再一起吃晚饭,行吗?
白云白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毕竟人家已经来了,而且是为你而来。再拒绝也太过分了。可不拒绝,他们会往哪个方向走?
章赭见她沉默,说,别一口回绝我,分两口或者三口好不好?
白云白笑了。这就是幽默的魅力。她学着他说,好吧,那就分两口,明天再说。
关了电话小甄就朝她贼笑着说,白老师,看来为了挡住追求者的脚步,你只好请我们吃饭了?白云白说,我本来就答应你们了嘛,别把我说得这么没诚意。你们说吧,去哪儿?小丁很善解人意地说,我看就在咱报社食堂吧,大家都方便。白云白心里很感激小丁,食堂她可以用多余的饭卡,少花很多钱。但她一想到单主任,又觉得不能在食堂,那岂不是显得太寒酸?她狠狠心说,还是到状元楼吧。
状元楼是离他们报社最近的一家像样的餐馆。
定下地点,小甄就一叠声地开始吆喝人,就像是她要请客,生怕少去了谁似的。
白云白顾不上管她,去给单主任打电话。不料单主任坚辞不来,说自己一个老同志和年轻人在一起,会弄得大家都不自在的。这一来白云白反而更不安了,他不来,等于她没有还情。可他的情不好还哪,难道她也跟他来那套研究研究(烟酒烟酒)?太俗了吧?
晚上这一顿宴请,白云白破费了六百多。本来点菜的时候还控制着,谁料酒水会那么厉害。尤其是那个可恶的酸奶,竟然二十八元钱一盒,小甄她们还来得个喜欢,服务小姐就拼命倒,你喝一口她倒一口。白云白看了一下帐单,光是酸奶一项就三百多。把她心疼的,饭也没吃好。流得都是自己的血啊,都是一个版面一个版面挣出来的啊。
关键是这顿饭对她来说意义微小,反而对小甄意义重大了。因为就在吃饭中间,那个通讯员闵志强突然宣布,他马上要和小甄结婚了。这个消息令所有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集体向小甄行侧目礼。
小甄竟然作羞涩状默认了。白云白大为不解,她连于哲这样的好小伙儿都没看上,要找什么“未本名车房”,怎么忽然之间就被一个临时工收编了?忽然之间就打出了跳楼价、惊爆价?
她的直截了当的大惑不解的眼神让小甄受不了了。小甄撒娇说,白老师你别这样嘛,理解一下我们年轻人嘛。白云白说,我没说不理解啊,可你也要理解我们老年人啊,我们受不了这刺激。闵志强说,白老师你这样讲我的自尊心好受伤噢,好像我配不上小甄似的。
白云白这才发现,闵志强今天穿得格外挺刮,像模像样的。她连忙说,哪里,你们比白娘子和许仙还般配呢。
一群人大笑,算是把这关过了。但白云白心里有说不出的堵。
难道小甄是被闵志强骗到锅里煮成熟饭了,才不得已上桌?如果那白云白每次跟孩子发了气,就觉得跟跑了八千米那么累。
样,小甄也是蛮可怜的。可又一想,不至于啊,现在的小姑娘哪儿那么容易煮熟啊,煮熟了还可以再回锅炒昵。
后来还是小丁悄悄在白云白耳边吐了两个字:房子。白云白一下明白了,小甄是为了房子,谁也没把她骗到手,是她要把房子骗到手。报社最后一次福利分房了,她早就在四处打听分房条件。她一个单身,资历又浅,不结婚是根本排不上的。她赶在分房前结婚是为了争取一套房子。白云白一下明白了,看来她根本没昏头,根本没上谁的当,而是有步骤有计划地在向房子进攻。自己真是傻。
怪不得她今天那么积极地张罗吃饭,是为了有个合适的契机来宣布这件事,用热闹来;中淡她的阴谋。小小年纪,哪儿来的这些个手腕啊。
白云白觉得自己被利用了,这顿饭成了小甄的订婚仪式。
TNND!不,他爷爷的!
真烦人。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章赭打来电话追问她想好没有时,她把一肚子的不痛快都撒到了他身上。她说,你说的是吃晚饭又不是吃早饭,干吗那么急?章赭听出了她的不耐烦,机智地说,我不是怕夜长梦多吗?希望你昨夜无梦。白云白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就说,我正准备出门去我妈那儿,下午联系好不好?
今天的确是说好了去白云白母亲那里。
儿子正坐在电脑前玩游戏。白云白看着就心烦,说,你作业做完没有,就玩儿上游戏了?儿子说,做完了,昨天就做完了。不然我哪有那么大胆?白云白说,那就去管一下你弟弟。白云白说的“弟弟”是小狗贝贝。为的是让儿子有点儿责任心。但儿子还是不动,眼睛紧紧盯着屏幕,手敲着键盘说,马上,等我再杀个人就来。
儿子常这么说,有时更恐怖,说,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别急嘛。白云白提高了声音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都上初中了,还这么不懂事?儿子这才站起来,说,那么大声干什么?一点都不温柔。白云白更火了,训斥道,还不是你非要养的狗!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平时不管,周末也不管。
儿子只好带狗去撒尿,还不满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