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茶第一个到达望湖茶楼。
既然是自己请客,肯定应该早些来等大家。她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正好可以望见湖水。天气不错,阳春三月的风轻抚着湖水。
她坐下后觉得心里很惬意,一时间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什么时候请老古董来这里喝茶吧。
那天她给老古董打电话,老古董竟然病了,怪不得没有约她。
苏新茶一时心软,上门去给他熬了稀饭,做两样小菜。病中的老古董看上去蛮可怜。但还是不倒男人的威风,继续向苏新茶求婚。苏新茶说,等你打起精神来再说吧。
苏新茶一边照顾老古董,一边也就把自己的苦恼,来自女儿的苦恼,好好地跟老古董倾诉了一回。老古董说,在这个问题上,我可是爱莫能助,帮不了你,我估计就是她父亲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他们这一代比较任性也比较自我中心,你干脆别指望她还好一些。
苏新茶说,我不指望她对我孝敬,我只是希望她自己有出息。老古董说,有没有出息也是她自己的事,你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将来的日子是好是坏,完全取决于她自己,你操心也没用。
老古董的劝说真还顶用,苏新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今天是“三?八节”,女儿的学校放半天假,大概是女老师太多了。女儿说要和同学搞什么活动,苏新茶就由她去了,自己也乐得出来轻松一下。本来她还是想如以往一样,请女友们到家里来吃她烧的菜,她的厨艺可没得说。但她楼上那户人家正在装房子,一天到晚敲得乒乒乓乓,她只好把大家叫到外面来了。几个人里她年龄最大,经济也比较宽裕。
苏新茶很想知道这些日子她的几个女友春节是怎么过的?白云白相亲相得如何,于丽丽有没有新动向,尹湘兰是否真的在网恋,王晶摆脱那个男人的阴影没有?你别说,许久不见,还是挺惦记她们的。
没过几分钟,白云白和王晶到了,她们俩是一起从报社过来的。
王晶一见苏新茶就大喊:苏姐“三一八节”快乐!苏新茶说,快乐快乐!白云白笑道,又老了一岁了,还那么没正经。王晶说,我们这种女人,全靠不正经才能有点儿快乐啊。苏新茶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嘛。王晶说,何况是三个弃妇。白云白说,你可不是弃妇,你是弃夫。王晶说,那就是怨妇。
白云白笑,四下看看,说,好,我喜欢这儿。王晶说,不是因为某些人吧?白云白假装没听见,问苏新茶,于丽丽和湘兰还没来吗?
苏新茶说,于丽丽马上就来,湘兰打了个电话,说有事要晚一些到。
王晶说,她当然忙了,主持人嘛。没准儿今天还不来呢。
自从知道陈挚打尹湘兰的主意后,王晶对尹湘兰就有些不高兴。
虽然她也明白问题出在陈挚,但心里还是别扭。陈挚怎么没对别的姐妹动心思啊?还不是怪她对谁说话都那么甜腻腻的,让陈挚着了迷。
自云自有担心地说,这个湘兰,要真网恋了可就麻烦了。
王晶说,你就别瞎操心了。
苏新茶拿起菜单说,我点了一壶菊花茶,一壶龙井,你们看还需要什么?还有果茶和玫瑰花茶要不要?
王晶惊诧地,嗨,苏姐,你怎么把单子拿那么老远看?
王晶这一说,苏新茶才意识到,自己把菜单举在了两尺之外,她明白了,这是眼睛老花的开始,父亲就是这么看报的。她有些苦涩地笑笑,说,你苏姐老啦。王晶说,才不老呢,你看你气色多好,脸蛋比我还红润呢。苏新茶说,那叫毛细血管浅表,到八十岁都是红脸蛋。不代表年轻。不信你问云白。
白云白最怕人谈老的话题,打岔道,今天咱们AA制吧,每次都让你付款不合适。
苏新茶说,没关系的,我才拿了外快,意外之财不请客,会触霉头的。
白云白就没再坚持,只是说,下星期上我家吃饭吧。我刚学了一种牛奶鸡蛋饼,很好吃的。王晶说,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吃鸡蛋饼了,我老家是山东。苏新茶说,那下次再上我家,我给你们烙韭菜合子。保证撑得你直不起腰。白云白说,你的烹饪手艺荒废了太可惜,应当经常发挥。苏新茶说,没人需要我发挥啊。这个春节我连根葱都没买,一气吃了十斤冻水饺,外带五斤冻汤圆。白云白问,干吗老吃冷冻食品?苏新茶说,一个人嘛,懒得弄。白云白说,女儿呢?苏新茶说,嗨,别提了,我女儿青春期,还有早恋倾向。我们两个整天都是剑拔弩张的。春节我让她去她爸那儿了。
白云白挺意外,苏新茶这个“剑拔弩张”用得挺准。看来“近朱者赤”这话没错,自从与老古董交往后,苏新茶的文化水平有明显提高。她问,那现在呢?苏新茶说,回来了。可还是不太和我说话,学习比原来用功一点,她爹许愿以后让她出国读书。白云白说,老古董没陪你过春节?苏新茶说,人家倒是想着我的,邀请我去他们老家过春节。可我不是没拿定主意吗?不敢去。
王晶插话说,我真是搞不懂你,人家老古董哪儿不好嘛。
苏新茶说,我觉得我和他没有那种感觉,最多就是有点儿……亲情。
白云白说,亲情是什么境界?最高境界。告诉你吧,所有相爱的人到最后都会变成亲情的。你和老古董已经是一步到位了。
话说出口,白云白觉得很意外,在此之前她可没想过这个问题,心里不禁有种异样的感觉。自己在寻找什么呢?肯定不是亲情。自己在找还没成为亲情之前的激情。明知不切实际,还是要这么去做。
说到底自己也是个傻女人。
王晶说,云姐你今天可是讲了一句绝对真理。苏新茶说,可不是。老古董要是听见你这话,肯定会说英雄所见略同。白云白说,那就让他好好请我吃顿饭。苏新茶说,那他可巴不得。他好几次说,想请我这几个姐妹吃饭。我没松口。一吃饭就成自己人了。王晶说,你别弄得人家最后失去耐心哟。
苏新茶自负地笑笑,说,好好,我认真考虑。但心里面,她还是有些犹豫。前两天老古董生病,她去看他,老古董睡在床上那可怜样,更显得老了。苏新茶既有些怜悯,又有些心烦。她想,自己可别一嫁过去就成个老护士,那还不如自己过呢。
苏新茶不想再说自己了,转而问白云白,你怎么样?听说你前夫上你们家来过年了?你和他……还有亲情吗?
白云白苦笑一下,给自己倒了杯菊花茶,说,我得先去去火。
苏新茶说,怎么回事?
白云白喝着茶,似乎不愿意说。
苏新茶说,说出来听听,奇闻共欣赏嘛。
白云白听她又说这种假装斯文的话,更没情绪说了。可苏新茶执著地望着她,令她无法逃脱。她只好说,还不是怪我妈,背着我请他来过节。他答应了要来她才告诉我。还给我做了半天工作,说你们都离婚好些年了,双方都没有再成家,为了孩子能复婚就复婚吧。我呢,就想既然母亲已经请了,那就见机行事吧,如果彼此还能相处,就试试看。
苏新茶说,是呀,其实你和他也没有太大;中突,又没第三者。
白云白没好气地说,我和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有太大;中突。问题在于你要天天和他一起过日子的嘛,总得彼此能看顺眼,或者说彼此尊重吧。
白云白本想简单地说说,可一说忽然来了气,滔滔不绝的话就被气了出来:没想到人家离婚这些年,长进大了。来了之后,像个皇上似的由着我们家每天好吃好喝地供奉他,好言好语地哄着他。
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他给我母亲和我们家人一个错觉,好像他愿意与我复婚,连我都以为他有这个念头,要不怎么会跟个乘龙快婿似的在我家吃吃喝喝?到了初七的晚上,我母亲和大姐就和他摊开谈,问他什么时候来办复婚手续?你猜他老先生怎么说?他说目前他还没打算复婚。现在他才知道,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很好找的,找个年轻十岁的女人都没问题,所以他不着急考虑这事。
苏新茶说,怎么那么无耻啊。
王晶说,可不是,比陈挚还无耻。无耻的男人都让我们给碰上了。
自云自说,我倒没什么,我反正对他还是没感觉,主要是把我母亲气坏了。他们还给他准备了一大堆年货,他竟然也都提走了。
苏新茶说,女士们,你们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了,为什么总是我们被骗?就是因为我们太善良了,太不厉害了。
王晶说,得了吧,我看真碰上善良的老实的,你也看不上。
苏新茶知道她说的是老古董,有些不好意思,瞪了王晶一眼说,我也没说看不上他啊,这不是正找感觉吗。你以为咱们这个年龄找感觉容易吗?可没有感觉就是不甘心。
白云白觉得苏新茶这话还算说到了点子上。
苏新茶忽然又问,上次那个呢?白云白说,上次哪个?苏新茶说,哎呀,就是王晶给你介绍的那个嘛。大学教授。白云白说,没有下文了。王晶说,她你还不了解?哪能对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动心?爱搭理不搭理的,人家当然没有热情了。白云白说,你可不能都怪到我头上,你那个同学说他出国去了。
正说到这儿,有人接话说,谁出国去了呀?
三人转身一看,原来是于丽丽来了。
于丽丽一到,就和苏新茶王晶分别来了个西式大拥抱,她喜欢这样。白云白因为不习惯这个,就闪开了,退后一步观看她们的亲热表演。
于丽丽却不放过她,回过头来死盯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好像有新情况了么?
白云白心虚地说,我能有什么新情况啊。现在看得上的男人和看不上的男人都不追啦。
大家大笑。于丽丽还是意味深长地说,怕不对吧?白云白有些莫名其妙。于丽丽从她衣服上拣起一根白头发:瞧瞧,这是什么?
白云白大笑起来,说,可不是,我正和一个白发人同居呢。
她这一说,苏新茶也在白云白身上发现了一根灰白的头发短而粗。
白云白笑够了才说,我给儿子买了只小狗,正换毛呢。
这下大家全乐了。苏新茶说,你竟然还有心思养小狗?白云白说,没办法,儿子非要养。王晶说,我最喜欢小狗了,你那是什么品种?白云白说,肯定是杂种呗。现在上哪儿找纯种的。苏新茶说,叫什么名字?白云白说,我儿子给他取名叫贝贝。王晶说,太平庸了,不如叫克林顿。白云白说,你怎么会想到克林顿?王晶说,克林顿比较关爱女性。于丽丽说,你也太没档次了,那是个花花公子。
要是我,宁可叫普京。普京多帅!王晶说,不行不行,普京太冷漠了,肯定不懂爱情。苏新茶说,要想懂爱情的话就该叫皮尔斯-布鲁斯南,他的眼睛总是那么温情脉脉。
苏新茶又说对了一次成语。她说的是默默,没说卖卖。进步不小。王晶说,那还不如叫汤姆一克鲁斯,那家伙才叫帅。于丽丽说,你们干吗都那么崇洋啊,要我说就跟云白姓,叫个白二娃得了。
大家又乐了。
几个中年妇女坐在一起不停地大笑,自然惹来了旁边的目光。
白云白注意到了,但这种时候她是不在乎的。她说,哎你们知道不,刚才咱们这一笑,可是做了减肥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