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双皇
10938400000048

第48章 夏樱(2)

醉花坊是供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夏樱是醉花坊的头牌舞女,人称舞妖。多少男人迷倒在她的裙底下,多少男人愿掷千金换得与她一宿之欢,然而舞妖夏樱只卖艺不卖身,这使她的艳名更吸引了众多的垂涎者。左靖也是其中之一,偷香窃玉本是他的拿手好戏之一,但盗亦有道,左靖从不向青楼歌坊女子下手,若是看中了哪个坊间女子,为了一夜风流,他可能去做梁上君子,窃钱财作为嫖资,却绝不会索欢之后溜之大吉。可夏樱是个在金钱面前不脱衣解带的主儿,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流?在万般好奇的驱使下,一日夜里,在夏樱下场后,左靖像只夜猫似的使出飞檐走壁本领,双腿倒钩屋椽,悬着身子探头去窥视夏樱在屋里换衣的情景。一般情形是,一场舞下来,夏樱必会大汗淋漓,她必定要回房擦澡换衣。这日也不例外,她汗出满身不说,还格外感到身体有些虚浮。回到房里,佣妇为她备好了汤盆热水,便出去了。夏樱转身闩上门。她脱下外衣,先坐下喘口气,说不出什么原因,她觉得今日特别烦躁,一场舞虽跳得心不在焉,但仍获得满堂喝彩。她右眼皮一直在跳,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她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犯什么过失,没有理会发生什么事。如果有事,那就是昨天义父鞠武找了她,说太子丹悄悄到了帽州,要她设法找个安全的地方让太子丹暂住下来。夏樱一想,哪儿有比醉花坊更安全的,这里来来去去住的都是嫖客,谁也不关心谁,图的只是醉生梦死的快活,何况老鸨也是自己人。鞠武说,那就再好不过了!当晚太子丹及门客一行就以客商之名在醉花坊住了下来。令夏樱惊喜的是,她见到了身为太子丹门客的哥哥夏扶。夏扶和宋意是燕国勇士,也是像太子丹的影子一样忠实的贴身侍士。夏樱认为,对太子丹一行的安排可谓十分周全,何况还有义父鞠武这样一位细心而又足智多谋的人在参详着,绝无任何事故发生。想到这里,她用左手食指在舌尖蘸了一点口水,在右眼皮上均匀涂抹了一圈,便开始脱内衣,她敞开胸襟,一阵凉风伴随一声很轻的惊讶之声从虚掩的窗牖外吹进来。夏樱一惊,忙掩上胸襟,随即推开窗牖,敏捷地飞身把悬在窗上窥探的左靖揪了下来。左靖没料到夏樱的身手如此了得,他躲在屋梁上惊见露出身体的夏樱根本不是女身,这个以卓越的色艺迷倒了满城男人的醉花坊舞妖竟是个……是个……

夏樱把左靖揪到屋里,一把飞快的刀抵住他的咽喉,你看到了我的秘密,我本该杀了你!左靖听到夏樱嘴里这时发出的是一点不含糊的男人嗓音。他没有害怕,反而说,我是贼,这双贼眼知道帽州城的一切秘密,我之所以能活着发现新的秘密,就是我从不说出人家的秘密。夏樱哈地一笑,竟松了手,说,看来你还是个不一般的贼。我听说你们这道上的有个叫春梦无痕的飞盗,是个义贼。左靖嘿嘿笑着,说,惭愧惭愧,今儿什么事没干却被人揪住,春梦无痕的名号算没有了。夏樱眼珠子一转,说,我不说出去,谁知道春梦无痕栽了。左靖马上感激地看着夏樱,我知道老兄并非常人,若不嫌弃左靖是个小贼,愿交个朋友。夏樱满心欢喜,好说好说,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共同守着各自秘密的兄弟,你做你的春梦无痕。左靖说,你做你的舞妖夏樱。二人说罢都开开心心地笑起来,夏樱突然觉得自己眼皮不跳了。这之后左靖没事就会转到醉花坊来给舞妖捧场,和满堂狂欢爆笑、花天酒地的人混在一起,他只当一个看客,偶尔也跟个把姑娘鬼混,却从不无端找上夏樱以示亲近,他为彼此间守着的秘密而有一种莫名的新鲜和感动,他觉得这世界真需要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有这个朋友便不会感到孤独。所以他一有什么秘密就希望让夏樱也知道。在无人的深夜,两人会飞身上到醉花坊的屋顶,面对沉睡的帽州城,左靖会告诉夏樱他所知道的秘密,此时夜色里混杂着清凉和栀子花的气息静静弥漫,夏樱是个最好的听者,说到城尉葛跟老婆鱼媚儿的同床关系就像一桩买卖时,夏樱笑得前仰后合,不是左靖捞住,夏樱差点从屋顶摔下去。

醉花坊总是在午夜才能平静下来,这时不过夜的闲客闹得再晚也满身带着酒气散了,过夜的早搂着香艳的姑娘几番折腾后精疲力竭,睡成了烂泥。左靖这时是从屋顶上夜行过来寻夏樱的,他伏在夏樱窗上作了几声猫叫,寻常夏樱闻声必会出来或开窗让他进去,这回左靖按每次三声间断一下,连学了几次猫叫,屋里都没有动静,却是东边有窗漏出烛火微光。左靖轻身挪到了东房屋梁上,透过窗牖的缝隙,瞧见屋里聚着四五个人,夏樱正在里面。

太子丹摊在榻上,一副身心交瘁的模样,完全似个病人。他有气无力地对身边的人说,我们怕是再也没有力气反击了。鞠武安慰道,太子不要太灰心,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可能有转机。太子抬了一下手,问,父王那边有消息吗?鞠武看了一眼夏樱,说,燕王退至辽东以后,一直在设法与秦求和。太子丹闻言愤然,和?和什么!国都也让人占了,几个没用的屁人还求什么和?!父王他到底要干什么?

鞠武叹了口气,道,据说秦王已答应了,条件是——

太子丹问,是什么?

鞠武说,秦王的条件是要太子的头作交换,这样可保燕王一族的血食。

太子丹悲愤摇首,说,父王糊涂,不是太子丹畏死,父王要孩儿死,孩儿不得不死。只是孩儿这颗头真能换得父王苟安吗?

鞠武说,燕王已下了对太子的密杀令。人可能在路上,也可能就在我们身边。太子丹神经质地蹿起来,疑虑重重地看看左右的人,仿佛要从身边人的脸上找出那个要对他下手的人。他首先对鞠武说,是你吗?鞠武白胡子颤着,说,老夫把一生都献给了太子。太子丹深信不疑地点头,他问夏扶,会是你吗?夏扶挺直身板说,在下誓死保卫太子。太子丹拍拍他的胸,转而问宋意,那么是你了?宋意说,我愿意为太子死一百次。太子丹笑,发出干枯的声音,说,人的命只能死一次,死一次就够了,我知道你们二人是燕国勇士,愿意为我而死,所以我一直带着你们,你们是好样儿的!太子丹说着面对夏樱,要杀我的人不会是你吧?夏樱笑道,我忠于燕国首先是从忠于太子开始的,太傅是我的义父,你相信太傅就可以相信我,况且我兄是太子忠心不二的门客,我又怎会与太子不一条心呢?

太子抚掌笑道,说得好。我深信你们对我的忠诚。他缓慢地踱着步子,既若有所思,又好似在做疑难的决定,嘴里说,我绝不是个愿意苟活的人……苟延残喘地活着,像行尸走肉,还有什么意义?我想,也许是到了该了结的时候。如果我这颗头对父王还有点用处,也算尽了最后一点孝心。他停住脚步,对夏扶、宋意说,我死后请把我的头取下来,盛入匣内,烦劳你们二人直接送至父王手上。太子丹的话说得很艰难,也说得很沉重。夏扶、宋意双双跪下,恳求道,太子万万不可这么做!万万不可!

太子丹头仰天,颈拉得很长,好像等人下手。鞠武劝道,事情还没有到最后,太子又怎能舍我们而去呢?纵使到了该一了百了的时候,我们谁又会偷生苟活于世!

太子丹听了鞠武的话,低下头来,眼里闪着泪光,太傅,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鞠武语重心长又万般痛惜地说,太子首先要振作。太子丹说,振作?那又能怎么样?鞠武回答,据说秦王这次巡游原是要径直去东海的,中途却改变了主意,绕道朝帽州来了,也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太子丹苦笑,你看看我们,到哪里再找得到可以去行刺秦王的人呢!

夏扶毫不犹豫地说,还有我啊太子。宋意也说道,还有我们啊!太子嘿嘿笑着用手指头点着二人说,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这不是我说的,是早就有人看出你们无法暗中杀人,只能明着跟人战斗。我派你们去行刺秦王无异于送肉上砧。

夏扶问,那怎么办?

太子丹脸上堆积着暗影和沮丧,嘴里发出冒着冷气般咝咝的声音。他说,我看秦王如日中天,我们倒是气数要尽了。鞠武说,太子不可太悲观。夏樱说,太子在帽州尽可宽心避一避,养好身体,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太子丹返回榻上,万分疲倦地坐下来,对大家说,天很晚了!他不无关切地看看年迈的鞠武,小声说,太傅,你们都赶紧休息吧。鞠武似不放心,说,让我陪着太子吧!太子丹过意不去,我没事,让我一个人好好想想。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似乎听不见。

左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从早到晚就想把一个秘密告诉别人,谁知又窥破了别人一个新的秘密,这使他有些糊涂起来,他过去一向以自己知道很多秘密自豪,但他从不炫耀,这回他无意间竟侦破了两个秘密,他觉得一个人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两个秘密,这令他高兴不起来,令他沉重,他受不了。左靖回到屋顶,已心灰意冷,他听到夏樱返回房里的动静,尽管很细微,但他以行盗者的敏锐,完全能知道夏樱回房的一举一动。他没有作猫叫,而是独自坐在屋顶上,孤零零让夜风吹,坐了很久,直到一只猫蹑手蹑脚过来,卧到他腿边。他抚了抚猫的脑袋,很听话,像老相识。左靖将猫抱起来,放到怀里,彼此感觉到温热。他对猫咪咪咪叫了三声,左靖是无意的,夏樱却开了半扇窗,作猫语应了三声。左靖放下手中的猫,猫一落瓦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左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猫身上了屋顶。

零 肆

没有人说得清刮风街像个破灯笼似的,一年四季都冒着嗖嗖的风是怎么回事,即便艳阳高照的天气,人走着安逸闲适,忽然一道风,像无形而蛮横的手将人的衣衫兜头掀起,仿佛强匪搜身。夏樱一身红色地走在街上,没料到一阵风居然将夏樱披着的红绸硬是扯下来,吹到空中,如同一只红色的大鸟飞过灰黑的瓦屋,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风把行人吹得歪歪斜斜、影影绰绰。一个貌似斯文的佩剑公子,一个身材矮得像一截苦瓜的锦衣胖子,一个面色铁青的黑袍客,两个长相极为相像的年轻人,他们仄着身子走在刮风街上,像些单薄的纸人,唯恐被风吹飞了。整条街仿佛让风刮得破破烂烂,发出尖厉哨声。夏樱步子走得快,像是踩在风上,轻飘飘的,一下就飘过了五个影子般的路人。夏樱回头瞄了一眼佩剑公子,发现那是个蛮英俊的人。

在没有走入乌泥街之前,公子子衿以为这不过是个虚拟的街名。当他一脚踏入乌泥街,脚上踩着屎色的又软又黏的泥才感到名不虚传。从刮风街过来拐弯就是乌泥街,街窄,路难行,人偏多得奇怪,好像都愿踩到烂泥里来凑热闹。公子子衿没走几步,脚一滑,身子趔趄,就要摔倒,一条粗壮的胳膊及时扛住了他,噢,乌亥,多亏了你!乌亥手抓住公子子衿,给他以支撑,再走就平稳多了。哎哟!后头传来矮子郭偃的声音,公子子衿一回头,已见郭偃趴在烂泥里,嘴里直骂,这不是坑人的道吗?白十三、十四兄弟一人伸一条胳膊把郭偃拎起来。郭偃冤枉地说,可惜了我这身衣服,我还指望它逛窑子呢!乌亥笑道,哦,穿这身衣服逛窑子就不要钱了?郭偃嘴硬,怎么不要钱了,你以为自己块头大是不是!乌亥说,我是担心你下边的东西不来事,白花钱。郭偃嚷,大老黑,你欺负俺是不是?他甩脱白氏兄弟的手,想要冲过去,可还没迈步,又差些被烂泥滑倒,便赶紧揪住哥俩儿的衣服,口里说,哥还是不跟他一般臭见识,他懂个屁。这时天已全黑下来了,街边竟热闹非凡,人来人往,仿佛有一种盲目的兴奋,怪不得这街道泥地这么烂,不管晴天下雨,就没一处好下脚的地儿,无处不被脚往返起腻地揉捏着,原来这真正是条青楼街。郭偃正赌气似的依赖着白哥俩儿歪歪扭扭走着,路旁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勾住他——客官,今晚可跟我共度良宵吗?郭偃脸侧过去,女的挑逗,客官长得真俊呀!让小娘子我心里犯痒痒。郭偃得意,对乌亥说,听见没有,这才叫懂事哩,想当年俺也是夜御十女的主儿!一般的美女俺还不待见……郭偃还要吹,便被醉花坊热闹的声浪盖过了。

醉花坊是帽州首屈一指的娱人坊,更是六国流亡贵族醉生梦死的温柔乡。进到帽州要打听清楚一个人比登天还难,但要问醉花坊,老少皆知。

醉花坊有天下一等的酒和美女,更有帽州人口耳相传的舞妖夏樱。来帽州的人可以不饮醉花坊的酒,也可以不碰醉花坊的女人,但不能不看醉花坊舞妖夏樱的表演。

一行人进来便被热情且打扮妖艳的女子招待坐下。公子子衿打量着这座看似雕梁画栋、装修浮艳却不俗气的醉花坊,他看得出那些雕饰都是假的,只敷衍视觉而没有材料和工艺的质地,有的仅是简单涂料的效果,但奢靡与诱惑的氛围是有的。他注意到郭偃从一进门就开始像吃了药似的,又兴奋又活跃,他根本不在乎一身的脏泥巴,只在蝴蝶般的女人们中间穿梭,嘴巴不停调笑之际,少不得在人身上动手动脚。白氏兄弟安安静静站在公子子衿身后,像一对童子鸡。乌亥大声说,酒呢?给爷来酒!

只见有人殷勤应着,酒菜很快便一样一样摆上了桌。伴随着丝竹管弦之音,一个头饰彩翎、身着狂红大裙的舞姬,仿佛踩着弦丝上场,楼上楼下的逍遥客便发出热闹的捧场之声。舞姬在红色的地毯上翩翩起舞,舞姬旋转,大裙盛开,如艳红的玫瑰怒放。她跃起,踢腿,劲风鼓拂,使每片裙叶如有铁的质感。她就这样怒放着,强劲地将自己怒放于众目睽睽之下,恣肆而狂艳,接受看客的欢呼。舞姬再度出场,只身披大幅艳绸,舞姬与大绸共舞,撩起人们的视线。她有着异于常人的尖细手指,指甲细长。她拥有柔韧的身形,甚至可把整个身子当成柔软的最有表现力的腰部,那腰身如同一张弓般有弹性,她每次弹起的不是别的,而是那看似空荡荡的大幅艳绸。那艳绸时而裹在她身上,时而被弹甩到空中,像大风吹旗,又飘飘忽忽地落回到她的身上。她主要舞蹈和舞姿的精彩展现都在艳绸离身、在空中飞扬欲落未落之际,她身着薄如蝉翼的白色纱衣,如一条在乐曲中游泳的白得耀眼的鱼,但她的舞蹈动作又恰到好处地掩护了自己,使人一窥究竟却又无法看清,极似水中的鱼,若隐若现,这时艳绸恰如其分地覆到她肩头。她手脚张开,春光乍泄地一闪,已将大绸拥裹在身。人看着便不时发出近乎颠狂的躁动喊叫。她灿烂奔放的身体被无数看客在梦境与尖叫中意淫了一遍又一遍。

鱼只有在水中游动的时候才是最美的,公子子衿几乎被她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