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风云》首演的当天,郁宁从下午起就和严可铭一起待在舞台上,和其他组的技术人员一起为这场因樊燕的病情而笼罩上阴影的首演作最后的调整。郁宁和剧组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并不知道今晚樊燕会不会出场,准备过程中不断有演员过来走场和站位,但始终不见樊燕的身影。
演出七点开始,六点灯光、声效、道具、布景最后一次检查完毕,技术人员撤离前台,郁宁看着镇定自若不流露任何情绪的严可铭,终于还是趁着没有其他人在附近的机会悄声问:“严先生,今晚的演出,樊小姐上场吗?”
严可铭毫不犹豫地点头:“会上。”
“那……她现在已经在剧院了?”
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在过来的路上。”
这句话叫郁宁悬了好几天的心总算落回去些。她看看时间,有些担心地说:“还有一个小时不到,化妆来得及吗?”
严可铭不答,而是另起了一句:“哦,郁宁,等一下拜托你一件私事。”
他声音不大,语气难得郑重。郁宁忙抬头:“严先生,你请说。”
“我妈妈今天也会来,魏萱会陪着她,但还有一个位子空着。这是秦恒的好意,但我抽不出空,能不能麻烦你开演之后坐在她身边?如果有什么情况,魏萱往来后台不方便……”
很难得地,他露出几许为难之意,突兀地收住了话梢。郁宁一怔,从他的目光里很快读出两个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她不好问严夫人的病情是不是稳定到能到公共场合来看戏,婉转地说:“我是没问题,就是……严夫人看到我,没关系吗?”
“没关系。今天我出门的时候,她也没认错我。”
这句话里有浓重的苦涩和自嘲,又是明明白白向郁宁坦承严夫人是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了。郁宁怕严可铭误会自己不情愿,连忙解释说:“我不是担心别的,也很乐意。我就是担心,这出戏有些音效很突然,剧场又大,万一……万一……”
“万一她又像那天那样怎么办”这句话实在说不出口,但严可铭已经听明白了,说:“上次是她回来不久,环境有了变化,又没好好吃药,是个意外。”
说到这里他短暂地垂下眼,又望向一脸担忧的郁宁,平静的脸上有些陌生的忧悒:“不会有第二次了。而且她是宁可死,也不会在社交场合失态的。”
“那好,我知道了。”郁宁不忍再看严可铭此时的神色,“我等一下给魏萱打个电话,在大厅等她们。”
“谢谢。”过了一会儿,严可铭才轻而缓慢地道了谢。
首演场不对外售票,获得赠票的不是秦家的故交,就是剧院的大赞助人,要不然就是娱乐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加上新诚今晚也有剧目在同一个剧院的另一个演出厅内首演,整个大厅满目琳琅,一片衣香鬓影,香槟吧内许多大众耳熟能详的面孔闪现其间,星光熠熠,美不胜收。
如此盛大的场面郁宁还是生平首见,目不暇接之余,这才隐隐体会到樊燕在圈内的地位和此时她重回舞台的意义。她站在大门边认了很久的人,一直到开演前十分钟,终于等到魏萱的电话:“我们到了,你在哪里?”
“我在门边等你们,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我看见了,你站着别动,我们就到。”
最后四个字有了叠音,郁宁扭头,就见魏萱的手臂上挂着盛装的严夫人,耳边夹着手机,正低头在手包里找票。
她走过去,叫了声魏萱的名字:“我在这儿。有什么我能帮你拿的,你好找票。”
“……找到了。”
她把票递给门厅,进来后张望了一眼:“哇,这是什么阵仗,金像奖改地方了?”
郁宁告诉她新诚今晚也有戏上,魏萱这才一脸“原来如此”地点了头,然后笑着对严夫人说:“姑姑,你还记得郁宁吗?她现在是三哥正式的助手了。”
郁宁隐含几分紧张望向魏萱身边的严夫人。今晚的她穿一身简单的黑裙子,本身的风姿毫不费力地就盖过了那些一望而知必然价格不菲的珠宝,那柔缓的笑容和目光,让郁宁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
她的妆容也一如记忆中那样合体,反而是那一夜的皱纹成了一个不真实的梦,目光对上郁宁的眼睛后,严夫人点头,微微弯起眼眉:“记得,就是那年你带回来过年的朋友对吗?”
在这样的神情下郁宁无法不相信她已经彻底忘记了那天的事情。这让她反而有了种解脱感,说:“是我。严夫人,您好。”
她刚与郁宁握了手,就有人过来客套,那是一位风度很好的中年男人:“婉芷,原来你回来了,也不告诉老朋友一声,见外了啊。”
严夫人转身,继续微笑,姿态优雅,语气无可挑剔:“昨天才到,今天这不就出来见人了吗。来之前我就和侄女说今晚会遇上不少熟人,看来没猜错。”
对方的目光在魏萱身上停留一刻,又掠过郁宁,继续问:“怎么是侄女陪来的?我看节目单,这出戏是可铭设计的,也不见他。”
“这出戏对我们是消遣,对他却是工作。要是在这里见到他陪我,那就坏了。”
这句话引得对方笑了起来,这时大厅里响起提示入场的乐声,严夫人又说:“时间到了,进场吧,改天一定要来家里做客,再吃个便饭,也好慢慢聊。”
“那是一定。每次你都是悄悄回又匆匆走,怎么都见不到人,这次可不能再一声不响又走了。”
“一定。”
入场到落座的一程里严夫人又被拦下来寒暄了好几次,听言语无不对她的出现表示惊讶,看来认得她的人不少,知道她已经回来的却寥寥。她们三人刚落座,都来不及和左右打个招呼,观众席的灯光就暗了,舞台则在同一瞬间明亮了起来,坐在书桌前的男配角一扭头,对正疾步走上的女人说:“亲爱的,再等我一会儿就好。我刚签完几封信。”
应答声清晰而甜美,中气十足:“不急,我就是来看看你这次是怎么送票的,都送了什么位置……哦,那个年轻人在这儿做什么?”
樊燕的出场让台下有了一阵无声的动静——不管传言如何,她还是站在了舞台上,容光焕发,气象万千。
郁宁心头最后一点儿顾虑也放下了。
她们的位子是厅座的正中,距离合宜,绝无死角,是整个剧院最好的座位。虽然由于担心严夫人的情况加上到底是自己工作的剧组的首场公演,郁宁很难再以纯粹的观众的视角去欣赏这出戏,但没过多久,她还是被樊燕的表演征服了——秦恒的选择一点儿也没错,这个女人就是天生的演员。
虽然原著是外文小说,但从观众的笑声和掌声来看,秦恒的改编很成功,小说里的笑点和辛辣都被很好地保留再移植到中文的土壤上,毫不生硬。上半场结束时掌声已然非常热烈,十五分钟的中场里时不时冒进耳朵里的溢美之词让郁宁又是激动又是自豪,到底忍不住,给后台的同事们发短信:“观众反应很好!”
这条刚发完,魏萱端着两盒冰激凌和一杯香槟回到座位上,冰激凌递给郁宁,香槟则是给了在社交圈中周旋自如的严夫人。严夫人的出现对今晚同样出场的一些人来说,显然就是焦点本身,甚至比台上那个真正的女明星还令人激动不已。魏萱看着自家姑姑的背影,咬着冰激凌勺对郁宁低声咬耳朵:“等下半场结束后你能不能去找一下三哥,让他来周旋一下,我好带她回家?她身体太差,这么兴奋,又说了这么多话,我有点儿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