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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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让“我”做主

从这次咨询后,将近半年没有苗丽莉的消息。好在当初我们就商定清楚,不做固定期限的咨询设置,只在她有需要的时候来。同时,这半年来我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所以,苗丽莉的形象也就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记忆。不过是还有一些痕迹不时提醒着自己,偶尔会翻看一下她的咨询记录。

又到深秋季节。距苗丽莉最后一次来咨询室已是半年之后了,有一天傍晚,她又突然出现在我的咨询室中。

苗丽莉离婚了,是在半个月之前。

当她将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很自然地反应:“嗯,这个结果在我的预想之中却又在我的意料之外。”

苗丽莉极感兴趣地追问:“那您先说说为什么在预想之中呢?”

我微笑着回答:“我说在‘预想之中’,是因为大多数如你们这样的,由于婚姻模式不佳而已经提出离婚的夫妻,如果没有适当的条件和机会,譬如进行双方都参加的婚姻咨询,或者发生了本质上的改变,往往很难再找到新的平衡点使婚姻得以继续保持。他们彼此很难跳出原有的模式而重新满足对方的需要,因此也就很难从对方那里重新获得其所渴求的。

“还有一条就是,最终造成离婚这一结果最重要的因素,很有可能是婚姻中的问题经过长时间的积累,其中一方或夫妻双方都对调整这种婚姻模式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他们宁愿重新开始,也不愿意在旧有的模式中进行改变。客观地说,在一定条件下重新开始一段婚姻,有可能比调整原有婚姻模式来得容易。”

听到这,苗丽莉沉思着说:“的确是这样!半年前当我来这里做完最后一次咨询后,曾向陈辉转述了您对我们婚姻模式的解释,并讨论我们的婚姻以及之所以要离婚的根源,他就曾表示过‘之所以提出离婚,就是已经对我们这种婚姻模式彻底失望,宁愿重新开始或者结束后停留原地,也不愿意费劲儿去改变自己适应你了’。即使后来他不再提离婚的事了,但给我的感觉,他不过是愿意回到原来的模式里去,并不想通过我们双方的努力改进我们原来的模式,更不想营建新的婚姻模式!但您又为什么说是在意料之外呢?”

我注视着她说:“我原本认为最终提出离婚的应该是你丈夫。但从你进来后谈到的这些内容以及你的状态,我感觉决定离婚的应该是你。所以从这一点上理解,又是意料之外。”

“您为什么得出这样的判断?”她的兴趣更浓了。

我回答说:“如果之前没有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离婚只有半个月,你的精神状态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也不会对我所说的预想之中和意料之外的话题感兴趣。你会把如何尽快从遭受离婚的打击中走出来作为谈话的内容,也就是你来咨询的目的。但是你没有,所以我作出了这样判断。不知道我分析的是否准确啊?”

苗丽莉低下头,思忖片刻,缓缓地说:“的确,虽然最初是由陈辉提出的离婚,但我们最终离婚却不是陈辉的决定。您还记得半年前,我最后一次来这里咨询离开时候曾经说过‘一定认真做完您留的作业’的话吗?”

我点头回答说:“我记得!”

她继续说:“我回去后确实认真思考了在以往婚姻中,我认为做得好的和不好的地方。又按照您告诉我的方法,尝试着用‘指向自我’的思维方式重新审视这段婚姻,我惊讶地发现:无论是我当初决定嫁给陈辉,还是之后和他在一起的婚姻生活,我都没有真正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存在着很大的盲目性!我决定嫁给陈辉的理由一方面是因为‘他对我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总听我的’——两个理由的主语全都是‘他’而不是‘我’!

“结婚以后,我很快就发现自己与陈辉在生活态度上的许多方面都有分歧,而我每次都只能依靠强制力使他依从,却很少能达成真正的共识。从结婚第三个年头开始,我就开始感觉疲惫了,不想总是这样‘拖’着陈辉过日子。另外,我也意识到陈辉不能给我真正想要的充满激情和活力的生活。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压抑了下去,毕竟重新寻找意味着更大的风险,而说服自己安于现状似乎更容易一些。于是,我把真实的自我埋藏起来,努力说服自己降低对生活的期望,迎合着陈辉过平淡的日子……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压抑,反而使我变本加厉地控制陈辉,而且越来越看不起他,导致陈辉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最终集中爆发出来!这样看,我们的婚姻根本就是先天不足,当我认识到我们并没有一起生活的基础时,做出离婚的决定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侃侃而谈的一大段话,有事实、有分析,有依据、有结论。我不禁想:这些话本可能是咨询师对来访者说的啊!我此刻真的欣赏起这个有思想的女子了。

我积极肯定了她对自己所做的这番反省,并给她提出问题:

“你既然已经把这些问题想得这样明白,今天来还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讨论吗?”

她回答说:“我今天来,就是想要在您这里求证,我上面所想的是不是有道理;我做的离婚决定是否正确。”

好一个尖锐的问题,也是对咨询师具有挑战性的问题。尽管她不是有意这样做的。

我不能不迎战:“你这是两个问题,我先回答你后面的问题。你所做的离婚决定是否正确,判断标准在你自己心里,在你心中的那个‘我’。如果那个‘我’决定这样做,就是正确。你可以静下心来,有如禅修入定一样,用自己的嘴问心中的‘我’。如果那个‘我’的力量足够强大,一定可以给你答案。

“至于第一个问题,我认为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我们假如从结果上看,你最后决定的离婚行动和当初陈辉提出的离婚要求是一致的;但背后却经历了深刻的变化:你从最开始对婚姻生活的困惑到主动在婚姻生活中寻找自己的问题,而后进行积极的调整;再到对婚姻的感情基础做深入的反思,最终听从内心的声音主动地迈出一大步……”

我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起身从桌子上拿过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一行字:“困惑—寻找—调整—反思—改变”,然后交给苗丽莉,继续说:

“……你看,在这个持续的过程中,每个阶段你基本上是倾听自我的声音,一步步将自我解放出来,给自我越来越多的发言权,并最终鼓起勇气坚定地让自我做了主!如果这样理解,结合我刚才已经回答的你的第二个问题,探求离婚的决定是否正确还有意义吗?”

苗丽莉的眼睛更亮了。她虽然没有说话,但我相信,她已经有了答案。

在对她进行了肯定之后,我不能不把一个重要的问题点出来:

“还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是否想到过。在陈辉提出离婚最初的日子里,你不能接受的与其说是‘离婚’不如说是‘由陈辉提出的离婚’。这首先使你的自尊心遭受了严重的打击,使你不顾内心的声音而盲目地予以拒绝。在陈辉的职务升迁出现问题之后,由于陈辉不再强调离婚的要求了,你又天真地以为你们的关系和解了,问题似乎没有了。在回到以往的生活中后,此时你内心中的那个‘我’已经凸现出来了;于是当你再次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自我内心的感受时,突然发现已经与过去不一样了,甚至有可能不得不问自己:‘这样一如既往的生活我真的能接受吗?’正是在这种对自我内心不断地探求中,经过慎重思考,你才坚持将离婚变成了现实!你想一想,在你内心感受的变化过程中,是否有这样的内容在里面?”

很明显,苗丽莉最初并没有想到我后来给她补充的这点,但思考了片刻之后她承认确实是这样,并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我又提出了一个问题:“你能否按照以往我们做过的关于把‘你’换成‘我’的思路分析一下,在你婚姻变化的过程中,核心性的区别在哪里呢?”

苗丽莉把目光又转向了窗外。

天色已暗,深秋时分晚上的天空,显得格外净朗,繁星一闪一闪地高挂在天际,似乎分外明亮。我突然感叹,自己以前好像没有注意过夜晚也是这样的美好。

苗丽莉打破寂静说:“我想明白了,同样的生活状态,不一样的感受和决定,区别在于我内心中关注的对象不同:以前是‘你’,后来是‘我’。”

我笑着站起身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客观地说,“离婚”虽然在一般意义上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在苗丽莉身上,我却看到了因此而发生的积极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