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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无轨列车开往夏天 (2)

眼睛上面凸起的骨头,描着黑紫色的两条细细的纹路,在光亮充足的时候,可以看到上面聚集的反光点,没有毛发生长。小米觉得这是她整个童年里看到过的最可怕的物品之一。然而眼前的小莉的眉毛也只是疏疏朗朗,很淡很淡的一层浅灰色伏在眼睛上面凸起的眉骨上。小米突然觉得小莉的眉毛和她妈妈是那么的相像。若隐若现的,那两道紫黑色的眉毛叠上了眼前这两片轻淡的浅灰色的眉毛。有这样的眉毛的人大抵都是穷凶极恶的吧。对于这样的眉毛,在曾经陪妈妈一起看的《怀玉公主》里,小米经常看到。那个恶毒的太后,就是描着这样的眉毛,康熙皇帝为了怀玉违背命令的时候,那紫黑色的眉毛就会横起来。还有她旁边的那个韵贵人,同样是这样的眉毛,使奸计的时候,总要鬼魅地向上挑起。所有的这些都使得小米总怀疑小莉她妈妈是不是就是那样使奸计的坏女人。小米心不在焉的听小莉抱怨着她,时不时的递过来她的炸扁豆。心里想着外面的夜空,现在应该是深不可测的黑,有好明亮的星星闪啊闪,牛郎有没有已经在焦急的期盼着牵着织女的手走到茅屋里,用薪火和炉灶一起煮一餐稀粥和青葱炒豆腐。

七月,也是小米家乡的一个特有的热闹节日。七月鬼开门,同学们之间在这样传说着。七月也是家乡的普度节,热闹非凡,最令孩子们开心的是晚上的时候会有戏班子来到村里的露天戏台搭起帷幔演戏。一阵敲锣打鼓之后就是明亮的戏班服吸引视网膜,一位花旦踩着小莲花步吊着嗓子在舞台上转一圈,娇艳的水红上衣,有好多闪闪发亮的塑料珠片披在肩头。舞台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以坐定了从头看到结束的是那些有了斑白头发的老阿伯和阿嬷。小一点的孩子都四处乱窜。在人群的外围包围着另一股势力,简陋的一个铁箱子,被表面两片不同的铁片分成两半。一半是光滑的铁片,上面一个小小的塑料筐子装满了即将售出等待烧烤的鸡翅膀、红香肠、丸子……另一边是带铁条的架子,架子上的烤物正被架子下面装着的红彤彤的木炭吱吱嘶嘶的烘着,洒下去的香粉和糖还有酱油,让木炭更显得一层红。细竹竿支起的一个小电灯泡下,呛起一团团的白烟。这样的小摊子一排过去就有好几个。中间还有几个阿嬷或是阿伯用扁担挑出来的大篮子里装着一些小零食。

这样热闹的场面,也许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些幽暗偏僻的角落里,还躲着一群干另一些非戏场内的事情的小子们。

黑糊糊的一座古厝前,快及膝的蒿草包围着一块裸露的空地。空地上分两头有两拨人站着,一边是小美她们这几个女生,另一边是魏阳他们几个男生。女生这边簇簇拥拥的要把小美推到中央去,男生中的魏阳却已经主动的站在那里等着。没有灯光,只有月亮的光辉静静洒着,大概勾勒出周边事物的大致起伏轮廓。魏阳写告白书的事情已经在班级里炸开了锅,终于在大家的怂恿下,一群不知世事的四年级学生就要把两个人叫出来碰面,叫做约会。小米在女生中间,和着其他女生的推推移移的脚步,小美后背被几个女生的好几双手推着,前进了几步,却在认为可以很顺利走到他面前的时刻立即又倒退了回来。

这边的女生有人发话了,大声说着,男生优先,男生要主动啊,你们怎么可以叫女生主动过去呢。对面也就有男生应和着说,是啊,是啊,魏阳你就主动过去吧。也有几个把手搭到魏阳的肩上,要把他押过去。可是魏阳却只是一味固执的要先让小美镇定好了心情。两边都推推搡搡的,平时在班级都羞涩得不太敢讲话的男生和女生,在此刻都很欢畅地可以大声地喊着话,不会担心只要男生对于女生多讲了几句亲切的话,旁边的男生就一直“哦——哦——”的像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一样,把女生的头都给羞得低了下去。小米没有来得及看到最后小美和魏阳是怎么样就面对面的站到了一起,小米的爸爸出来找她,叫她快点回家睡觉去,不准她玩得太晚了。爸爸的话,从小小米就不敢不听,只得乖乖地怏怏地低着头,跟着打着手电筒来找她的爸爸回家了。

第二天早晨,小米一进班级就直奔小莉的座位,问昨晚的情况。末了,小莉还对小美说,其实昨晚那个青树也是想要约你到一旁说话的。陈青树,小米知道,那个写了好几封表白信往自己书包里塞的男生。他要说什么?小米问。小莉说她也不清楚,反正看到小米被她爸爸叫走之后就后悔没有早点向小米说去。他会想要说什么?自从他写了第一封表白信之后,小米就再也没有和陈青树说过话,前后桌的关系就这样子一直僵着。其实小米是很后悔的,她到后来才慢慢知道她收到信时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把信看也没看就往班主任的桌上一摆,折成心型形状的信被班主任当着两个人的面拆开来。“下课后自己主动来找我。”班主任带着愠怒的语气把信对折着夹到语文书里。

从办公室出来时,小米是自己一个人先出来的,陈青树还要被叫家长来训导。小米也不敢再多看下去,只是快快的收拾书包回家。办公室门口围着班级里的不少人,都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小米走出来,走到班级之后背着书包走下二楼的楼梯,低垂的背影消失在校门口。小莉回家之后,已经是小米吃完晚饭的时候了,小莉讲着她坚持看到最后的内容。陈青树挨了他爸爸的鞭子,打在手心上,他却是红着眼眶,泪水顺着两颊流,不说一句话,脸也是憋得红红的。

小米不知道如果那次约会爸爸没有那么早来叫自己,陈青树约了自己之后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大概是说些退一步做做朋友之类的吧。小米又要说些什么,向他道歉,说自己的不应该?其实到现在长到十八岁,小米在村里的小卖部偶尔也会碰到陈青树,都是很坦然的笑一笑,没有了曾经那种偶然远远的看见了之后,就赶紧拐上另一条道,最大限度的避免那些碰到的尴尬。或是如果当面撞见了来不及躲避,小米就狠狠地低下头去,咬着牙后根挺着尴尬地走过。

小米记得小时候夏天中午躺在大摇椅子上发昏的时候,总会听到不远处有“轰轰轰”的像是一个大圆筒的另一头有潮热的风一直灌进来的声音。小米问了妈妈,那是离家不远处的两家米粉厂在生产米粉。小米只是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米粉也是夏天才有的食物,难怪夏天才有这样的“轰轰”声。小米记得自己曾经循着这“轰轰”的声音找去,一路上是蜿蜒的土路,有坑坑洼洼的大雨冲刷的痕迹。爬上一个坡,在一座小丘陵的半山腰,看到了一个大大的铁桶泛着耀眼的金属光泽,有些许白色的絮状物从那里喷出来,表明着有好多的热气从那个地方喷射出来。这就是声音的源头。小米在这有点高的地方向更前面的地方望去,蜿蜒的黄土路,延伸着进入一个更远的地方。小米又向回望去,蜿蜒的黄土路,依然延伸向远方,可是小米知道这里可以通到自己熟悉的家。路的两端,小米站在路的中间,逗留着听那轰轰轰的声响,听着远方的声音,轻轻的闭上眼睛。

“轰轰轰,咔咔咔……”像是有着一列火车开始前进的旅行。小米在这个暑假,侧耳听到了未来的声音。

五月

文/蒉意

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没有作业,没有补习。

微醉的时光一如耀眼过头的聚光灯,在最初的晕眩过后,就成了一片惨淡的白。

八月,盛夏来临。

米夏捋了捋额前的头发,笑着说手上的橙子味真香。她的桃红色T恤上的小碎钻,闪烁着迷人的光。她转过身,恰好清风过境。

我决定去旅行,只是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我问米夏她最想去哪里,是不是北极?

她刮了刮我的鼻尖,傻孩子。

那就去旅行吧,我望着远方缓缓坠落下去的夕阳,劝她。

青春期给了我们做任何举动的理由,于是就有了爸爸妈妈和我们的小小对白:

“为什么这么坚持?”

“荷尔蒙!”

“你怎么能这么做?”

“荷尔蒙!”

“……给个理由?”

“……荷尔蒙!”

我们是热血少年,不叫它激素,而是暧昧又亲切地称呼它的洋名——荷尔蒙。它的伟大之处不在于时常凌驾于理性之上,而在于它是少年故事中任何离奇情节的万能解释,它模糊却又充满理由。我和米夏偷笑了一下,在火车站,我们向他们招招手。在跨上火车台阶的一瞬,我感觉自己正如冒险般惊奇,我们要去哪儿,去干什么,准备待多久,谁都不知道。

“我们会饿死街头的。”我冲米夏吐了吐舌头。

但正是由于这种不确定性,路程才会那么精彩。

火车开始开动,车轨声传入耳内,是北上的列车,是将要和米夏一起走过的时光。

真冷。我钻进被窝,冷气开到最低了吧。我听到下铺的声响,我探出头去,一个穿着白色上衣的小男孩在我的下方,他的头发里有股橙子香,让人很舒服。我又探出一点,我看见他拿出一本笔记,翻了两页又放回了包里。我冲他喊:“嗨,你好!”

他猛地抬起头,差点儿撞到我的鼻梁骨,他顿了几秒钟,也说:“你好。”

“我叫优宁,你呢?”我趴在床边的护栏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惊奇地发现他的左眼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

“我,我叫五月。”他低下了头。

我从床上爬下来,坐在他的身旁,他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去整理用具。

“那个笔记上密密麻麻的是什么呀?”我问他。

“是我写的,小说。”

“真的吗?可以看吗?”我睁大了眼睛,这个男孩不过比我小了两三岁。他默默地翻出笔记,轻轻抚摸,像是捧着一份珍宝,固守着一份珍贵而脆弱的情愫。他递给我,我翻开第一页:那些落魄腐败的岁月,他们讨论排名,把一切变得很现实,或许是我太弱小,太微不足道……

他用纯蓝的钢笔写出这些话语,他的字体清秀而抑扬顿挫,在用情之处,那些被洇染的墨迹因不觉流露的激动而变得粗犷。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用余光瞥了一眼五月,他看着自己的珍宝,和我一同读着,也许这已经是数不清的第N遍了。

我不想应付他,也不想说一句“很棒啊”这样不负责任的话。所以我仔细地读着,也许是为了消磨时光。五月写了一个少年,孤儿院里长大的少年,在现实的残酷中挣扎,倔犟而又悲凉。他想要得到大家的认可,成绩或者勇敢,但一切都与这一美好的愿望背道而驰,不管他多么努力,结果都是一样的,他常常问自己你为什么还活着呢。在这个少年眼中,“爱”是一个幻影,是一个不可能在自己身上降临的东西,所以,他充满棱角,准备时刻刺痛别人,直到最后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大约两小时后,我合上书页,长长地叹了口气。五月静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待我的回答。

“很不错哦,”我出自肺腑,“文笔很细腻,抒情也恰到好处,不过……”

“不过什么?”他急切地问。

“不过会不会太悲凉了?因为他看不到爱,其实大家都很爱他的,对吗?只不过是用错了方式。”

“不是的,”五月低下头,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眸,“他是很孤独的。”

“只有孤独的人,才会充满棱角,准备时刻刺痛别人。”我喃喃自语。

五月不说话了,好像是被我这句话刺到深处了。

凝结的几秒钟被一个欢快的节奏打破,米夏拎着一条面包,笑着炫耀战利品,她说这是刚认识的老伯送她的,还有肉松,可香了。说着她撕下一段给我,然后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她把剩下的面包扔到桌上,端起五月的脸,“好可爱哦。”她完全忘记了五月的嗔怒。

五月挣脱了米夏,使劲擦脸上的面包油。

我对米夏说这是五月。米夏立刻坐到他的身旁,睁大了眼睛,凑近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