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慧强忍着心脏的揪痛，任由顾之谦控住马缰，让飞奔的马儿放慢了脚步，缓缓向着这片废墟走去。
卫慧的目光急切中带着一些混乱，她在废墟中努力地想要搜寻是否还有生还之人。但是，让她失望更加恐惧的是，她没有看到任何生命的痕迹。
仿佛又一把钝钝地锥子在不断地刺着她的心脏，让她痛的几乎难以呼吸……
只是……等等！
没有任何生命痕迹？
卫慧心中蓦地又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她挣脱了顾之谦的怀抱，从马背上飞掠下来，奔到那废墟近处，细细搜寻－－
没有，没有烧焦的尸体，更没有活着的人！
她心中的希望不断地扩大。
既然，没有尸体，那么，她可不可以奢望，那些人，包括那些流民，还没有被清理掉？
她的身影旋风般地刮了回来，惨白的脸色中带了一丝期冀的兴奋，边跑边将手伸向马上的顾之谦。
“之谦，快，我们快去找找。废墟里没有尸体，说不定，他们还没有动手。我们快去组织他们！”
那双总是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里，不复刚才的混乱和迷茫，只有坚定的希冀的光芒，发出熠熠的光辉，让被泪水灰尘抹花的脸庞，也空前的耀眼明媚起来。
顾之谦心里一暖，伸手将她戴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马匹打个响亮的响鼻，直冲出去。
他们并没有跑多远，穿过南门外的一片山坡上的树林后，远远地就看到一溜火把，在暗沉下来的夜色中，明灭摇晃。
卫慧一喜，伸手指着亮光处，侧脸对着顾之谦喊道：“快，在那边！”
正说着，马蹄似乎踏到了什么障碍，马儿一个趔趄，就带着背上的两个人，向前跌倒出去。
卫慧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腰上一紧，人已经被顾之谦带着跳到了半空之中。她下意识地返身搂进这个温暖的身体，将自己完全托付到这个让她熟悉的怀抱之中。
顾之谦莫名的感到一阵欢喜，她能在如此危急的时刻，完全地依赖他信任他，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说明，她已经不知不觉地习惯了他的爱护和关心？
卫慧却没有多想，顾之谦带着她脚刚刚落地，她就迫不及待地从顾之谦的怀里挣出来，向着那片火把跑过去。
遥遥的火把下，她能看到那些士兵头顶的红缨子，在活动的火光下，仿佛一蓬蓬爆开的血色之花。她甚至能够听到一声声哀哀地求告和嚎哭。
她拼命地跑着，不知不觉地用上了内力。几百米的距离，她只有了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处。
哀告和哭声愈来愈清晰。
她渐渐地可以看清那些士兵盔甲在火把的光亮下，闪着黯淡的光芒。她可以看到那群士兵的脚下，是大堆的疏松的新土……她甚至可以从兵丁之间的缝隙里，看到里边扬起的一蓬蓬灰土……
她的心缩紧了在剧烈地撞击着她的胸腔，似乎下一刻，就要撞破她的胸腔，蹦出来！她的咽喉似乎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紧的喊不声音，呼吸也渐渐困难起来。
但是，她的脚步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她的身体就像一道月白色的月华，急急地掠到那队士兵身后，然后，不知哪里来的巨大的力气，她一把将两个士兵扯开，远远地抛了出去。
近处的士兵被这突发的时间震惊了，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但是，远处负责填土的士兵，仍旧继续着机械地动作。
方圆上千平方的大坑边，密集地站着一个个掩住口鼻的士兵。他们仅仅露出来的两只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神情木然地，将土一锹一锹地抛填到下边巨大的坑洞里。
大坑里，几百上千人，挣扎着，哭泣着，哀告着……
卫慧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她只是不断地拉扯着那些填土的士兵，同时像野兽一般嘶吼着：“不许杀人！不许杀人！”
她浑身不知哪里来的巨大的力气，毫无防备被她扯住的士兵，都被远远地丢了出去。全场的兵丁，都是武魁手下，他们都认识这个医术高超的卫先生，还有一些士兵，曾经还被卫慧医治过，甚至有几个还是被卫慧从重伤的死亡线上拉回来的。但是他们都被眼前这个形似疯狂地人惊呆了。他们都忘记了自己的工作，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不断拉扯着，嘶吼着的人，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终日面带微笑的女医生吗？
为首的一个统领此时也赶到了卫慧近旁，皱着眉毛，看着卫慧又一次讲一个士兵狠狠地扔了出去，眉头跳了跳，挥手命令：“将她制住，送回城去！”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不得不扔掉手中的火把铁锹，向卫慧围拢过来。
顾之谦终于赶到，没有理会十几个躺在地上呻吟的士兵，径直跃到卫慧身旁。
伸手将仍旧有些烦躁的卫慧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抚道：“慧儿，别冲动。他们还没有杀人。那些人还活着！”
赶到怀里的卫慧，渐渐平复了激动地情绪，顾之谦才缓缓转身，望向那个统领，道，“赵统领，为什么杀这些人？”
赵统领对这两个郎中也很是敬佩，见卫慧不再伤人，顾之谦也很冷静，就对着他一抱拳，道：“顾先生，末将知道你和卫先生一片仁善，但是，这些郦国游民大都染了瘟疫，如果任他们到处流窜，只会给兴城的百姓带来灭顶之灾。故而，我们才将他们清理掉。为了兴城百姓，为了几十万兄弟性命安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还望顾先生和卫先生能够体谅末将的难处，快些回城，不要误了末将的军务。”
顾之谦还想说些什么，他怀里的卫慧已经恢复了理智，直接从顾之谦怀里走到赵统领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赵统领黑红的脸膛道：“他们虽然感染了疾病，却不是没有救。他们每个人，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像统领和各位军爷家中的父母妻儿一样。他们来到兴城，并不想来传播疾病，他们只是来逃命。你们就不能绕过他们？”
卫慧提到家中的父母妻儿，众位士兵都是脸现戚容，默默地低下头。
赵统领心里也划过一丝酸涩。但是，他作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更何况，他明白武魁将军下的这个命令，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为了兴城的百姓和几十万兄弟，他不能冒险放了这些人。
那样的后果，不是他一个小小的统领可以负担得起的。
他挺了挺身子，努力地让自己的脸上不流露出一丝犹豫，“卫先生，此事关乎兴城乃至整个济州、整个大楚的安危。恕末将不能从命。还请先生回城，不要在此耽误了末将执行军务。”
“你……”卫慧愤怒地指着赵统领，几乎想要将他也抛出去。
此时，顾之谦也走过来，将就要暴跳起来的卫慧按住。
卫慧做了几个深呼吸，将自己心中的冲动抑制下去，这才又对着赵统领道：“赵统领，我能够医治他们的疾病，也可以防止瘟疫的扩散。你们能不能给我两天时间，我只要两天，两天之内，我不能遏制住瘟疫的流行，我就任你们怎么处置，再不多言，如何？”
赵统领的嘴动了动，却仍旧摇摇头。
“此事，末将是不能答应。还望卫先生见谅！”
“你们杀了他们，难道，你们没想过，在这之前，难保感染了瘟疫的人进城吗？你杀了他们，真的就以为可以完全杜绝瘟疫的传播了吗？”卫慧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她的大脑快速地旋转着，将能够想到的情况，慢慢地分析给眼前这些固执的大兵听，“只要有一个漏网，也许明天，兴城百姓和大营中，瘟疫就会蔓延开来。你们杀了他们，只是消灭掉了主要的传染源，却并不能真正做到消灭瘟疫。要想消灭瘟疫，只能全民齐心，共同抵抗。”
这一番话，让赵统领心里动了动。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只听顾之谦冷冷地笑了两声，不无讥讽道：“你们在这里杀人，却想没想过，现在杀了他们，你们还以为你们能够回得去吗？”
此话一出，非但赵统领脸色一变，所有听到的士兵也顺便变了脸色。
是啊，他们今晚杀的可不止郦国游民，还有很大一部分，只是南城门外的大楚百姓。既然，将军能够为了兴城军民的安危杀了这些人，难道还少他们几百个士兵的性命？况且，他们此时才意识到，他们一晚上驱赶流民，搬运尸体……说不定身上早已经沾染了瘟疫毒气……
赵统领和所有的士兵，越想脸色越是难看。
他们俱下意识地抚了抚脸上遮掩口鼻的布巾，还想着要劝解自己。
“你们是回不去的了！”顾之谦趁机道：“既然如此，你们何不与我们一起，将这些生命救回来。这里有几千人吧？若是将他们的病都医好了，不但积下阴德无数，重要的是，你们可以逃过这次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