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这不是末将可以做主的……”赵统领已经动摇了。
卫慧赶紧道:“是谁下的命令?武魁将军么?还是楚齐大将军?你带我去见他们,让我来和他们说明。杀了这些人,并不能保证瘟疫的扩散。只要他们明白了这些,就能够理解,也会收回这个命令地。”
“这……”赵统领仍旧在犹豫。
“虽然我知道你们很想做一名好军人,但是,军人并不需要毫无意义地牺牲。况且,你们及时牺牲了自己,你们也已经是杀戮平民的刽子手。你们是军人,你们应该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应该是战场!”卫慧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让赵统领和一干士兵们,都深深动容。
见赵统领仍旧有些犹豫,他身旁的一个百夫长靠近他的身边,低声道:“这两个人在大将军面前也从来都是平起平坐。更何况,有他们高超的医术,说不定真的可以将这些人救活。我们就让兄弟们将这些人看好了,等上一等。我们则带他们会城门,向将军报告。将军准予不准,就不是我们的错了。”
赵统领点点头,对卫慧和顾之谦道:“好,我让兄弟们停手。将军们,此刻就在城门上,我带你们去请示一下吧。”
卫慧脸上一喜,略略松了口气,与顾之谦一起,随赵统领一起上马。
南城门上,楚齐陪着一道青色的身影,正遥遥地望向一片焦黑的废墟。
楚齐暗暗观察,这名刚刚回归的太子。
说实话,刚刚见到太子的容貌,他也震惊过。此人的容貌居然与那人相差无二,若不是楚齐对那人也算熟悉,他甚至会以为眼前的冷静雍容优雅的太子,与那单纯净澈的清雅男人,会是同一人呢!
此时,只见他一片冷静淡定,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微的优雅的笑意,墨黑的眼眸里,深沉幽暗,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楚齐的心里不由暗暗吃惊。
众人俱议论在民间长大的这位太子,必没有皇家的威仪和雍容。却没想到,今日初到兴城的他,听到瘟疫流行的消息,却毫无惧色,还提出亲上城门察看。
只是不知道,这等镇定,是因为无知者无畏,还是真的心机深沉到了这种地步……如果是后者,只怕此人比那睿王和陈留王,都更加难以应对。
当卫慧一行人赶回兴城南门,就被城门口严阵以待的官兵阵容震呆了。
刚刚卫慧狂奔出城时,虽然没有顾上细看,她也记得很清楚,那时,只有平日正常的守城士兵,与目前至少有几千人的严整军队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只是,为什么南城门突然陈列如此重兵?卫慧的心念一闪,顿时被自己的猜测,惊得打了个寒战。
难道,楚齐真的连赵顼这几百个处理流民的士兵,也不放过吗?
思及此,她的目光注视了那森严的队列片刻,就不由自主地转到身旁的赵顼赵统领身上。
让她有些诧异地是,赵顼只是端坐在马上,镇定沉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看了那陈列在城门下的队列半晌,然后无声地低下了头。
卫慧的位置,看不清赵顼脸上的神色,只看到低垂着头,却仍旧挺直的脊背,显出一抹异常的凄凉。
沉默半晌,赵顼抬起头,目光幽幽地看了看那些与他同样出生入死过的弟兄,继而,再次高高地抬起他的头颅,一脸的悲壮与决绝。
他神态冷静地对城门前的队伍喊道:“请问石副将,武将军在不在?末将有事要禀。”
石副将远远地就看到了赵顼和卫慧几人打马奔来,于一片焦黑和明灭的残焰中,如来此地狱的使者。
那奔踏的马蹄,似乎一下一下踩在他的心上。
赵顼还有他手下的那几百名弟兄,都是与他生死与共、共同浴血沙场的人。如今,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武将军下达那个命令起,这些人的性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面对亲如手足的兄弟的诀别,石副将的心中不止是不忍,更多的还是替他们惋惜。军人浴血沙场,马革裹尸,死的其所,死的凛然。作为一名军人,自从拿起手中这杆枪,他们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只不过,执行这样的命令,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还是长了病的平民,然后不得不自决……这样的死,在所有的士兵心中,都称不上是一种光荣,甚至,他们为那些兄弟委屈。
但是,军令如山,这样事关兴城全体军民性命的大事,不是他能够置喙地。赵顼和他手下的士兵不能反抗,他们更无话可说。
他与赵顼都是武魁手下的将士,甚至,他们初入伍时,还是一个通铺上滚出来地。平日里,两人之间总是呼兄唤弟,今日听他放弃了兄弟之称,改为称呼军职,也明白他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却实在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话。
他张了张嘴,艰难道:“兄弟,大将军与武将军都在。”
大将军和武将军都在?赵顼愣了愣,目光在队列中逡睃片刻,随即转上高高的城门楼。那里,岗哨明显地比平日多了几倍,只是招摇的旗帜和士兵之后,却看不到他期望最后看一眼的几个身影。
等不到赵顼答话,跟在他身后的卫慧目光转了转,拍马赶上几步朗声道:“那么,就请石副将禀告大将军,就说顾之谦卫慧有事要向将军汇报。”
石副将默默地点点头,拨转马头,奔进城门。
一时,卫慧几人孤零零地面对着几千大军,想看两相厌,映衬着残垣断壁,焦土黑墙,场面沉寂而凄凉。
少顷,城墙上传来一个声音:“卫先生,顾先生,你们怎么又出城了?怎么不等……唉……”
不知何时,城楼上列队的士兵闪开一段空挡,武魁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垛口上。卫慧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急切和担忧,卫慧心中的愤怒隐隐而动,只不过她却仅仅报以一声冷笑。
只能那里武魁又道:“不知卫先生和顾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武将军,”坐在马背上的卫慧挺直了腰背,高昂着头冷声道:“我记得武将军不能说过,你不能做主,那么还是请武将军把楚大将军请出来吧!我也可以当面与他协商一些事。也免得武将军在中间为难。”
武魁脸色倏地涨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高大的身影滞了滞,转身从垛口处消失。
卫慧此时只将目光对准那城楼之上。她此时已经确定,城楼上必不止武魁一人。楚大将军楚齐一定也在。
果然,不过片刻,一身银白软甲的楚齐出现在城楼上的垛口处,两道清冷镇定的目光遥遥地望下来,与卫慧四目相对。
“赵统领,事情处理完了吗?”楚齐开口,却并不是对着卫慧。
“回禀将军,房屋杂物已经清理焚烧。只是,那些流民……”赵顼见到楚齐和武魁,第一时间从马上跳了下来,听到询问,恭敬回禀。神态严肃恭敬,丝毫看不出一点儿悲凉和愤怒。
卫慧看他如此,心里暗暗悲哀。这难道就是一个合格军人最珍贵的品质?即使明知长官已经将他们视为弃子,还这般恭肃严谨地执行命令?
她只觉得子胸中有一股火辣辣的东西烈烈流淌着,却只能强力压制下心中这份不甘和愤怒。听得赵顼顿住,她就接口道:“楚将军,那些人虽然有些感染了时疫之气,却并不是无药可救。请求大将军允许我为他们医治。”
楚齐刚才来到城门,就知道了卫慧已经出城,心中也猜到,依照卫慧的个性,她绝不会对这件事放手不管。当时,他心里还在懊悔,没有多派些人,尽快的将这件事清理干净。
如今,看卫慧真的来此请命,他又不得不为这名女郎中,钦佩叹息了。
明明,她可以像众多郎中一般,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地啊。现在,却恐怕要白白搭上她与顾之谦两条性命了。只是,这样两位医术高超的郎中,在即将开始的战争中,却是可以抵上千军万马的存在,若真的折在这场时疫之中,那对这场战争的影响,将是不言而喻的。
心里转过万千筹谋,楚齐清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城门下的几个人,大声问道:“卫先生如此说,是否有把握保证瘟疫不会传到城中,不会危及全城军民性命?要知道,眼下大战在即,若是伤及军队,将会是什么后果,卫先生可曾想过?”
卫慧一顿,随即脸色更加镇定道:“楚将军,卫慧只是一名小小的郎中,只会一些微末的医术。卫慧胸中没有那么多高见卓识,不会想到发兵之事。只不过,卫慧只是在尽一名医者的基本职责,救人看病是卫慧的职责,救死扶伤是我的不变的心念。
况且,您刚刚那句话本就错了。卫慧发现此事,不过两三个时辰,而这些流民来此,至少也有几日了。之前,他们是否进过城,是不是已经将疫疠之气带进兴城,我想,大将军你也不敢保证吧?我自然也不敢肯定,此时兴城百姓甚至队伍中,是否已经有人感染。不过,我既然自请,就有预防的办法和措施,能够避免此次瘟疫造成大量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