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悄悄消隐在西面的地平线下。昏暗的暮色挡去了绿玉湖的晶莹。她浅浅地张望着前方迷途,低吟了一声:“走吧,逐月,追风还在等着你呢。”
下坡的路很陡,她死死地捉住缰绳,但她的身体却一直左右摇摆。天空开始歪斜,地面开始旋转……不,她不要倒在这里,她得前进,得前进……雾烈需要她,燕陌需要她……不可以倒下去,不可以……
再坚强的意识都有崩溃的时候,况且她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她最终还是无法避免地倒在了马背上。
黑色的夜终于光临这片冰雪覆盖的土地,风更大了。
“咻——”稀疏的山林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马哨声。
驮着胭脂的神马逐月竖起尖尖的耳朵,向下俯冲的脚步当即停止。一抹纯白幽影从灌木从里飘出来,悄无声息地落在马前,赞许地拍拍逐月的头部,伸出修长的手试了试的胭脂鼻息,摇着头浓重地叹息了一声:“我从不曾见过像你这样顽强的女子。他说得对,你的确是世间罕见的奇女子。她也说得对,你是四国中唯一一个可以与她平分秋色的女子。也许正因这样,你注定会得到许多,也注定会失去许多。”
很可惜,胭脂完全听不到他所说的话。当然,他也不可能让她听到,因为如果她听到这番话,四国历史的进程将全部被颠覆。
一张织金的长弓,一袭耀眼的白衣,满头如霜的银发,一张妖娆的脸……他是如此神秘莫测,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有着非同一般的身手。然而正是这么一个深沉的男子自愿牵起逐月的缰绳,甘愿充当她的马前卒,细语呢喃道:“走吧,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找你想找的人。不过这之后,我不可能再帮助你们。因为到了绿玉湖,我就完成了使命。剩下的,必须由你和燕陌自己去走。只要过得了宁襄关,迎接你们的就将是一个崭新的局面。”
他带领着逐月和昏迷得没有知觉的胭脂走向绿玉湖畔,走向漆黑的村庄。
静夜凄迷,一幢一幢的屋子像一只只黑色的盒子,没有生命力地粘连在一起。冷清的村庄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偶尔传出的一声狗吠或是猫叫反将夜衬得更加静谧。
当逐月踩着轻而碎的步子缓踏在青石板路上,村庄原有的静谧改变不少,至少比较像个有人烟的地方。他牵着马,沿着湖边走了好一阵子,才走到一处重楼掩盖的小宅。松手放开缰绳,他转身搂着马脖子小小温存一下,淡淡地笑言:“逐月,带着你的主人去吧!”
白马以头蹭着他的手臂,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他,听话地朝小宅走去。白影一闪,远远地立在一座房屋的侧面——那是小宅正面看不到的角落。眼见白马渐渐靠近小宅,他暗自念道:放心吧,胭脂,我已经将这里的苍隐士兵都迷晕了,不到明日正午,他们决无可能醒来。
听见马蹄声,小宅的门开了,出来的是神形俱疲的燕陌。当他看到逐月,进而看到昏迷中的胭脂时,不禁喜出望外,又惊又急,还连带吓了好大一跳,举目四望,黑漆漆的四周空无一人,赶紧抱下马上的胭脂,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小宅,然后将马牵进去。
“我已经完成了最后一件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两位好自为之吧!”背着织金长弓的身影从夜色里走了出来,朝着小宅的方向道:“再见了。”
当下一阵风从湖面吹来的时候,黑色的夜里再无白色的身影,因为他必须去他该去的地方,必须去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人。其实,他与胭脂很像,只不过他并不知道。
燕陌到村子里时正值黄昏,村子里有被抢掠过的痕迹,却连半个人也没有,安静像半夜三更的坟场,显得很诡异。原本他是打算像前几晚一样,呆在山林里,为了等胭脂才临时决定到村庄里住,找了这座所有东西都齐全的空宅。
没想到,竟然让他真的等到胭脂。不过,她的情形实在太糟糕,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他第三次抱她,差别是显而易见的,她又轻了许多。
就着黄豆般小得可怜的油灯将她平放在内屋床上,盖好被褥,倒了水,用筷子一点点沾了滴进她嘴里,燕陌心里难过得一塌糊涂。她是因为担心他才这样拼命,因为她承诺过要追上他。
喂完水后,他用半张干烙饼熬了一碗糊糊,放在床头,等她转醒后就可以喂她。做完这些,他将胭脂连人带被抱在怀里,看着她深陷的双眼,握住她枯瘦得吓人的手,整颗心都快要碎了。“胭脂,你一定要记得,我要我们在一起。等你醒来,我要给你一辈子的幸福。”
虽然彻底落入昏沉中的胭脂听不到他的话,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依然不断在她耳边细语轻言,直到说得口干舌燥为止,再开始想是谁将她送到小宅门口,开始想她这一路的追赶都是怎么熬过来的,接下来应该怎么去寒山?宁襄关的情形究竟如何?刺杀团是不是还紧追在后面?天一亮,不管她有否醒来,他都必须带她走。若是停在这里,他与胭脂无异于等待死亡。
昏暗的灯光下,他守着她,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这都是一幅温馨的图画。
而小宅以外的空间,万物沉寂,静得太过诡异。寂寞的下弦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惨白的光悄悄洒落在柳树梢头。村庄东南西北四个路口同时出现了一串黑影。这些黑影缓缓地从四个方向小宅逼近,连半点儿声响也没有,偶有银色兵器在月光映衬下闪着寒冽之光。他们不是刺杀团的杀手,而是苍隐前锋兵团里的精兵,因为接到上锋指示,提前赶到这里,准备迎接桓帝大驾。很不巧的是,他们早到了一个多时辰,在东面村口的哨点发现被迷晕的驻村卫队士兵。因此,他们断定这里出了事,便下马改以步行,从四个方向由外及里地挨家挨户搜索。
村庄里的人们早就因为苍隐士兵的抢掠搜刮离家躲了起来,每一幢房子都是空的。他们哪还能搜出点什么来?不过,这些士兵可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都是前锋兵团里的精英,颇有些侦察能力。很快,西面的士兵们发现了逐月的蹄印,并一路追踪到小宅外。其他三面的士兵在毫无所获的情况下相继聚至一处。指挥官一挥手,几十只火把呼哧呼哧地照亮半边天。墨似的夜突然之间就变成白天。
一名士兵在指挥官的授意下,扯着嗓门儿朝小宅内喊话:“里面的人快出来,否则格杀勿论。”
屋内的燕陌当然也听见了他们的脚步声,透过窗缝朝外一看,只见满天火光,又听见士兵喊话,知道已被围住,扭头看看尚未苏醒的胭脂,火速扯下床单,兜住她瘦弱的身体;又将床单的四角紧紧系在自己腰上,以此将她背在背上;再把两只包袱系在一起,提着疾电与胭脂佩剑,开门冲入后院,二下五除二便解开追风逐月的缰绳。
小宅四面火光,不论走哪儿出去,都得与外面的人正面交锋。前门外路是大路,比后门狭窄的小道更便于马匹奔驰。燕陌来不及细想,将马赶到前门,飞起长腿喘开大门,宅子正门便呈大开之状。
数十道杀人般的目光一齐钉在他身上。燕陌感觉有些窒息,但当他以清湛的目光将全场人物扫视一番后,反倒开始庆幸起来:好在这些人不是刺杀团成员,否则凭他一己之力,万难逃脱。
“你是什么人?竟敢迷晕驻村卫队士兵?”一名士兵指着燕陌的鼻子,严加盘问。
“我是什么人?哼!”燕陌阴冷地笑开了:“你们这些狂妄之徒站在我的国土上,还敢问我是谁?连什么迷晕驻村卫队士兵这事也赖在我头上,简直岂有此理。”
见燕陌话语冰冷狂傲,数名士兵一齐拔了刀,跃跃欲试地指向他:“再不交代只有死路一条。”
“是谁死,打了才知道!”燕陌牵出两匹马,一边将包袱与胭脂的佩脸挂在追风身上,一边估算着方位,计算着需要出几招才能冲破防线。如果他是单独一个人,他非但不会害怕眼前这些苍隐士兵,还会将他们斩尽杀绝。但眼下,他身上还背着完全没有知觉的胭脂,万万不能冒险,只能速拼突围。
那指挥官一见两匹马即知是神马,赶紧朝所有士兵大喊:“快围住他,别让他上马跑了。”
很聪明嘛!燕陌朝那指挥官打了个眼色,左手搂住背上的胭脂,右手沾剑,剑即脱鞘,化作飞虹朝那指挥官移了过去。虽然背着胭脂,让他前冲的速度有所减慢,但对付苍隐国精兵来说还算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