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孟子慷慨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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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慈母断机誉满乡里(1)

学宫犹如一株喷芳吐艳的牡丹花,孟轲则是一只小蜜蜂,花儿的甘甜与芬芳,吸引着小蜜蜂整日围绕着她团团飞转。每当又圆又大的红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的时候,小孟轲就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聚精会神地望着成群结队的孩子走向学校,他们有的活蹦乱跳,有的温文尔雅,有的谈笑风生,有的默默无语,有的携手并肩,有的鱼贯而前。他们像望日迎风的禾苗,似蓓蕾初绽的花朵,如草原上的羊羔,若蓝天上初展翅的云雀黄莺。小孟轲默默地看着他们,用目光将他们一批批地送进高墙深院,直至最后一批,最后一个。日上三竿了,学宫里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小孟轲仍伫立于台阶之上,面对学宫,如醉如痴,像是在欣赏美妙动听的乐曲,直到母亲喊他回家吃早饭,才恋恋不舍地离去。有时小孟轲也步下台阶,下意识地同孩子们一起前行。孩子们对他很友好,主动跟他搭话,有的扯着他的手,有的搂着他的脖,将他领进了学宫,于是他便成了这个学宫里的常客,很快地同孩子们混熟,交上了朋友,彼此成了亲密的伙伴。先生们也都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见他那双聪慧的大眼睛明亮有光,机灵有神,忽闪忽闪的能够表情达意,似会说话;眉宇间宽阔而平坦,像一个点将台或跑马场;两个浅浅的酒窝,里边盛满了笑,瞥一眼就令人心醉,都主动过来问长问短。小孟轲毫不怯生,总是有问必答,且对答如流。交谈中先生们得知他虽小小年纪,但却读了不少书,懂得许多道理,便备加亲爱,有的竟将他拉入怀中抱抱,亲吻着他那胖胖的、红扑扑的肉脸蛋,一次,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先生竟扎得他哇哇地哭叫起来。

既非正式学生,按学宫里的规矩,小孟轲和别的孩子们,在学宫的院子里玩可以,但不能到书房内去听先生们讲课。上课前和下课后,学宫里是欢乐的海洋,孩子们都把小孟轲当成自己的好朋友,而且不出旬日,小孟轲便成了他们的长官和领袖。上课的铜铃一摇,学生们闻声蜂拥跑进书房,这可苦了小孟轲,宽广的学宫院内,常常只有他孑然一身在东徜西徉,等待着伙伴们下课,多么空旷的院落,多么寂寞的心境,多么缓慢的时光啊!……一次,小孟轲从一幢书房的窗下经过,听里边先生正在给学生讲解“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不禁驻足谛听,他想听听先生讲的是否跟母亲讲的一样。听着听着,他拉不动腿了,先生那抑扬顿挫的诵读,那绘声绘色的讲解,似一股强大的魅力将他吸引住。从此,他便天天在这个窗下旁听,或立或坐,先生讲他听,先生领读,他亦诵读,学生练习,他亦练习,只是一切都在墙外窗下,都在心中默默地进行。

南风吹,天气暖,书房的窗户渐渐打开,最后竟至洞然若无了,小孟轲隐于窗下旁听,像在室内一样听得真真切切。不久,多数学生都发现了这一秘密,但因大家都跟小孟轲是好朋友,便都瞒着先生。这位讲课铿锵悦耳的先生眼睛高度近视,那时候没有眼镜,读书的时候,两眼紧贴着书简,五步以外,便一切都是模糊一团,所以一直未能发现窗外的孟轲。紧靠窗台的两个学生,因学习不努力,听课不专心,先生提问时,常常是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先生让他们背诵,他们则目瞪口呆,站在那里,像竖着的一根木桩。孟轲见他们实在可怜,每每助其一臂之力,帮其解脱危难。一天,先生令其中的一个解释“硕鼠”的“硕”字,那个学生应声立起,先是左顾右盼,抓耳挠腮,然后便呆若木鸡了。

这么容易的词不会解,竟如此狼狈,同学们见了,不禁哑然失笑。

他向窗外的孟轲投来了乞求的目光,孟轲低声地告诉他说:“硕者,大也。”

二人毕竟是隔着一堵墙,孟轲又不敢大声地开言吐语,他误将“大”听成了“怕”,于是急忙回答说:“硕者,怕也。”

回答得风马牛不相及,先生一听,火了,追问道:“那硕鼠硕鼠,是何意思?”

学生回答说:“怕老鼠呀,我真怕老鼠!……”

“荒唐!”先生拍案而起,“鼠兔乃怯懦之辈,有何惧哉!”

那个学生见先生申斥,并不惧怕,这也许是习以为常的缘故。他脸一扬,白眼一翻,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老鼠咬衣服,啃箱子,为何不可怕?父亲一件新皮袍被老鼠嚼烂,母亲因此挨了父亲一顿拳打脚踢,至今尚卧床不起呢。”

书房里一阵哄堂大笑,有的笑得前合后仰,有的还趁机胡闹,吹起了声声尖厉的口哨。先生捉住了一个前排调笑得最凶的学生,用戒尺狠狠地打他的手心,打得他龇牙咧嘴,三五下之后,那手掌便厚厚地肿了起来。这个学生坐在前排,虽然他不可能看到,也未听见今日后边发生的事情,但他根据平日所了解的情况,料定与孟轲有关,但他不能说,因为孟轲是他的好朋友,说出真相,先生知道了,是会赶孟轲走的,一个人到了危急关头,怎么能够出卖朋友呢?他紧紧地咬定了牙关。戒尺声声,落在那个倒霉而可怜的前排学生的手掌,却疼在孟轲的心上,他想,今日之事,罪魁祸首在我,为何要让别人无辜受罚呢?这太不公道了,自己这样坐视不问,岂不是太自私了吗?一个自私的人,将来还会有什么作为呢?……孟轲这样想着,不由得挺身而起,破门而入,大步流星地来到先生面前,先向先生深施一礼,然后从欣羡先生的渊博学问和精彩讲解,自己的窗外旁听,数月来的风吹日晒,讲到今日事的前前后后。先生被孟轲弄得先是懵懂,后是惊讶,续而赞叹。先生考问了孟轲的学识,孟轲侃侃而谈,滔滔不绝,激动得先生不时地用他那宽大的衫袖擦拭着湿润的眼睛。从此,先生允许孟轲坐于屋子的后排旁听,不再受那风霜之苦。

古时候的教学,先生多半是结合实际进行,不似科举考试以后,学生整日死背书本,为的是获得一块敲门砖,以便敲开仕宦的大门。孟轲所在的学宫,处处以孔夫子为光辉榜样,便是这周礼,除了讲解知识和道理,更重要的是组织学生演习,谓之“习礼”,诸如婚礼、葬礼、祭礼、馈赠礼、射飨礼、食飨礼等等。他们不仅像今人排戏那样在学宫的讲坛上习礼,还时常把学生带上社会,参观并参与各种礼仪活动,如射飨、郊天、祭祖等。每当这些时候,长长的队伍后边,总少不了矮小的孟轲,而且他的心神是那样的专注,他的动作是那样的认真,一丝不苟,运远超过了那些年岁大、个子高的孩子们。

前边说过,孟轲是天生的孩子王,无论走到哪里,孩子们都情愿拥戴他当领袖。来学宫不久,尽管他还不是正式学生,一群孩子便众星拱月般地聚拢在他的周围,每当节假日,他便组织指挥着孩子们做着各种各样的游戏,不过,这时候的游戏已经不再是丧葬筑埋,而是演习各种礼仪,有时也在一起诵诗,背文章,讨论问题。孟母新居的院落较宽敞,孩子们的游戏常常是在这里进行。一天,孟母原是要外出的,叮嘱轲儿好好看家,不要淘气。可是因为情况有变,她中途返回,一进院门便见孩子们在隆重地举行祭祖大礼。她没有惊动孩子们,隐在屋隅观看。孩子们因全神贯注,也没有发现孟母归来。

孟家的几案被抬到了院中央,上边陈列着陶制的鼎、尊、豆、敦、笾等礼器,一个最小的孩子扮作“尸”,坐于几案之后,接受祭祀。其他的孩子分别扮作各种不同的角色,在孟轲的指挥下献爵,燔柴,奠帛,行礼,读祝。他们的举止是那样的庄重,他们的态度是那样的严肃,场地上的气氛是那样的肃穆,这一切模仿的是那样的逼真,惟妙惟肖。祭祀之后是奏乐、跳舞,乐器自然还是树枝木棍,乐调仍然是稚嫩的童声……

看了孩子们的习礼活动,孟母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心中甜成了一缸蜜。她仿佛长途跋涉之后,疲惫不堪,美美地睡上一觉,顿感筋骨松软,精神健旺;她仿佛长期怀揣一块巨石,笨重地转动身躯,艰难地挪动步履,一朝巨石落地,只觉得身轻如燕,似能穿云破雾;她仿佛数日粒米不曾沾唇,不曾下肚,只饿得头难抬,眼难睁,今天饱餐一顿,便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她仿佛久未喝水,干渴得唇焦舌燥,一旦有清泉落肚,畅饮一顿,只觉得痛快淋漓,舒服至极;她仿佛久幽地穴之中,忽见天日,只觉得天高地阔,星明月朗,心胸可以包罗寰宇——她醉了,她沉浸在满足需要后的幸福之中,她觉得自己是那么充实,那么踏实……

过了春节,小孟轲已满八岁,到了入学读书的年龄,母亲不仅给他做了一身新衣服,还到向阳背风处去掘开冻土,挖荠菜回来包饺子给他吃,因为“荠”、“智”谐音,为的是孩子吃了荠菜饺子,上学读书会更聪明些。用心多么良苦的孟母啊!

小孟轲也确实聪明透顶,睿智过人,虽然一入学宫就被编在二年级,但先生之所授,仍不够他学的。他像一只神马驹,无论加多么重的载荷,总也压不住他。他像一个大肚汉,厨师整日累得手忙脚乱,但却总也填不饱他的肚皮。课堂上,孟轲总是第一个理解先生的讲授,总是第一个背熟先生布置的诗文,不仅如此,他还常向先生提出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诸如女人为什么不长胡子,母骡子为什么不会生驹,富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凶等等,常常问得先生结舌难堪。

因为教与学、供与求的差距很大,小孟轲在学宫里,在课堂上,常常是无所用心,无所事事,渐渐的,他不仅听讲不专心,“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zhuó)而射之”,而且还时常逃学,与学宫外的伙伴一同上树去掏鸟蛋,下河去摸鱼虾。孟母对孩子的成长十分关注,经常打听轲儿在学宫里的表现,上述这些情况传到孟母的耳朵里,弄得她忧喜交加:喜的是孩子聪明睿智,善于用脑,成绩优异;忧的是儿子顽皮淘气,总也不思进取,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但孟母不是那善唠叨的女人,她轻易不开口,开口则必有的放矢,娓娓动情地讲出许多道理,令儿子口服心服。她回首以往,两次迁居虽然遇到了不少麻烦,但却十分必要,若非迂至这学宫侧旁来住,小孟轲哪里会有今天的长进!然而孟母认识到,一个人的发育成长,客观环境固然十分重要,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更重要的还是每个人自身的变化,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这是它们的本质决定的。因此,必须想方设法使轲儿自己争气,自己要求上进,自己激励鞭策自己。要想达到这一目的,批评训斥不行,责罚也不行,只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严厉而温和,循循善诱之。经过深思熟虑,孟母发现,以往对儿子的教育,道理谈得不少,这些道理儿子也都心悦诚服,并且再三表态度,下决心,但好过一段时间之后,每每旧病复发,原因在于自己的决心不大,力度不够。她决定扬长避短,以观其效。

一天中午,孟轲放学归来,山喜鹊似的蹦蹦跳跳,欢快而得意。母亲问道:“今日在学宫里的学习情况如何?”

“行呀,没说的,不等先生讲完,孩儿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小孟轲趾高气扬地回答。

孟母听了,未加可否,但儿子的话语和神情,却牢牢印在她的心中。她默默地下机,麻利地做饭,轲儿在灶下烧火。

又过数日,孟母再次询问儿子在学宫里的学习情况,孟轲无所谓地回答说:“还不是老样子,马马虎虎。”

孟母闻后,心中一阵酸楚,抑制着没有让泪珠滚出眼圈,依然是默默地下机,麻利地做饭,但孟轲已不再烧火,跑到街上找朋友玩去了,直到母亲喊他回家吃晚饭。

此后的第三天,早饭后孟母没有上机,待儿子出了家门,便偷偷尾随其后。这天上午孟轲根本没到学宫里去读书,他同三个伙伴到村东的小树林里捕蝉去了。他们用一根马尾毛,系成一个活扣,镶在一根细棍上,然后再把细棍插于长长的竹竿之上。来到树林,蝉在高枝上振翅欢唱,他们将竹竿探上去,用马尾扣去套那蝉的头、翅或足,然后收竿,活扣拉紧,那蝉便嘎嘎地悲鸣着被捉了下来,掐去足和翅,装进紧口的小布袋里。待捉满一袋,他们围拢一处,用捡来的干柴枝烧着吃,小树林弥漫着浓郁的肉香。

孟母回到家中,依然上机织布,眼泪房檐滴水似的落到了纱上,落到了布上,打湿了一片。

午时过后,小孟轲像往常一样回家来,依旧是那么欢快活泼,无忧无虑。孟母见了儿子这副神情,气便不打一处来,她满面怒容地将轲儿叫到机前,以审讯的口气问道:“轲儿,今日在学宫内的学习情形如何?”

小孟轲已察觉到母亲的满脸阴云,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见到,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不幸,怯生生地答道:“还是老样子,不好也不坏,马马虎虎。”

“那么我来问你,今天先生讲的是什么课,你能背给娘听听吗?”孟母依然是怒气冲冲。

“这个……”小孟轲语塞了,回答不上来。

孟母翻身下机,向儿子第一次扬起了巴掌:“今天上午,你根本未到学宫里读书,而是与三个孩子到树林里去捕蝉。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孟母的巴掌举得很高,很有力,但没有落到儿子的头上和身上,而是顺手抓起一把剪刀,“噌噌噌”,将织机的经线剪断,纱与布分成了两截,垂落下去,几个月辛辛苦苦的劳动废于一旦。

小孟轲知道母亲为什么恼怒,知道自己闯了祸,先是吓得目瞪口呆,继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孟母并不宽慰儿子,任其哭个够。她突然变得铁石心肠,不再疼爱自己的独生儿子——这振兴孟氏的惟一依赖和希望,自己也转身一边,默默地垂泪。

这天中午,孟氏家茅舍无烟,孟母没有下厨,母子没有吃饭。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孟轲在低声啜泣,母亲厉声命他去把那断了的经线一根一根地接起来。孟轲奉命,前去接线。他边接边哭,泪眼朦胧,断了的经线,哪里还能再接得起。

又是半天过去了,母亲较前缓和地说:“算了吧,断了的经线是无法再接的。织布是这样,读书也是这样。你不争气,不思上进,真伤透了娘的心!你也不想想,咱们孤儿寡母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容易吗?娘为什么要带你两次迁居,这你是知道的。如今有了这么好的生活和学习环境,你又很聪明,但却学习总是马马虎虎,不专心听先生讲课,不用功复习,还时常逃学……”

“娘——”小孟轲一头扑到了母亲的怀里,母亲将他搂抱得很紧,很紧,母子的泪流在了一起,母子的心跳在了一起……

就在这个无炊的下午,孟母向儿子讲述了他们的宗谱,讲述了他们的祖辈,讲述了一个社会上的故事。

季孙氏、孟孙氏(亦作仲孙氏)和叔孙氏是鲁国的三大贵族,都是鲁桓公(公元前711年——公元前694年在位)之子季友、仲庆父(即孟氏)和叔牙的后裔,号称“三桓”,多年来一直掌握鲁国大权。季孙氏权力最大,世袭丞相职,叔孙氏世袭司寇职,孟孙氏世袭司空职一一掌管全国土地兼管工程建设。

孟母撇开季孙氏与叔孙氏不管,只给小孟轲讲了他们孟孙氏的谱系:庆父(仲孙)——孟穆伯——文伯——孟献子——孟庄子——孺子秩——孟僖子——孟懿子——孟武伯——孟敬子——孟孙激。

孟僖子在鲁国的政治地位仅次于季平子,堪称第三号人物。他虽位显势大,但却不学无术,因而曾给鲁国丢尽了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