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要将攻守战法的选择与自身实际的取胜条件联系起来。孙子提出:“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这就把作战指挥者对攻守战法的选择与自身实际取胜条件联系起来。“形者,强弱也”,孙子在《谋攻篇》后讲《形篇》,目的正在揭示攻守战术与强弱军力的内在联系。这是一种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军事思想。按照这一军事思想,作战指挥者就不能凭个人的喜恶与一时的意气来行事。取胜条件不足,硬要凭勇气去进攻,这是军事上的冒险主义;取胜条件有余,一味求稳固守,这是军事上的保守主义。要防止这两种倾向,采取正确、恰当的攻防战术,就一定要根据战场上敌我双方的实际力量对比与变化情况而定。皇甫嵩以先守后攻的战法破乱军,就是很好的一例。公元188年,王国在关中聚众造反,包围了陈仓,朝廷命令皇甫嵩、董卓率军前往救援。董卓主张急速赶到陈仓。皇甫嵩不同意,说:“百战百胜,不如不战而屈人之兵,所以要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陈仓地方虽小,但城墙坚固,又有足够的力量防守;王国虽人多势众,但要攻下陈仓,其力量还不够。没有足够的力量进攻而去进攻,进攻者必定受害;有足够的力量防守而来防守,防守者将处于不败之地。王国现在已陷入受害者的境地,陈仓不会被他攻破。我们用不着兴师动众,就可以获得全胜。”果然,王国围攻陈仓八十多天,终究没能攻克,其部众疲惫不堪,只好自动解围而去。这时,皇甫嵩挥师追击,董卓劝阻说:“兵书上讲‘穷寇勿追,归众勿迫。’我们现在追击王国,就是追击穷寇,逼迫归众。困兽尚且还会搏斗,何况是大队人马呢?”皇甫嵩说:“此话不妥。我以前不急忙去解围,是避其锐气;现在引兵追击,是乘其疲惫。我们追击的是疲师,而不是归众。追击的是乱师,而不是穷寇。”于是引兵急速追击,连战连胜,斩获数万人。
第二,“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要使敌人无形可窥、无隙可乘。公元30年,占据甘肃的隗嚣发兵攻击关中地区,其部将王元、行巡率两万余人,顺着陇山东下,奔袭栒邑。东汉征西大将军冯异奉命援救,急行疾趋。其部下认为:敌人兵多,又乘胜而来,势不可当,应暂时扎营,商讨战略。冯异解释说:“敌人大军压境,如果夺取到枸邑,三辅人心就会动摇。我们的目的是抢先进入城区,以逸待劳,不是跟他们决战。”遂抢在敌人之前入城,紧闭城门,偃旗息鼓,不动声色。行巡还以为是一座没有戒备的边城,直扑而来。冯异抓住时机,突然间战鼓齐鸣,旌旗招展,大军一拥而出,行巡惊恐不知所措,阵容大乱,四散逃走。
第三,“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要使敌人无从防备、突击而溃。公元280年,西晋大将杜预陈兵江陵,准备进攻东吴。他先派周旨、伍巢率八百精兵秘密乘夜渡江,抢占有利地形,然后遍插晋军旗帜,燃起一堆堆篝火。东昊将士人心惶惶,惊叹道:“难道晋军是插翅飞过江的吗?”数日之间,就有一万多人投降了晋军。周旨,伍巢在江南隐军待机。不久,晋大军过江,吴将孙歆领兵迎战,被晋军所败。周旨、伍巢便随败兵入城,直捣孙歆帐中,活捉孙歆,乘机破城。
孙子的善攻与善守思想,在现代战争中更是得到创造性的应用与发挥。八路军在对日作战中经常使用的伏击战,就非常巧妙地将“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与“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有机地结合起来。聂荣臻在黄土岭歼灭日本的“名将之花”就是一个典型的战例。“名将之花”即日军阿部规秀中将,他担任“蒙疆驻屯军”最高司令兼混成第二旅团旅团长。1939年的10月30日,他派过村大佐率领一千多日伪军进驻涞源,向我四分区的银坊镇、走马驿、灰堡地区发起扫荡战。在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的指挥下,杨成武采用伏击战术,在雁宿岩全歼日军。阿部规秀听到迁村一部全部被歼的消息,决定亲自出马。11月4日,他带领驻张家口的一千多人,乘卡车直驰涞源,对八路军占领地区实行扫荡。阿部设谋企图引诱八路军再次在雁宿岩设伏,将八路军主力消灭在雁宿岩,然后扑向银坊,再西取走马驿,东进黄土岭,寨坨一带。聂荣臻看穿了阿部的阴谋,便指挥分区以小部兵力在白石口一带迎击敌人,把敌人引向银坊,使其扑空。随后,再用一支游击队在银坊北边出击,牵敌人东进,等到敌人到了黄土岭一带,再集中主力把它包围歼灭。11月5日,一千多敌人从龙虎村向白石口前进。八路军游击队缠住敌人,打了又跑,跑后又来打,敌人打又打不着,追又追不上,阿部只好在黄土岭、司各庄一带宿营。这时八路军一团和二十五团在寨坨、煤斗店一带集结,卡住了敌人退路。三团和特务团占领了黄土岭及上庄子以南高山。二团绕到黄土岭西北,尾随敌人,悄悄形成了包围圈。7日拂晓,还蒙在鼓里的阿部率队东进,中午到达上庄子,先头部队进到寨坨附近,尾巴才离黄土岭,成了一条望不到首尾的长蛇。这时,八路军一团、二十五团迎头杀出,三团、特务团和二团从西、南、北三面合击过来,将敌人压缩在上庄子附近两公里长,百十米宽的山沟里。阿部一看地势不利,又调头向黄土岭突围,企图回到涞源。但八路军三团、特务团和二团早已把口袋扎住,逼得敌人步步后撤。这一下,敌人如一沟蚂蚁,互相挤碰,乱成一团。八路军炮兵营立即向沟里集中射击。“皇军”成了“蝗群”,在硝烟、火海里挣扎,敌人主力九百多人毙命,阿部规秀也在炮火中一命呜呼了。
孙子军事上的善攻与善守思想,还可以应用到国际政治斗争中去。90年代初,邓小平采取的“冷静观察,稳住阵脚,沉着应付,韬光养晦”的对外策略与“关键是把中国自己的事情办好”的工作方针,就十分巧妙地把善守与善攻糅为一体。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风波之后,西方国家纷纷施压、制裁中国,而东欧剧变、苏联瓦解,更使国际形势变得对我不利。这时邓小平已决定完全退下来,辞去最后一项职务——军委主席。在交代退休事宜时,邓向党的第三代领导集体说:“对于国际局势,概括起来就是三句话:第一句话,冷静观察;第二句话,稳住阵脚;第三句话,沉着应付。不要急,也急不得。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埋头实干,做好一件事,我们自己的事。”后来在传达时,还有第四句话:韬光养晦。合起来被称作应付当前国际形势的“十六字方针”。按照邓小平的“十六字方针”,我们“不随便批评别人、指责别人,过头的话不要讲,过头的事不要做”,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少管别人的闲事,更不做那种图虚名而受实害的蠢事。只做好一种事,扎扎实实地办好自己的事,重新树立改革开放的形象。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尽量寻求缓解机会。例如请李政道转告“在国外参加过游行、签名的人,中国不在意这个问题,请他们放下包袱”。请美国总统特使“转告布什总统,在东方的中国有一位退休老人,关心着中美关系的改善和发展”。结果,那些开始起劲制裁中国的国家,看到中国块头这么大,又不怕鬼,不信邪,制裁根本不起作用,也慢慢转弯了:不如继续保持接触,免得失去中国市场上的利益。不久,他们就陆续同中国恢复了正常关系。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在政治斗争中也要一切从实际出发,根据我们的实际力量,该守就守,该攻就攻。只有巧妙地把善守与善攻结合起来,我们才能真正做到“自保而全胜”。
胜兵的制胜方略
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日善,非善之善者也。故举秋毫①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②。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③,不忒者,其所措④必胜,胜已败者⑤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⑥,败兵先战而后求胜⑦。
(《形篇》)
【注释】
①秋毫:兽类在秋天新长的细毛,比喻事物非常轻微。②聪耳:听觉灵敏的耳朵。③忒(tè特):差错、危殆。④措:措施、举措。⑤已败者:已经处于失败地位的人。⑥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能取胜的军队,总是先创造取胜的条件,而后再同敌人作战。⑦求胜:这里的意思是企求侥幸取胜。
【译文】
战前能预见胜利但不超过一般人所知道的,不是高明中最高明的;经过力战而后取胜,天下人都说好的,也不是高明中最高明的。这就像能举起秋毫算不得力气大,能看到日月算不得眼睛明,能听到雷声算不得耳朵灵一样。古时候所谓善于打仗的人,总是取胜于容易战胜的敌人。所以,善于打仗的人,他们取得胜利,既显不出智谋的名声,也看不出勇武的功劳。这是因为他们的取胜是不会出差错的,其所以不出差错,是由于他们采取的措施必然能取胜,他们所战胜的敌人是已经处于失败地位的人。所以,善于打仗的人,总是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同时又不放过任何足以战胜敌人的机会。因此,打胜仗的军队,总是先创造取胜的条件,而后再同敌人作战;打败仗的军队,总是先同敌人作战,而后企求侥幸取胜。
【解读】
《孙子兵法》是中国古代军事思想的总结与飞跃。之所以说它是一个新的飞跃,是因为孙子在各方面都提出了不同于平常人所理解的军事观、制胜观。他认为如果预见胜利不超过一般人所知道的,就不是高明中最高明的;经过力战而后取胜,天下人都说好的,就不是高明中最高明的。这就像能举起秋毫算不得力气大,能看到日月算不得眼睛明,能听到雷声算不得耳朵灵一样。那么,什么是可称得上“善之善者”呢?孙子认为,“善之善者”是因为他们的取胜绝不会出差错,其所以不出差错,是因为他们的胜利建立在必胜措施的基础上。“善之善者”的“战胜”,“无智名,无勇功”,而靠胸有成竹地“胜已败者”,靠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靠“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这就是孙子高出于一般人见识的胜军制胜方略。
第一,胜军制胜,首先要“胜于易胜者”、“胜已败者”。易胜者与难胜者相比较,当然应首先成为我方的攻击目标,这就有更多的胜利把握。“已败者”是那些还未开战就已经处于失败地位的敌人,对他们作战只是将他们必败的趋势变成现实而已。战国时,燕相国子之替代燕王哙,执掌国事,燕太子平和将军市被心怀不满,准备攻打子之。齐宣王获知这一消息,派人向太子平说:“我听说太子的名气,想要废私立公,整饬君臣的名分,明辨父子的地位。我的国家很小,不能追随左右,但凭太子差遣好了。”太子平于是纠集党羽徒众,与市被一起攻打子之,尔后彼此之间又进行战斗。这场内乱拖延好几个月,战死好几万人,老百姓纷纷逃离燕国。这时候,孟轲对齐宣王说:“现在攻打燕国,就如同周武王要完成文王的伟业而讨伐商纣王一样,这种机会不可以失去。”齐宣王遂即命令章子率领五都的军队,并且利用北边的重兵,一起去攻打燕国。燕国的将士根本就不想作战,也不关闭城门,齐国不费大力气就取得了重大胜利。
第二,胜军制胜,就要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在战争一开始,交战双方往往各有自己的优势与劣势,胜军与败军一时难以分辨。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千方百计地扩大自己的优势,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同时又千方百计地去扩大敌人的劣势,不放过每一个足以战胜敌人的机会,就成为胜军制胜的重要枢机。公元238年,魏将司马懿率军征讨割据辽东的公孙渊,不久将公孙渊包围于襄平。当时,公孙渊在兵力上多于魏军,但军中缺少粮食;魏军粮草充足,但攻城准备不够,加上天降大雨,平地积水数尺深,很不利于攻城。司马懿根据这种情况,既不急于求战,也不移营撤围,只是拖延时间,致使公孙渊愈益缺粮而军心涣散。公孙渊自以为兵多,又逢连天大雨,魏军无可奈何,便坐守城中观望。就这样,双方在雨中相持近一个月。等到雨过天晴,双方的优劣势已发生重大变化,司马懿急令部众起土山、挖地道,强弓劲弩,日夜大举攻城。而城中粮食断绝,死亡很多,公孙渊被迫率残部弃城突围,刚逃出城就被魏军歼灭了。
第三,胜兵制胜,就要“先胜而后求战”。孙子将胜兵制胜的经验与败兵取败的教训作了一个生动的对比,那就是“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打胜仗的军队,先创造取胜的条件,而后才同敌人作战,不战就已使自己处在优胜者的地位;打败仗的军队,先盲目地同敌人进行战斗,而后期求侥幸取胜,这是一开始就使自己处在已败者的地位。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打有准备之仗、打有把握之战,对制胜的重要意义。诚如《尉缭子·攻权》所强调的“兵不必胜,不可以言战;攻不必拔,不可以言攻。”没有必胜的把握,不操必克的胜券而轻易言战,盲目开战,则没有不失败的。因而胜军在求战之前,一定要把创造使自己“不可胜”的优势条件,把创造能够克敌制胜的优势条件切切实实做在前面。
公元1875年4月,清政府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进击侵入新疆的阿古柏,驱逐占领伊犁地区的沙俄侵略者。左宗棠受命之后,经过分析形势,决定采取先收复北疆,再进兵天山南路的方针。对于具体进兵方案,他本着“兵事未可遥度,然大致必须先为筹及”的原则,作了适当安排。其大体步骤是:先北路后南路,当清兵进攻古柏地、乌鲁木齐时,如果阿古柏敢于增援北路,就猛打几仗,挫掉他的锐气,壮大自己的军威。北路克复以后,刘锦棠部转兵南路,张曜部则由哈密西攻吐鲁番,节节扫荡前进,以壮后路声威,并保证刘锦棠后顾无忧长驱直入。等吐鲁番防守巩固,后路安全后,张曜、徐占彪分路并进,一向阿克苏,一向叶尔羌,这样南路大局也可很快确定。后来收复新疆的全过程正是按左宗棠的上述安排进行的,并最后取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