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省政府调查组才匆匆赶到运河市。
丁雪梅姐妹俩在高速公路收费站出口处接到调查组，一前一后，一路打着双闪带到运河宾馆。行李还没放下，先上楼到餐厅吃饭。破例，刘万里、唐家茂两个一把手全程陪餐。丁雪梅和环保局长丁雪荣当然在场。
说是省政府调查组，其实不过是环保厅一个副厅长带的队。本来轻车熟路，既不用接，也不要陪的，但既然打着省政府的旗号，刘万里、唐家茂他们就不敢不重视，就不能不放弃对等接待的条条框框，更不能不放下架子，亲自全程陪餐，而且礼遇有加。因为调查组带着尚方宝剑。
带队的环保厅副厅长到运河市调查工作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对运河市的锅大碗小不能说了如指掌，起码也算心中有数。这人喜欢喝酒，更喜欢开玩笑，特别爱开雪荣、雪梅的玩笑。说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脑筋转得特别快，给人油头滑脑的感觉。
刘万里和唐家茂都是正厅职干部，与这位副厅长接触不多，一时适应不了。如此严肃的事情，这位钦差大臣怎么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的？莫非藏着更大的玄机？唐家茂屈坐在副主陪位置上，跟副厅长接不上话，根本不想多说什么。刘万里却有想法，喝酒进行中，刘万里掏出手机给近在咫尺的雪荣发短信问：“这人说话靠谱不靠谱？”然后看着雪荣说：“我听丁局长的手机响了。”
话音刚落，雪荣的手机果真响了一声。副厅长睁大眼睛看看刘万里，又看看雪荣，开玩笑说：“嘿，刘书记对丁局长的手机彩铃未卜先知，叫它什么时候响就什么时候响，是不是心有灵犀呀！”
刘万里扬起自己的手机，只好如实回答：“哪里，咱们手机一个型号的，刚才我转发给她一条信息。”
副厅长这才没当事。
雪荣把手机放在桌面下给刘万里回复短信：“此人不靠谱，是个嘻嘻哈哈野心家，当心！”
刘万里看完雪荣短信，心里有数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刘万里随机应变，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三杯酒下肚，刘万里便拉住副厅长的手，一会儿谈工作，一会儿谈交情，一会儿开玩笑，一会儿喝酒。为表现运河市党政领导班子团结坚强，刘万里还带上唐家茂和丁雪梅一起敬副厅长的酒喝。
副厅长酒劲上来，便开始向刘万里交底，但嘴里骂骂咧咧的：“妈的，向运河里排点污水算他妈什么鸟事！还他妈的‘污染门’。刘书记，你是抓大事的，你不一定清楚，像我们这些干具体事情的，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去了。要是天天这么东一头西一头的折腾，那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散架了。但话说回来，咱们都是吃这碗饭的，对人民负责对时代负责的大话不说了，就说对咱们端的饭碗负责，这事也还是要严肃认真对待。我今天就是钦差大臣，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但刘书记，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没好事给我去言，我也没法保你平安。这样，你们辛苦一下，把‘污染门’真实情况调查清楚，拿出个处理意见来。我们进房间先休息休息，下午三点我们先到现场看看，然后回来听你们的汇报。怎么样？”
刘万里听着副厅长交底，感觉挺舒服，但一点儿也不敢掉以轻心。如果副厅长靠谱，说的未必不是实话，如果像雪荣说的那样不靠谱，那他的这番表白就可能是烟幕弹。刘万里转眼交代唐家茂、丁雪梅他们：“你们等我一会儿。”说完，搂着副厅长一直送进宾馆房间。他面带难色地告诉副厅长，下午还要接待另一拨来客，由唐市长陪着调查。刘万里折回一楼大厅把汇报接待的具体任务砸在唐家茂和丁雪梅头上。
没到下午三点，雪梅就等在运河宾馆一楼大厅里，唐家茂随后也走了进来。他向雪梅招一招手，就转身向大厅茶吧走去，雪梅跟上去请示。唐家茂抬腕看表，一脸难色，说有一个早就安排好的会议要开，只好委托雪梅陪省政府调查组到现场调查。雪梅明知唐家茂在耍滑头，但她却不能再往下推了，只好爽快答应唐家茂。唐家茂关照几句，无非是叫雪梅大胆表态，该顶就顶。正好，调查组一行从楼上下来了，雪梅赶紧迎上去寒暄。简单交换一下，雪梅就硬着头皮陪调查组去现场考察。
现场早已处理过了，好看多了。时隔半天，雪梅再到那家化工企业，心态明显不一样了，上午她还一肚子火，下午就心平气和多了，看到鲁总，递个眼色，鲁总会意，汇报起来非常轻松。从厂区后门到运河边上查看排污口，雪梅担心会看到不堪入目的场面，结果出乎她所料，排污口早已经封死了，雪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向副厅长现场汇报，封堵不是最终解决办法，最终是要逼迫企业新上治污项目。看着面前波光潋滟的大运河，根本找不到网上所谓‘污染门’的现场，连副厅长也不禁发出浩叹：“大运河又要给运河市长好看了！”
副厅长和雪梅上午检查的路数差不多，向鲁总要了各种批文报表，但看完没有任何态度，就拍拍屁股走人。
从现场回到运河宾馆会议室，调查组听取运河市关于‘污染门’情况的汇报。依然是雪梅汇报，唐家茂没出场。雪梅的汇报材料是秘书加班赶写出来的，没经领导审阅，雪梅更是忙得没来得及看。雪梅照本宣科读完汇报，抬头看着对面的副厅长问：“请厅长指示！”
副厅长直咂嘴：“啧，啧，丁市长，恕我直言，你的这个汇报我不满意。只汇报你们如何及时处置污染的，包括许多措施还只是打算。但是，污染的过程，没有；污染的严重危害，没有；污染的问责，没有。哦，责任你们也提到了，是企业，但那家化工企业在运河边上建成投产一年多了，经常偷排污水，难道说责任就只是企业的，政府就没有一点责任？”
雪梅回答：“当然，运河市全民招商引资，饥不择食，捡到篮里就是菜，光顾着给客商敞门开绿灯，疏于管理。但实事求是说，污染的主体责任还是企业。”
副厅长哈哈大笑：“丁市长，招商引资不是筐，什么问题都往里装。你也看到了，我们在企业查看了有关材料，生产的各项手续齐全。很明显，那是国家明令淘汰的小化工项目，为什么在运河市能活得好好的？你解释解释。”
雪梅说：“还是因为招商引资，发展地方经济。”
副厅长仰天大笑：“又绕回去了。离开招商引资还有别的话没有？”
坐在雪梅身边的雪荣听不下去了，伸手摁亮面前话筒：“我补充一句，丁市长说得没错，都是招商引资惹的祸。但厅长站得更高，也就是说，我们对污染事件的严重危害还认识不足。说到底，政府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雪梅一听姐姐在讨好副厅长，脸子一撂说：“环保局就没有责任？不出环评报告，他们敢生产！”
“你……”雪荣瞅妹妹一眼，噎住了。
副厅长听了雪梅的话，明显护犊子似的说：“丁市长，我不是屁股指挥脑袋说话，这口黑锅绝对不能由环保局来背，环保局顶多也就是疏于管理、把关不严。你们政府官员不要一听说污染就是环保部门的责任，环保部门太难了，压力太大了。你分管环保的，应当为你姐撑腰说话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