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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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乡下风俗,农民过这农历新年,一般都要等正月十五元宵后,年才会结束。农民管正月十五不叫元宵节,而是叫“送年”。只有把年送走以后,这个年才算过完了。尽管国家规定了春节的假期是七天,可是国家规定的这假期那假期,都是给城里那些干公事的人定的,从来不包括农民。现在农民种着自己的地,老子天下第一,只要没活儿,想怎么耍便怎么耍,天王老子也管不着他。而一旦有了活儿,像“红五月”里又要抢种又要抢收,忙得见了亲家都没时间说话,你就是拿着枪杆子逼着他耍,他也耍不下来。现在这“正半月”里,农民就处在地里的农活没出来,又逢过年难得的放松时候,因而这半个月的时间,正是他们休养生息、想怎么耍就怎么耍的时候。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耍得撩了皮”。就是说,经过这半个月的好吃好喝和不日晒雨淋,他们脸上会比过去红润,手脚上的皮肤会比过去白皙细嫩,仿佛是蝉虫蜕了一道壳一般。然而,对于勤劳惯了的庄稼人来说,这十五天的时间又似乎太长了一点,怎样度过这漫长的一个“长假”,也成了庄稼人一件伤脑筋的事情。

贺家湾这年过年,破天荒地给村民演了三天戏,这从土地下户后,不但贺家湾的历史上没有过,连全乡所有的村也都没有过,这让贺家湾人欢喜了整整三天。在这三天里,贺家湾人全都沉浸在了看戏的快乐里,除了看戏、谈戏,贺家湾几乎全部停止了其他的娱乐方式。对演出的发起者和组织者贺端阳、贺世普等人来说,能让剧团来整整唱三天戏,他们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可对于村民来说,虽然快乐了三天,可还剩下十多天日子又该怎样打发?当然,接下来还有几天“走人户”的日子。可现在走人户越来越只是一种程序化的仪式了。加上现在很多人家都整家整家地到外地打工去了,过年都不回来,所以人户想走却是走不了。加上从20世纪开始执行的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农村的许多家庭都只生一个,他们现在成家以后,既无兄弟,也无姐妹,这人户就少了许多。一般的家庭只那么短短的两三天,便把人户走完了。因此,贺家湾人大都在初七、初八以后便待在了家里。这时的他们无事可做,像是悬在一种虚空里。

当然,说他们无事可做也不完全准确,他们只是没有正经事可做。这时的他们便会沉迷在麻将牌桌上,用打麻将来消磨剩下的闲暇时间。男人打,女人也打;老人打,小孩也打。在家的人打,回家的打工仔更打;有钱的人打,没钱的人也打。普通的村民打,有特殊身份的干部和党员也打。贺家湾退休返乡老年协会,除了世普和大成害怕输钱不打外,立德和东川几乎是白天晚上都不下火线,而且还打得比较大。这时你随便走到哪个院子里,都会看见一堆堆人在围桌而战,都会听见洗牌的声音十分清脆悦耳,构成了村庄的一道特别的文化风景。

且说这天上午,端阳正和兴禄、兴成、长军几个人在家里打牌。贺家湾打牌都有自己固定的圈子。他们这几个人的圈子是在长期的奋斗中建立起来的。几个牌友都算是“说得来”的哥们儿。其中兴成、兴禄、长军都是端阳竞选村主任时的得力干将。他们打牌的赌资是一、二、三块,比别人稍大一些,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沓花花绿绿的零票。正打着,忽然听见外面的狗冲前冲后地咬了起来。几个人也没在意,这时便听见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喊了起来:“贺村长!贺村长在家里吗?”端阳急忙跑了出去,一看,原来是乡派出所的王所长,身后又跟着一个身穿警服、胳肢窝里夹公文包的警察。端阳正想说什么,两个人已经走进了屋子。端阳以为王所长他们是来抓赌的,急忙过去挡住王所长说:“王哥,真佛面前不烧假香,我们这是打的家庭麻将,可是才打!你知道的,这个春节我们可以说是过的一个革命化的春节,我们从初一到初三都在请剧团给村民演戏,这不才把人户走完,大家才说来娱乐一下,你们就来了,我们真的没有赌博呀!”兴禄、兴成、长军也急忙地把面前的钱往口袋里揣去。

王所长一见,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端阳说:“我们不是来抓赌博的,你们怕什么?”接着又说,“你们春节请剧团来演戏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县治安大队的卢胖子不是还来帮你们维持过秩序么?”端阳和王所长已经算得上是熟人了。派出所每年都要和辖区所在的村签一份《治安联防协议》,签完协议后派出所还要留那些村主任吃饭。而辖区所在村的村主任也要经常去派出所汇报维稳情况。因而大多数村主任和派出所的人都十分熟悉。端阳一听了王所长的话,便急忙用了开玩笑的口气说:“正是,正是,王哥真是消息灵通人士!”王所长说:“有什么事是我不晓得的,啊?不然我这个所长是白吃干饭的?”说着,换了一副正经严肃的面孔,接着对端阳说,“不过,你们如果今后还要请剧团演戏,得先给我们派出所报一个安全防范方案来,我们批准了后才能演!这个演戏虽说是好事,可也不是随便就能演的!”端阳一听到这里,便有些吃惊地问:“这个……你们也要批?”王所长乜斜了端阳一眼,又说:“我们不批,你以为我们派出所就是白吃干饭的呀?我跟你说,不但要审批,审批了还要先交一笔安全保证金在派出所……”

端阳听到这里,便打断王所长的话问:“哟,还要先交保证金?那交多少呢?”王所长说:“那得根据具体情况,至少也得一二十万吧!”端阳听后叫了起来:“我的个妈,演一场戏还得先交那么多钱,你们派出所也真会想办法弄钱了!”王所长听了这话急忙说:“这哪里是我们派出所想搞钱?这也是有文件的,不是我们想管你们这些事!安全无小事,要是演戏时死了几个人,你负得起责吗?”

端阳一听到这里,便有心逗一逗这个所长,便说:“王哥说得对极了,那天狗娃就差点死了!”王所长一听这话,马上就瞪圆了眼睛,有些紧张地看着端阳问:“狗娃,哪个狗娃?”端阳说:“戏里的那个狗娃,落到了水里,她不会凫水,还是水上漂把她救起来的!”王所长一听,便知道端阳是捉弄他的,不由得马上沉下了脸,大声说:“你这个同志,还和我吊儿郎当?我跟你说的是正经的,下次不报批,坚决不准你们演了!”端阳听了这话也便马上说:“王哥说得对,下次我们一定先经过你的审批后才演,这回你就不要生气了!”王所长说:“根据规定,你们没有报批就演是要罚款的。但这回我就网开一面,放你们一马,下不为例!”端阳一听急忙站起来对王所长鞠着躬说:“谢谢!谢谢王哥!”

听了这话,王所长才不说演戏的话了,却看着兴禄、兴成、长军几个人说:“你们先出去,我和贺村长有公事要说!”听了这话,兴禄、兴成、长军三个果然乖乖地出去了。等兴禄、兴成、长军出去以后,王所长才指着跟他来的那个警察对端阳介绍说:“这是我们片区法庭的肖同志!”端阳一听,急忙站起来和肖法警握手。肖法警是个矮个子,又有些瘦削,头上戴的大盖帽将上半张脸全遮住了。握完手,王所长就对端阳问:“你们村那个胆大妄为的贺中华在不在家里?”

端阳听了这话,突然一愣,便看着王所长问:“贺中华怎么了?”王所长说:“不怎么了,我们要找他,请你给我们带一下路!”说着,王所长和那个肖法警就站了起来。可端阳却仍然坐着,有些磨蹭的样子,目光在王所长脸上游移着。过了一会儿又问:“是不是他犯了啥子事?”王所长听了端阳的话,显出了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说:“你这个同志是怎么搞的,党的路线方针都不晓得了?该你问的才问,不该问的就不要问!”端阳正要回答,却听见肖法警也说:“叫你带路你就带路嘛!”

端阳便不吭声了,在心里却琢磨开了,觉得中华有时脾气是倔了点,但汉大心直,他会犯啥子事呢?难道是苗莉为那一万元钱的事把他告了?可是这不可能呀!苗莉已经拿到了建华的抚恤金,中华挪用的一万块钱也打了借条,怎么可能还去告他呢?突然,年前中华关押和毒打那个电鱼的小偷的事浮上了端阳的脑海。端阳一下明白了,就干脆直通通地对王所长问:“是不是因为抓那个电鱼的小偷的事?”王所长听了有些生气地说了一声:“你晓得了还问啥?走吧!”端阳听见是这事,便说:“行,那你们就跟我走吧!”说着就带了两个警察往门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