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门,却见兴禄、兴成、长军几个人还在院子外边的核桃树下没有走。核桃树还没开始发芽,光秃秃的枝条直直地戳向空中,树枝上跳着一对鸟儿。长军把背靠在树干上,正擦着痒痒。王所长一见,便道:“你们还没走?”兴成道:“你叫我们先出来,也没叫我们走,我们以为你和端阳谈完了事还要找我们呢!”王所长说:“我找你们干啥?没你们的事,你们回去吧!”兴禄、兴成和长军却看着端阳说:“公事谈完了,我们还继续‘娱乐’不?”端阳故意对他们眨了眨眼睛,才大声说道:“还‘娱乐’啥?你们看没看见贺中华?”说完又眨了两下眼睛。几个人心里明白过来,说:“贺中华又没住在我们湾里,我们哪看得见他?”端阳才对兴禄、兴成和长军说:“今天没时间‘娱乐’了,改天吧!”
说完,端阳就带着王所长和肖法警走了,却没直接往下湾带,而是从上湾绕了过去。一边走,一边又回头和王所长拉闲话说:“刚才王哥不介绍,我还以为肖法警是你们派出所新来的警察呢!”王所长说:“你没看见他穿的衣服和我们有点不一样吗?”端阳说:“现在穿警察服的太多了!不但城里大大小小守大门的保安,连街上城管穿的黑皮皮也跟你们的差不多,叫老百姓怎么认?”王所长说:“城管的衣服和我们的还是有区别!”端阳说:“有个啥区别?跟你们警察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不瞒你说,那回我进城去,正在街上走着,忽然听到一声哨子响,接着有人对我命令道:‘你过来!’我一看穿的衣服和你们差不多,就过去对他说:‘警察同志,你有啥事?’旁边的人一听,便笑着说:‘啥警察,他是北门的赵跛子,城管办请来执法的,你刚才没走斑马线!’那赵跛子歪着一张嘴,撕下一张发票就对我说:‘五块钱!’我一见他要罚我的款,就说:‘你原来还是猪鼻子插葱——装象!你不是警察,我怕你个屁!’说完转身就走。赵跛子急了,在后面一边喂喂地叫,一边一跛一跛地来追。追了半条街,追不上,就回去了!”
王所长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说:“原来贺村长还是怕警察!”端阳说:“警察谁不怕?”王所长说:“警察又不吃人,你怕啥?”端阳说:“不是有句话,叫作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伸么?”王所长说:“你是说警察不讲理?”端阳道:“王哥是好警察!”王所长问:“啥意思?”端阳说:“王哥有自知之明!”王所长听了这话,就笑着在端阳肩上打了一下,说:“好你个贺端阳,警察哪里得罪你了?”端阳就故意耸了一下肩膀说:“警察现在就打人了!”说完两个人就笑了起来。
说着说着,就到了贺贤明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两桌人在打麻将。一看见端阳带了两个警察走来,就都停了下来,目光好奇地落到他们身上。端阳就停止了和王所长说话,大声问他们:“看见贺中华没有?”人们明白过来,也都齐声回答说:“没看见!”王所长感觉有点不对了,便对端阳道:“贺村长你这是啥意思,想通风报信是不是?”端阳一听这话,便叫起苦来,说道:“王哥你这就是在冤枉好人了!贺中华又没有跟我一路,我不问,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接着又说,“要不然你们自己去找他,免得说我通风报信了!”王所长说:“你这个同志,怎么成了灶膛里的馍馍,吹不得也拍不得了?还不快走,肖同志还要回去给领导汇报呢!”端阳说:“真是好人难做呀,我又陪你们走吧!”又带着他们往前走。
刚走到村小学转拐的地方,正碰上中华从对面走来。端阳一见汗水都惊出来了,心里暗暗叫苦道:“这个脓包,怎么这时才往外面拱?看来今天活该你倒霉!”正要叫出来,忽然又住了口。因为他此时看见贺中华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端阳一急,一下有了主意,不等中华开口,忽然大声喊了出来:“贺老三,你看见贺中华没有?”贺中华立即醒悟了过来,也马上答道:“刚才我还看见他在家里,不晓得现在出去没有?”端阳说:“那好,他这回撞到警察的枪口上了,警察要找他……”还要说,王所长喝住了他,说:“哪来那么多废话……”端阳马上住了口,却又对中华说:“你要是看见了贺中华,叫他赶快回来,说我找他!”贺中华一边点着头说“是”,一边从端阳和警察身边走过去了。
这天上午,端阳和警察自然没有找到贺中华。端阳带着他们在村里走了一圈,又逢人便问见着中华没有。实际上,端阳是担心中华没藏好,想用这种方法让人给中华捎话,让他千万别出来。走了一圈,没找着中华,王所长就对端阳说:“他回来了让他到片区法庭去一趟,法庭有事要找他!”又说,“你还对他说,躲脱不是祸,是祸躲不脱,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端阳听了前面两句话,倒觉得没什么,但一听后两句话,好像中华犯了杀人放火的罪似的,于是就说:“王哥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把中华究竟犯的啥事告诉我,回头我好劝他坦白从宽!要是你们信不过我,你们就各人来找他,我也不给你们带啥信,免得他要是跑了不回来,你们回头还责怪我!”
王所长一听端阳这话,便看着那个姓肖的法警。姓肖的法警想了一想,便说:“贺村长,也不是啥大事,就是你刚才说的,为他抓的那个电鱼的小偷,人家起诉了他!”端阳一听便忙叫了起来,说:“啥?小偷还把中华告了?”肖法警说:“小偷固然可恨,可这个贺中华也做得太过分了!你把人家打几下也算了,还把他按到池塘里。你说,这是啥天气?那个小偷被绑在树上冻了一晚上,加上挨了打,受了惊吓,回去就病倒了,在县医院里住院到现在还没出来,用了好几千块的医疗费。要不是那人年轻,身体底子好,说不定就报销了!你说人家怎么会不告他?再则,他打了人家,人家在医院一检查,医生已经鉴定为轻伤。从法律上讲,只要是轻伤,贺中华就该负法律责任了,何况他还有非法拘禁罪?但对方还是通情达理,觉得自己做贼也不光荣,因而只向法庭提起了民事诉讼,向贺中华索要住院治疗的费用和两万元的精神损失费。我们今天来就是送达起诉书副本的!”说着从胳肢窝里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交给了端阳,又接着说,“请贺村长一定转交给当事人,让他做好应诉的准备!”说着,又让端阳在一张纸上签了字。
端阳签完字,把起诉书副本折叠好揣进衣服口袋里,这才对王所长和肖法警说:“那好,等我见着这个家伙后,马上把起诉书交给他!”王所长说:“最好让他亲自到法庭去一趟!”端阳说:“对,我让他亲自到法庭来!”王所长和肖法警听了,不再说什么,告别端阳打道回府了。
可是,那个王所长没走几步,却又马上回来,把端阳拉到了一边说:“听说你们村里有个人最会网鸟儿了是不是?”端阳一听这话,立即又警觉起来,看着王所长问:“怎么,王哥?难道网些麻雀、斑鸠也真的犯了法?”王所长说:“哪有那么多的法犯?屙屎屙尿还会污染空气,难道也犯法了?我是说,如果下回他网到了野鸡,老弟给他说一声,让他提到派出所来卖给我!他在市场上卖的啥价,我就给他啥价!”端阳听了这话就笑了起来,说:“原来王哥还喜欢野味呢!”王所长知道端阳是和他开玩笑,也不争辩,反而老老实实地说:“你老弟还不晓得,这打了春的野鸡肉又肥又嫩,可鲜着呢!”端阳一听原来是这样,便说:“这没问题,下次他网到了,我亲自给王哥送来!”王所长又笑着在端阳肩上拍了一下,说:“那就好,老弟!你来了,老哥可要陪你喝两杯,可不准耍赖哟!”说完这才走了。
警察一走,中华马上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出现在了端阳和众人面前。端阳一见中华,便像遏制不住地说道:“你这下好了,可成大名人了!”中华有些摸不着头脑,问:“警察为啥找我,我难道犯法了?”端阳说:“你是真犯法了!”中华憋红着脸问:“我犯啥法了?”端阳便把肖法警告诉他的话对中华说了一遍,然后又拿出那份起诉书副本交给了中华,说:“你犯的啥法,自己看看就知道了!”中华一听,脸立即通红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鼻翼由于内心的愤怒也张大了,脸颊上的两道皱纹像蚯蚓一般往下巴伸展过去。只见他翕动着鼻翼气呼呼地喘了一阵气,才在院子里跳了一下,接着挥着手叫了起来:“这不公平!不公平!偷东西的不犯法,抓贼的倒犯了法,这是啥子法?啥子法?”众人也说:“是呀,这不是纵容小偷吗?”中华又叫:“我不赔他钱!他偷了我的东西,还要我赔他的钱,世上哪有这本书卖?”
端阳说:“有没有这本书卖,已经不由你说。人家已经把你告了,起诉书的副本也给你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做好应诉的准备!”中华一听这话,顿时泄气了,马上抱了头蹲在地上带着哭腔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哪里找钱赔他?我怎么闯了这么个祸……”众人听了,心里同情起中华来,便对他说:“事情发都发生了,怄气有啥用?快去找一找老叔吧,他懂的法多,认识的人也多,一定能帮你!”端阳也说:“对,这事看来只有指望老叔了!你起来,我陪你一起去找他!”中华听了,果然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拍了一下屁股,跟着端阳一起走了。一些人见了,也跟在端阳和中华的后面。端阳回头看了一下大家,说:“你们跟着干啥?又不是到哪儿看稀奇,也不是去打架要人多!回去!都回去!你们去了也说不到点子上,叽叽喳喳的反而让老叔不高兴!”众人犹豫了一会儿,果然又都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