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世普感到有些累,便在椅子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便睡过去了。这时世国、佳桂却带了贺宏、贺伟上来拜年了。一见世普睡着了,几个人便尽量放低声音,怕把世普吵醒,但世普偏偏就醒了。睁眼一看,见世国一家人都穿着新衣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世普虽然对世国打佳桂有些意见,可现在是大年初一,又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样子,心里也忘了平时的不满,便马上在椅子上坐了起来,对世国开玩笑说:“哟,穿得这样漂漂亮亮的,才像过年的架势嘛!”
世国一见世普开玩笑,便也说:“年在大哥大姐这里!”说完又对贺宏、贺伟说,“还不快给大姨、大姨父拜年!”贺宏、贺伟听了,果然过来对世普行了一个礼,又去对佳兰行了一个礼,口里说:“给大姨父和大姨拜年了!”世普见了,马上去拉了贺伟的手说:“给大姨父拜年可是白拜了哟,大姨父没准备压岁钱怎么办?”贺伟听了这话,立即红了脸说:“不要压岁钱!”
世普一见笑了起来,又摸了摸贺伟的头说:“给大姨父拜了年,大姨父怎么能不给压岁钱呢?那大姨和大姨父不就成了铁鸡公了?”说完便对佳兰说,“去把昨夜为娃们准备的压岁钱给拿来吧!”佳兰一听,果然进屋去拿出了两个红包,给了兄弟俩一人一个。贺宏毕竟大些,拿到红包后一把就放进了口袋里。贺伟却忍不住打开红包来看了看,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钱,便哗地一下抽了出来,说道:“啊,大姨父给这样多钱!”
佳桂一看,估计世普给每个孩子的都是一千元钱,便对世普和佳兰说:“姐,哥,给小娃儿拿压岁钱只是个意思,你们给这么多钱干啥?”世普说:“他们都不是小娃儿了,我再三十五十的也出不了手了!”又说,“只要娃们学习好,我心里比啥都高兴!”世国听了这话,忙对贺宏、贺伟说:“还不快谢谢大姨父和大姨!”两个孩子听后,又过来给世普和佳兰行了一个礼。在贺宏行礼的时候,世普看着贺宏鼻子下面的两撇八字胡,忽然严肃地说:“开学的时候,把嘴唇上的两撇胡子刮干净,学生就要像学生,留啥胡子?”贺宏脸顿时像大姑娘一样红了起来,然后才嗫嚅地说:“同学说,胡子越刮长得越快……”世普说:“长得越快,你不晓得刮勤一些?反正学生时代留胡子不好!”贺宏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旁边佳桂忙对儿子说:“大姨父叫你别留就别留吧!”又说,“大姨父还会害你?听大姨父的话不会错!”贺宏听了母亲这话,才对世普说:“是,我听大姨父的!”说完退下去了。世国、佳桂又和世普、佳兰说了一会儿闲话,便又带着贺宏、贺伟去世龙、世凤等长辈家拜年去了。
世普等世国一家人走后,也披上衣服、端着茶杯出去了。他先去了立德家里,然后又和立德一起去了东川家里,最后才到了大成家里。几个退休返乡老年人协会的成员相互拜了年,世普才往村委会来。一路上接受着贺家湾晚辈们的祝福,让世普心里很高兴。来到村委会,却见端阳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世普,端阳首先就说:“老叔,刚才我到你家里跟你拜年,只有兰婶一个人在家里,兰婶说你出去了!”世普说:“天天都在一起,还单独拜啥年哟?”端阳说:“话是这么说,可规矩礼节还是要噻!你是长辈,我不来给你拜年,还给哪个拜年……”
正说着,城里的“玩友”班子就到了。世普一看,脸立即黑了下来。原来“玩友”班班主肖师傅带来的人除了他以外,真正唱“玩友”的只有四个人,连打鼓、敲板、拉琴的都没有,只是带了录音磁带来。其余的是七八个青年男女。也不知这些人是做啥的,男的一律蓄着大披头,看上去不男不女的。女的大冷的天,大腿上还套着短皮裙,脚上却穿着长皮靴,看上去有几分美国西部牛仔的派头,却又都把眉毛描得弯弯的,眼睑画得黑黑的,嘴唇涂抹得像才生啃了活牛一样,让人有些看不顺眼。世普生气地把肖师傅拉到一边,压抑着心里的怒火问:“我请的是你们唱‘玩友’的,你给我带些啥子人来?”
肖师傅六十多岁的样子,瘦高的个子,宽阔的额头,头顶上秃了很大一片顶,只有四周的头发往下耷拉着,但眼里却现着矍铄而快活的光芒。他过去原是剧团的一个台柱子演员,专门反串花旦。他在川戏《王熙凤》里扮演的王熙凤,在《白蛇传》中扮演的白娘子,都曾经让一个小县城的男人想入非非。至今肖师傅虽然老了,可说话的语气和看人时的神情以及习惯性地翘起的兰花指,都还隐约可见当年舞台上的风采。此时他一听世普的话,眼睛里忙荡出笑来,朝世普弯了一下腰,说道:“贺校长你别生气,啊!我也没有想到是这样。这大过年的,有的要回家和儿子媳妇团聚,有的说一年忙到头,就这两天,说啥也要歇一歇……”
世普没等他说完,仍沉着脸说:“那你当初就别答应我嘛!你答应了我,现在我怎么给村民交代?”肖师傅这次皱起了眉头,说:“当初我跟他们说的时候,他们也答应了我的,可谁想得到呢?拢了的时候他们才抽吊桥,我比你还着急呢!”说着,肖师傅朝世普翘了一下兰花指。
世普见肖师傅做出的一副苦脸,眉毛胡子都全堆砌在一起了,心软了一些,便不再说什么,只朝那七八个青年男女看了又看,却仍旧是越看越不顺眼,心里的气不由自主地又涌了上来。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本想对肖师傅吼:“没人来就算了,你也不能给我弄些‘小姐’来充数呀?”可又觉得这话太刺激人了,于是停了一会儿,才对肖师傅问,“他们能演啥子?”肖师傅看出了世普的心思,于是急忙笑着说:“贺校长,你别看他们打扮得有点看不顺眼的,这是年轻人赶时髦,其实他们都是正经搞演出的,一上舞台,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那可认真了!”
世普听了这话,又似信非信地看了几个年轻人一眼,正想说点什么,肖师傅又说话了:“贺校长,其实呀,老是我们几副老嗓子清唱点折子戏和唱段,有啥子看头?这大过年的,把年轻人叫来,他们能歌善舞,相声快板小品杂耍要啥子有啥子,加上这四位的川剧,就是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了,既合老年人的口味,也合年轻人的口味,有啥子不好?再说,如果我们演了你不满意,除了订金,钱还在你们口袋里,你愿给就给,不愿给也就算了!”说完,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你要觉得不满意,我们马上回去也行!”世普听了这话,愤愤地说:“村民等着看戏,你回去了,哪个上台去演?”肖师傅听了这话又翘着兰花指对世普笑嘻嘻地说:“那就多承贺校长厚爱了!”
世普没顾得上和肖师傅油嘴滑舌,却回头看着一边的几个年轻人问:“你们会演什么节目?”几个年轻人刚才已经断断续续听见世普和肖师傅的对话,此时脸上都露出了有些不高兴的神情。一个男孩听了世普的话,便懒洋洋地答道:“贺校长需要看什么节目?”世普一听这话,有些愣了,看着答话的男孩。肖师傅看出了双方的不愉快,没等世普说话,便又笑盈盈地过来对世普说:“贺校长,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世普听了,又仔细地看了几个年轻人一遍,发现并没有认识的,便朝肖师傅摇了头。这时,一个姑娘站了起来,冲世普说:“贺校长,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你的学生呀!”世普一听这话,又朝这姑娘看了一眼,只见这姑娘个子高挑,身材很好,一张鸭梨似的脸蛋,小巧端正的鼻梁,一双眼睛里跳跃着热情而调皮的光芒,有种超凡脱俗的感觉。世普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便看着姑娘问:“你在县中读过书?”
姑娘一听这话,马上调皮地冲世普敬了一个礼,像唱歌一般说道:“向老校长汇报,学生姓晁,县中2005级毕业,考到省音乐学院表演系,毕业后却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就和朋友一起组织了一个演出队伍,今天到老校长这里来讨饭吃!”世普一听高兴了,急忙说:“哎呀,原来是这样,你看我,一点也没印象了!”小晁说:“县中每年有一两千人考上大学,贺校长哪能记得住?”接着又说,“听肖老师说是来给贺校长演出,嗨,我们都很高兴呢!”世普更高兴了,说:“那好,那好,那我就热烈欢迎你们!对不起,刚才我的话有些得罪你们了!”说着,就过去和几个年轻人握手。
这儿肖师傅一看,又急忙对世普说:“贺校长,你不晓得,你的这个学生了不得呢!跟你明说吧,你写的那个《文明公约歌》,好倒是好,可我们这些唱‘玩友’的拿来一看,套了好多川剧的曲牌都套不上。大家要放弃呢,又不好跟你交差,不放弃呢,又没法唱!正在这时,你这个学生晓得了,来把唱词拿去一看,说这个非常适合表演唱!我说:你能弄吗?她说:这有啥子不能弄的!说着把词拿回去,一晚上就把曲子谱出来了。昨天他们几个排了一天,这才算把你那个节目排出来了!”说完马上又对小晁说,“小晁,老师就在这儿,你们几个把那个节目先给贺校长表演表演,看贺校长还有啥子修改的地方?”
小晁听到这里,立即对世普说:“那学生就到里面化一化装,再把服装换一下!”肖师傅说:“只是临时表演一下,可以不化妆!”说完又对世普问,“你说呢,贺校长?”世普听了也忙说:“对,对,又不是正式演出,化啥装?”小晁听说,便大大方方地说:“那好,学生完全听老师的!”说完不等世普再说什么,就朝另外两个姑娘和两个小伙子点了点头。两个姑娘和两个小伙子就站了起来,分别将一把吉他挂在脖子上,先试了试琴弦,然后和小晁一道,就在屋子里拉开了架势。一时,村委会办公室里就丝弦声声,歌声阵阵,在学校围墙外玩耍的人尤其是一些小孩子,马上就拥进学校里面的院子来,又接着往楼上跑来,把村委会办公室大门紧紧地围住了。几个年轻人到底是科班出身,一进入表演,便是全身心投入,一个手势,一个眼神,都让人心里激动,更不用说那悠扬婉转,有如莺歌燕鸣一般的唱腔了。世普不一时便被几个年轻人的表演吸引住了。觉得经过小晁的作曲和年轻人在表演时的二度创作,他的那几句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顺口溜,一下子蓬荜生辉了!原来小晁在作曲时,对世普的唱词作了一些艺术处理,不但增加了一些衬词、叠句,而且把个别词语生硬的地方,也改成了念白。五个年轻人还是基本按照世普甲、乙、丙、丁、戊的设计,载歌载舞,且弹且跳,一会儿歌,一会儿念白,效果自然比世普当初预想的还要好。五个年轻人还没表演完,世普就让他们停了下来,高兴地说:“好!好!我那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写的几句顺口溜,让你们这么一表演呀,还真成了艺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晁真的招呼大家停了下来,笑着对世普说:“老校长太谦虚了,我们觉得老校长写的词贴近农村现实,语言通俗易懂,农民容易记得住。我们演出队准备把这个节目保留下来,以后走到哪儿,我们都要演呢!”世普说:“好,好,你们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演出呢!”说完,就让端阳把他们以及肖师傅等人,带到事先安排的人家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