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普等众人走后,还没看见端阳。贺劲松指挥着人帮助剧团卸幕布和往箱子里装东西,也在寻找端阳。因为剧团吃过饭就要离开,得把今天的演出费给他们。正着急时,看见端阳急匆匆地跑回来了。世普急忙问:“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端阳没正面回答世普的话,却擦了一下额头说:“老叔,这戏可能唱不下去了,赶快给城里的‘玩友’班退信,叫他们别来了!”世普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今天演出的效果不是很好吗,为啥突然唱不下去了?”
端阳道:“老叔你还不晓得,刚才戏要结束的时候,我出去转了转,看见村子外边有十几个小伙子,嘴上叼着烟,好几个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蛤蟆镜,盖住了大半张脸,一看就不像正经人,像是外面的混混,聚在一起在商量着啥。我去了,他们并不走,还瞪着眼睛看着我,朝我扮怪相!我看他们不像是啥好人,就问他们不去看戏,聚在这里干啥。你猜他们怎么说?其中一个冲我凶神恶煞地道:‘我们想在这儿凉快凉快,你管得着?’我看他们说话的口气这样冲,就没再和他们说啥了。我怀疑他们和中华抓到那个电鱼的人是一伙的,趁我们演戏要来寻衅报复,所以我想不演了!”说完又说,“再说,看戏的人也太多了,你看今天除了坝坝里人挤人外,要不是你建议专门安排了人值勤,那黄葛树和学校的房顶上,不知要爬好多人上去。假如明天继续有人往上爬,出了安全事故那就麻烦了!”
世普听了,忽然想到刚才为郑彩虹伴奏时,好好的琴弦忽然嘣的一声断了,这是不是预示着要出事故?一想到这儿,世普便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安全一定不能忽视!我们当初也没有想到有这么多人来看。但我们的预告已经发出去了,村民都晓得我们是演三天,才去把丈母娘大舅小舅老表等三亲六戚接来看戏的。可现在只演一天就不演了,怎么对村民交代?村民不说我们说话不算数吗?再说,这时才给城里的‘玩友’班退信,恐怕也来不及了,人家说不定都已经出发了!”端阳说:“那怎么办?我就怕出安全事故!前两天我到乡上跟马书记汇报演戏的事时,马书记就再三给我说一定要注意安全!必要时,宁可不演,也不能出安全事故!老叔你是晓得的,现在安全事故是要一票否决的!”
世普说:“怕出事就啥也不做了?吃饭还有噎着的时候,怕噎着了就连饭也不吃?你们马书记这是典型的只保自己的乌纱帽!”接着又说,“现在学校也是这样,怕出安全事故,怕担责任,连学生的春游也不搞了。这是啥逻辑?我在政协大会的发言中提了好几次,但教育部门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拿他们没办法!”端阳看了看世普,然后小心地问:“照老叔的意思,这戏还是照常演哟?可要是真的出了安全问题怎么办?”
世普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小心能走天下,不管会不会出啥事,我们有备无患。这样,你今下午把村里一些年轻人组织起来,我给他们讲讲,请他们这两天在村里加强巡逻,尤其是明天、后天演出的时候。剧场这里,我让立德他们组织几个老人维持秩序,估计问题不大!”端阳一听却说:“老叔,让立德、东川叔他们组织几个老人维持剧场秩序,这办法行,可千万不能把村里的治安寄托在那些年轻人身上……”世普一听端阳这话,忙打断他的话问:“为啥不可以?难道他们连家乡的面子也不要了?”端阳忙说:“老叔,我说的可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晓得现在的年轻人,也都是些不懂法的二杆子,只晓得冲冲杀杀,逞强使狠,充当一时英雄。要是我看见的那些人真是些外来的混混,他们碰到一起,出手肯定不分轻重。到时候,不管是把那些混混撂倒几个,还是把我们自己人撂倒一两个,其结局都是给我们摆祸事,所以我看不能组织他们!”
世普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能不防患于未然。于是想了想又对端阳说:“那就请派出所来人帮助维持一下……”端阳没听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老叔呢,大过年的,你还指望得上派出所那几人?”
世普听了这话,也有些左右为难了。这时劲松帮剧团收拾好了东西,过来请示端阳怎么付钱。端阳说:“人家演得挺好的,还怎么付?按说的那样一分不少地付给他们!”可说完却又马上说,“你再等一会儿,我和老叔再商量商量,如果明天不演了,就让他们把台子上的破地毯一起拉走!”
劲松听了正要走,世普忽然说:“演,群众看戏的热情这么高,我们怎么能因噎废食,说不演就不演了?”端阳仍盯着世普问:“可安全……”世普没等端阳话完,就说:“安全问题我来想办法,哪能活人就被尿憋死了?”端阳听见世普的话里已经有了生气的成分,便一挥手对劲松说:“那就这样吧,地毯我们仍然再租两天,另外两天的租金还地毯的时候一并付给他们!”劲松听后,这才去了。
这儿世普等贺劲松走后,才对端阳说:“这样,县公安局治安大队的大队长是我的学生,我给他打个电话,请他派几个警察来给我们维护两天治安,你看行不行?”端阳一听这话立即高兴了,说:“这样最好,老叔!如果他们肯来,我们当然就放心了!”又直催世普说,“这事宜早不宜迟,趁现在是城里吃饭时分,老叔最好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世普听端阳说完,果然就掏出手机翻看起电话号码来。翻了一阵,找着了那个学生的号码,便打了过去。电话打通了,先是一个女人十分动情地在里面唱歌。唱的什么歌,世普不知道,只觉得带点挑逗的意味。女人一连唱了两遍,可都没有接听,正在世普有些失望的时候,女人的声音停止了,这时才传来一个有些生硬的、明显还有几分不耐烦的声音问:“喂,哪个?”
世普一听,便大声回答说:“贺世普!”那人马上便换了一副热情洋溢的声音道:“哦哟哟,原来是老校长呀!”说完不等世普插话,那人便一口气说了下去,“老校长,新年好,学生正说要给你打电话拜年呢,你的电话就来了!学生向老校长拜年了!”
世普听见电话里传来乱哄哄的声音,不知对方正在参加饭局还是在麻将桌上,便打断了那个唠唠叨叨、冗长的祝福说:“你那儿说话方便不方便?”那人一听又马上说:“老校长有什么事需要学生效犬马之劳,尽管吩咐!”世普于是便把自己回家乡过年、出钱请乡亲们看戏需要请两个警察维持一下秩序的事,对对方说了。对方一听,稍沉吟了一会儿才又叫了起来,说,“哎呀呀,老校长,要是别的什么事,啥都好办!可就是这出警,老校长有所不知,这几天警力实在是太紧张了!何况老校长你这事,又不是啥大事,这、这就让学生太作难了!”说完,似乎有意不给世普说话的机会似的,马上又连珠炮似的说,“老校长,不是学生批评你的话,你怎么跑到乡下去过年嘛?啊,城里过年多闹热,啊!再说,你老回乡下过年就过年嘛,你去组织啥演出?你可知道现在安全有多重要?不瞒老校长说,现在县里都不组织大型的文娱活动了,就是怕出安全事故!你老有那份闲心,还不如在城里清清静静地喝两天茶!”言语之间,大有埋怨世普无事找事之意。
世普一听学生这些话,就有些生气了,说:“你派不派,不派我就找你们局长!”话音刚落,谁知他的那个学生却在电话那头对世普说:“哎呀,老校长,你老可不要生气!我们局长正在我身边,你老看需要不需要和他说一下!”世普一听这话,脸立即黑了下来,马上对着话筒气冲冲地说:“我不需要跟他说了,请你转告他,我贺世普马上进城来找他!请他在办公室给我支个铺,他什么时候答应了派人,我什么时候就走!”说完啪地就关了电话,嘴里并愤愤地骂道,“王八蛋!”
端阳已经从世普和学生的对话里,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于是便劝道:“算了,老叔,我们是求别人,哪有求人不低三下四的?”世普听了这话又道:“狗眼看人低!我在台上的时候,县里哪个部门的头头为了自己的娃儿和三亲六戚的子女读书,对我不是像哈巴狗一样恭敬?”端阳说:“啥叫人走茶凉,这便是人走茶凉!”
端阳的话音刚落,世普的手机便又马上响了起来,世普一看正是那个学生的号码,他想不接,但端阳叫他接,他便接了。只听见学生在电话里说:“老校长,刚才那事你可一定不要生气,啊!我才请示了局长,我们局长说了,警力再紧,可老校长的事我们一定要支持,明天我就给老校长派三个警察来!”说完又紧接着说,“不过老校长你是知道的,我们公安局也是按人头预算的办公经费,这新年期间的出差费又是要按平时的三倍付给,老校长你看这事……”世普已经明白了电话那头的意思,于是便道:“这三个警察的补助,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我们贺家湾给包了!”对方听了立即打着哈哈说:“那就好,老校长,那就这样定了,保证明天在你们演出前三个警察到位!”世普说:“如果到不了位,我可要带着全体贺家湾人到你治安大队来要人哦!”对方说:“没老校长说得那么严重,老师的事就是学生的事,学生怎么敢在老校长面前打诳语?”世普说:“那就谢谢你了!”说完挂了电话。
落实了明天执勤的事,世普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回到家里,佳兰正等着他吃午饭,说:“戏散了这半天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世普说:“你怎么走得那样早?戏完了你就不见了。”佳兰说:“戏都演完了,我还不走做啥?”世普说:“湾里一伙人要郑彩虹上去唱《红灯记》,郑彩虹只好上去唱了,我给拉的胡琴。要是你不走,说不定众人也要你上去唱了!”佳兰说:“老都老了,我才不会上去唱的。”又说,“幸好我走得早,才没被众人拉上去出洋相!”世普又说了联系警察明天值勤的事,佳兰说:“你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自己找的事干!”世普说:“有事干是好事,一个人就怕没事干呢!”说着端起饭碗。饭是佳兰按过去在农村的习惯煮的青菜干饭,另加两样昨天中午剩的冷菜。贺家湾人过年喜欢在腊月三十当这天中午煮很多的菜和饭,吃不完就用钵钵、鼎罐装起慢慢吃,那些酥肉、丸子和油炸的食品,有的人家甚至要吃到正月十五。庄稼人信奉腊月三十当天中午的剩菜剩饭吃得越久,这年的日子便越过越好。世普知道庄稼人这个习惯,但农村又没冰箱,所以在昨天做饭时,世普还是反复提醒佳兰少煮一些,慢慢改变这个陋习。佳兰也尽量少煮,但还是有几个菜剩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