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别看现在放纵一时,哼,你难道不顾及一下死后的名声嘛!”
张翰闻听,哈哈大笑:“使我有身后名(另一版本为:命名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
“哈哈,就算我死后有名那有啥用,简直不如现在我手中的一杯酒有用。”
唐伯虎完全继承了张翰的这一思想,他对酒情有独钟。请看他最有名的诗作《桃花庵》。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做田。
年少时日日夜宿青楼,时时不离酌酒高歌。五亲沦丧时,断过青楼一阵却未断过酒;科场弊案、第一任妻子离去时,侄儿去世时、包括第三任妻子沈九娘病故时都不曾断过酒。
唐伯虎如此,他的朋友们也是如此,特别是祝允明张灵这对师徒。例如祝允明就有《醉》一首留下。原来,祝允明也戒过酒,然而,戒了两年重又复饮,结果酩酊大醉,所以,他特别写下了这首诗,诗曰:醉来中岁里,那复有童心。
只觉忘人我,何为更古今。
山河秋兀兀,星露夜愔愔。
惆怅唯陶阮,悬知磊磈襟。
祝允明和唐伯虎一样,对于饮中豪杰李白都非常钦佩,因此,便留下了《济阳登太白酒楼却寄施湖州(聘之)》一首:
昔闻董糟丘,尝为李白天津桥南造酒楼。人见二子不可见,唯有杰句挂余心。长安风沙住不得,南归再卧苏台秋。泊舟济阳城,买酒销客愁。登楼拜先生,进爵浇黄流。知章不语先生笑,飞花乱扑过楼头。金陵更无凤凰游,岳阳莫将黄鹤留。乡关浮云蔽落日,题诗却寄施湖州。余为先生牛马走,湖州乃是贺老俦。西塞山,杜若洲,与尔相期钓鳌去,千年江海同悠悠。
祝允明创作的饮酒诗非常多,在此我们仅举这两例而已。祝允明晚年比唐伯虎更疏狂任性,挥霍无度,以卖字得钱用来饮酒作乐,每次把钱花光为止,或把钱散给客人,自己不留分文,以致日益贫困。有时出门时,债主群集于其后,他反而更加高兴。时而与之玩笑,时而装疯卖傻。
张灵更是爱酒。他也有诗作留存,例如《对酒》一诗。
隐隐江城玉漏催,劝君须尽掌中杯。
高楼明月笙歌夜,知是人生第几回。
唐伯虎和祝允明、张灵等吴中文人,见惯了一些儒家子弟口中喊着儒,背地里却干着男盗女娼的丑陋事情。这些人的道貌岸然,让他们十分愤怒,但又无法改变现实,便在心学的影响下做出了种种常人难以想象的行为,而酒就是这种思想发泄的最佳路径。
酒前更癫狂
在发泄过程中,可以让人充分放松自己,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摆在人们的眼前。这个时候的唐伯虎,才不是官方压制的唐伯虎,也不是民间神话了的唐伯虎,而是真正的唐伯虎。他敏感、做事不按礼教、狂傲不羁。
有这么一首《把酒对月歌》便将唐伯虎的狂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因为,在此诗中他竟然向自己的偶像李白抛去了轻蔑的眼神。
李白太有名了,根本无须介绍。“千古第一诗人”的称谓,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同意。他与酒的关系更是密切。杜甫称“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朝,自称臣是酒中仙”。
对此,唐伯虎无限钦佩,他对李白的钦佩是由衷的,然而,即使面对自己的偶像,唐伯虎仍然有一种天然的傲气。请看他的《把酒对月歌》。
李白前时原有月,唯有李白诗能说。
李白如今已仙去,月在青天几圆缺?
今人犹歌李白诗,明月还如李白时;我当李白对明月,月与李白安能知?
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
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
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
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
唐伯虎此诗诙谐中蕴涵着豁达,俗语中透着文采,随和中泛出不屈之气。在篇首唐伯虎便说对于月的吟咏,李白是唯一能够令人夸说的,开篇就把自己的偶像捧到了“天下第一”的地步。李白之前已经有了月亮,但是只有他才能把月亮的美说出来。接着又说:此时我站在李白曾经咏月的地方,不知道月亮和李白能不能知道呀。李白又能写诗又能喝酒,我可比不了,他“斗酒诗百篇”,我仅仅“杯酒诗十篇”。一个是斗酒,一个是杯酒。我虽然在李白面前很惭愧,但我想月亮不会嫌我出丑吧。
在最后唐伯虎认为李白的功名之心太过,不如自己与大自然零距离接触更好。可以说,话到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唐伯虎是一个很自负的人,直接指出李白的“登天子船”、“上长安眠”不如自己的——“不登”天子船、“不上”长安眠。看到这里、写到此处,熟知唐伯虎的朋友会微微一笑,因为,唐伯虎与他的偶像实在太像了,都是狂傲之徒。
当然,自负归自负,论诗才李白高的不是一星半点。请看,唐伯虎模拟李白的《将进酒》。二人无论在气势、意境、让人易于理解多个角度分析,可以看出,唐伯虎的诗才相去甚远。不信,我们再看看白居易的《劝酒歌》,可以说唐伯虎的诗才居间。仅以这三首诗看,唐伯虎要比白居易高明一些。
唐伯虎的《进酒歌》:
吾生莫放金叵罗,请君听我进酒歌。
为乐须当少壮日,老去萧萧空奈何?
朱颜零落不复再,白头爱酒心徒在。
昨日今朝一梦间,春花秋月宁相待?
洞庭秋色尽可沽,吴姬十五笑当垆。
翠钿珠络为谁好,唤客那问钱有无。
画楼绮阁临朱陌,上有风光消未得。
扇底歌喉窈窕闻,尊前舞态轻盈出。
舞态歌喉各尽情,妖痴索赠相逢行。
典衣不惜重酩酊,日落月出天未明。
君不见刘生荷锸真落魄,千日之醉亦不恶;又不见毕君拍浮在酒池,蟹鳌酒杯两手持。
劝君一饮尽百斗,富贵文章我何有空使今人羡古人,总得浮名不如酒。
李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白居易的《劝酒诗》:
劝君一杯君莫辞,劝君两杯君莫疑,劝君三杯君始知。
面上今日老昨日,心中醉时胜醒时。
天地迢迢自长久,白兔赤鸟相趋走。
身后金星挂北斗,不如生前一杯酒。
古今才子皆爱酒
“古今才子皆爱酒”也许这句话说得有些绝对,然而,文学作品中对酒的讴歌一直没有停过。例如《诗经》中便有“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之句。特别是唐末诗人罗隐(833年-909年)的《自遣》“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出炉后,更是成为许多人的座右铭。
同时,人们也看到了“一将功成万骨枯”背后的阴险,正如辛弃疾的《破阵子》所说“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为了皇帝的宝座,赢得了后世的名声,那有什么用?我已经老了!
而唐伯虎对此也有深切的感怀,他在清曲创作了《沽美酒》。
绾垂杨赠别离,听寒鸦似悲啼。满目风光助惨凄,伤情只自知欲诉待凭谁有日嫁儿郎,新婚燕尔怎知俺愁中滋味。我呵!恨无能比翼并栖,空独自屈指佳期。呀!猛惊看青衫泪湿!
可以说,那个时期主流思想所提倡的“高大全”,在许多文人眼中抵不过一块遮羞布。唐伯虎就将子弹射向了孔子等名人大贤,请看他的《无题》。
人生在世数蜉蝣,转眼乌头换白头。
百岁光阴能有几,一张假钞没来由。
当年孔圣今何在,昔日萧曹尽已休。
遇饮酒时须饮酒,青山偏会笑人愁。
然而,这又能怎样呢?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一个命题,存在与死亡。选择什么?所有人都希望活着,然而活着有时却是痛苦的。因为,世上的黑暗太多了,而自己却不能消除。因此,只能麻醉自己。
正如唐伯虎所写的《渔家傲》那样,酒醉之后希望能成仙,逃离这纷扰的世界。
世泰时丰刍米贱,买酒颇有青铜钱。
夕阳半落风浪舞,舟船入港无危颠。
烹鲜热酒招舍己,沧浪迭唱仿扣舷。
醉来举盏酹明月,自谓此乐能通仙。
遥望黄尘道中客,富贵于我如烟云。
由此,唐伯虎迷恋起了道教、佛教。然而,这些其实仅仅是表象而已。实际上,他仍然痛苦不堪。正如他的《醉时歌》所写。
纷纷眼底人千百,或学神仙或学佛。
学仙在炼大还丹,学佛来寻善知识。
彼要长生享富豪,此要它生饶利益。
忠孝于其道不同,且把将来挂东壁。
我见此辈贪且痴,漫作长歌解其惑。
学仙学佛要心术,心术多从忠孝立。
唯孝可以感天地,唯忠可以贯金石。
天地感动金石开,证佛登仙如芥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