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坛山村的爷
（1）
金二爷可非等闲之辈，他堪称坛山村名副其实的爷。
首先，金二爷这个“爷”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坛山村的金家是满族人，因为祖上征战有功被赐姓觉罗，后取汉姓——金，是这方圆百里内的豪门大户。到金二爷的爷爷那一代，还享受朝廷封爵和俸禄。金二爷的爹弟兄四个，他爹在亲弟兄中排行老四，出生时亲侄子都十几岁了。他爹生在大清国摇摇欲坠的年月，虽然家道中落，却仍保有贵族遗风。因为他爹在所有同辈弟兄中最小，是金家的小少爷，上上下下都娇惯，直惯得提笼架鸟、逛窑子、斗蛐蛐，三十岁上还不懂农耕稼穑，也不愿耕耘老婆。大清国亡的那一天，他爹从窑姐肚皮上软塌塌爬起来，回到家才发现，除了几十间房屋、几百亩土地，竟没有一儿半女。不过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爹安心在家耕耘自己老婆了。两年后，他爹得了头胎闺女，五年后又得了二胎儿子，赢个儿女双全。他爹本打算接着生儿育女，不想老婆得个急病死了。他爹正打算续娶，结果军阀混战，天下大乱。那年月，城头不断变换着王旗，就像给孩子换尿布一样频繁，换来换去竟换成小鬼子的膏药旗。小鬼子进中国一祸害就是八年，等到小鬼子投降那年，他爹已经五十八，外孙都十几岁了，但儿子结婚十年却没给他生个孙子孙女，眼看着他这一支就要绝后。既然儿子不能给生孙子，那就自己接着生儿子！他爹把脚一跺，用三十亩地给自己讨来一个十六岁的小老婆。果然，第二年他就得了一个大胖儿子，这个大胖小子就是金二爷。
金二爷出生的时候，他大伯、二伯、三伯早已去世，他大伯的曾孙都七八岁了。所以，金二爷辈分高，一落生就有一大帮孙子。
金二爷生的浓眉大眼，健健硕硕，连瞎眼的算命先生都说他是一脸的福相，长大是要出将入相的。可金二爷打小命苦，三岁那年，他小娘给他生弟弟妹妹，难产死了，十岁那年他老爹又病死了，他实际成了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好在同父异母的大哥一直没孩子，就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养。
他对小娘没一点记忆，只记得爹个子很高，脾气很坏，对他这个老生子就象对待私生子，动不动就甩巴掌，因此他对爹的巴掌印象最深。他爹那幅巴掌夸张得犹如一把小蒲扇，粗糙而结实，最喜欢他的屁股，扬起来呼呼带风，落到他屁股上，马上弹起来，接着第二下第三下……就象拍皮球。在他眼里，父亲的巴掌是力量，是权威，又是他崇拜的图腾。
金二爷四五岁还不会说完整的话，但会用巴掌对外交流。七八岁时开始用巴掌征服同伴儿，第一巴掌落下去被弹得生疼，第二下第三下就觉得麻酥酥的，从此他喜欢上这种麻的感觉，巴掌闲置久了会觉得痒，就像磁铁需要另一极。
他的巴掌除了小而外，和他父亲的巴掌同样有力，同样能在别人的皮肉上烙下深深的印痕。就连大他五六岁的男孩子与他打架，也抵不住他的巴掌。他因为巴掌出了名，渐渐地养成了用巴掌说话的豪横脾气。
他从小喜欢打架不喜欢读书，进校门第一天就亮了巴掌，一巴掌把同学搧到桌子底下找牙，从此便再与上学无缘。如今，金二爷六十六岁了也没认到六十六个字，更别提写字，就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遇到非签字不可的时候，他就翻着一对金鱼眼哈哈一笑，说声“真麻烦”，便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私章，张大了嘴哈哈气，等润湿了印油儿，便把大手使劲地摁下去。
金二爷没上学但得了个很好的学名，叫金世豪。这名字是坛山寺里的葛老公给起的。葛老公不是寺里的和尚，但比和尚还干净。和尚净发，他却是净身。
葛老公是坛山南边的人，具体哪的谁也不知道，葛老公自己也从来不说。人们只知道他跟宣统皇帝溥仪同庚，宣统皇帝三岁登基，他三岁那年被乡里的劁猪匠割去了下身，撒尿只能蹲下。等他伤口愈合，他爹套上一辆驴车，满怀希望地送他进北京、进皇宫，半路听说大清国亡了，哭了一场，又赶着驴车往回走。父子半路寄宿在坛山寺，老和尚问明缘由，见这孩子可怜，便有意收留。他爹想想，觉得把个废物带回家也不能传宗接代，白白惹人耻笑，就答应了，竟意外得了老和尚十两纹银。他爹觉得很赚，乡里的劁猪匠才收了他一串铜钱。他爹回去的时候像卸掉重载，车也轻快了，就用柳条赶着毛驴哼了一路小曲儿。我佛慈悲，老和尚七十岁又收了三岁的徒弟，认为这孩子丢了男根儿必有慧根，便冥思苦想给起个法号——尚清。有人说老和尚真有学问，本来是下边清了，反倒取个“上清”。外人私下都称这孩子叫葛老公，究竟是葛老公还是割老公却无人深究。葛老公从小伶俐，跟老和尚没学念经，倒学了一些治病救人的医术，还学了算卦、相面、起名字，总之，都是些混饭吃的营生。葛老公活着的时候，坛山村的男孩子差不多都是他给起的名字，人们普遍认为葛老公给人起的名字命硬、有福，至于有什么根据却没人去想。不过，单从金世豪这个名字来看，足见起得很好，一听就觉得响亮，霸气，活脱脱就是金二爷的写照。
金二爷命中确实占尽了一个“豪”字。单听从腔子里发出的笑声，透亮，豪气，一准是个性情豪放的真爷们儿！再有就是一副豪横脾气，说话办事总占上风，宁肯用巴掌拳头也不肯服软。最值一提的就是金二爷的钱。金二爷天生的富贵命，别说在坛山村，就是整个坛州，比金二爷再有钱的未必能找出几个。有人说他有两个亿，也有人说五六个亿。金二爷讳莫如深，别人就只能瞎猜。
说起金二爷的发迹史，那就是一部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