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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基地的人照常进进出出,买菜的,送孩子上学的,外边进厂上班的,厂里出外办事的,络绎不绝。搞建筑的上班都早,在小金弹子公司上班的民工也陆陆续续赶往工地。就在这个时候,从村里浩浩荡荡出来一千多号人,男女老少直奔基地,把基地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基地从开始建设已经十多年,还从未发生这种事。基地里的职工、家属都从里面出来看究竟,基地领导不明就里也慌里慌张来到大门口。
村里来的这一千多号男女老少还算文明,不打不骂不闹事,就是吵吵嚷嚷要土地款。小孩在门口拉屎、大人往地上吐痰,眨眼功夫就把基地大门口搞得一团糟。基地主要领导都是新来的,对地方上两眼一抹黑,做工作找不准下手的地方,劝村民村民不听,向部里汇报又怕领导认为新班子没能力,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连三天,村民越聚越多,基地大门口就变成了垃圾场。到了这一步,基地领导也不敢不汇报了,部里来人调查协调。部里来的人先找坛州市,再找城东区,市里区里都不愿出头,把球踢到镇里,镇里又踢到村里。转了一圈儿,部里的人找到金二爷,跟金二爷一谈,金二爷狮子大张口:一个亿!补足一个亿保证做工作让村民回家。
这给基地和部里出了个很大的难题。补吧,这不是小数目,不补吧,村民又不走,整个基地人心惶惶,生产生活秩序受到严重干扰。
就在基地和部里人犹豫不决的时候,金二爷把手机一关,坐着奥迪到黄山旅游去啦!
在金二爷出去旅游的这段日子,部里来的人也摸清了发生这次“堵门事件”的真正原因,金二爷既是堵门的锁,又是开门的钥匙。这锅烂子都是基建工程发包惹的。上年底,副总跟部里汇报下年度基建计划时,只说“金总”,部里负责基建的还以为是原先的“金总”金二爷,没想到此“金总”非彼“金总”。原来的合作一向默契,基地的外部环境也安生,由于分管基建的副总擅自变更承建单位,才引发这场“堵门事件”。同时,部里来的人还隐约嗅到:小金弹子给负责基建的副总有不正常的利益输送。
金二爷半月后回来,基地和部里的人见了他就像见到亲人。他们跟金二爷再坐下谈,金二爷见他们个个像脱了一层皮,说话都没了底气。最后的谈判结果是:基地拿出两千万补偿村民;小金弹子的建筑公司退出,工程由金建集团接续;负责基建的副总调离。
金二爷听完这个结果,把一对金鱼眼一睁,哈哈大笑,“领导就是领导嘛!关心群众啊!我代表坛山村五千口子老少,谢谢啦!”
晚上,金二爷在基地宾馆摆了三桌,请部里和基地的领导,来陪客的除了村班子全班人马,还有各姓氏的掌门人。一来为感谢部里和基地领导对广大群众的关心,给村民增加补偿;二来给领导赔礼、压惊,说这些天给基地生产生活带来很大影响,都是村干部工作没做到家,请领导原谅;三来让村干部继续做好村民工作,各姓氏的掌门人回去也跟本族再做做工作,以后谁也不许来胡闹。一场酒喝得皆大欢喜,人人红光满面。
金二爷对小金弹子屁股上这一脚,踢得那叫一个狠!不光从工地上踢出去,连他抱着的那棵树桩都给连根拔掉了。
从这一刻起,一晃七八年,小金弹子就再没染指过石油基地一分钱的工程,金二爷牢牢地守住了自己的阵地。
仇恨是最大的动力。
小金弹子夜走麦城,怀着深深的仇恨,一蹶子离开坛山村,拉着队伍到外边开始了更顽强的拼搏。
近年,大城市“旧城改造”、“城中村改造”热火朝天,小金弹子瞄准了这个市场。这个市场不是一般人敢进的。首先说被拆迁户,哪个拆迁项目都免不了有钉子户,只是钉子户多少而已,顽强程度不同罢了。政府拆迁、开发商要净地,谁来摆平钉子户呢?许多情况下就靠拆迁公司。拆迁公司做过了头儿,那是企业行为,政府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开发商只管掏钱了事。这项艰巨的业务就需要敢打敢拼的人来做。小金弹子既敢打也会打。再说同行竞争,赚钱的行当就有人为此拼命,为了钱敢拼命的也不独小金弹子一个。小金弹子刚到北京时,就让人踢过场子,天子脚下,照常让本地企业打得不敢还手。凡成事者都不是莽夫,小金弹子也不是莽夫。他挨了人家打,既不走也不恨,反倒当成机会,千方百计地把热脸往冷腚上贴,心甘情愿给人家当马前卒。日子一久,他与人家竟变成不打不相识的铁哥们儿。这家本地公司对小项目看不上,遇到小项目就转给小金弹子。小金弹子在京城几年也没少赚钱,如果他一直发展下去,也许企业会做得更大更强,但他放不下坛州,更放不下坛山村。挣钱不是他的唯一目的,报仇和挣钱对他来说同等重要。
机缘巧合,他认识了宋冠德,这加速了他重返坛州的夙愿。那时,宋冠德在城东区当副区长,分管城建和计生,拆房子、拿肚子这些难事儿都归他管。
他认识宋冠德以后,就把宋冠德请到北京耍了一圈儿。全聚德烤鸭、东来顺羊肉,天上人间、三里屯,都吃个遍玩儿个遍,从此,两人就近乎了。城东区第一个拆迁项目,宋冠德就给了小金弹子,小金弹子也不忘投桃报李,渐渐俩人同出同入舞厅,一块儿脱光了泡堂子。当时流行一句顺口溜叫“四大铁”:一块扛过枪的,一块同过窗的,一块嫖过娼的,一块分过脏的。他和宋冠德的关系占了后面两条,能不算铁嘛?后来,通过宋冠德,小金弹子又与香港背景的开发商接上线,越走越热络。这次来坛山村搞开发,开发商把小金弹子绑在自己的战船上,他认为小金弹子本乡本土,人熟是一宝嘛。同时,他拉着小金弹子也是给区委书记宋冠德一个面子,有宋冠德这棵树撑着,在城东区就没有不好办的事。然而,他们却漏算了金二爷这个人。如果他要不拉上小金弹子也许事情还好办,正是因为小金弹子的参与,金二爷这道坎儿就难迈过去了。
当金二爷得知小金弹子是三百亩房地产项目的建筑承包商时,从酒桌上站起来,把宋冠德给晾了。他在回村的路上心里想:小金弹子你被我踢出石油基地,到外地折腾是你的本事,别以为靠上宋冠德这棵树就觉得自己腰粗,别人拿他宋冠德当领导,我金世豪愿当棵葱就是棵葱,不愿当棵葱连鸡×毛都不算一根!小金弹子啊,你这次杀回来就是冲我金世豪来的呀,把心再死你娘肚子里吧,我一脚还把你踢出一溜滚儿!
一宗征地搅进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况且个个都不是善茬儿,不出事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