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的,谨慎为先。”龚原跟子夏解释。
“明白。快些吧。”子夏将身份证交上去,催促道。
对方执行力也快,确定了身份便放行。
子夏走得急,倒是龚原跟上,示意她跟上:“他在ICU,你走错方向了。”
她总觉得只要没有人告诉她好消息,那就不该问。
听见不想听的答案,就像经历一场自我伤害,若能避,那就避。
这些天,努力不去问他的情况,此刻听见这,那种猝不及防的失落感在心里散开。
上电梯。
出电梯。
走过长廊。
停步。
隔着玻璃,终是见到久违太久的那人。
她嘴唇抿紧,沉默地望着,良久,缓慢地揉了揉眼睛。
“那个人,怎么会是裴子西……这样不好看,他如果知道的,保证又要发火了。”
龚原拍了拍她肩膀,低声询问:“要不要进去看看?我跟护士说说,让……”
“别了,他不会希望我见到他这个样子的。”
记忆里慵懒高贵得像白猫的少年,曾经说过,如果他不好看了,记得先避开,否则他会不好意思。
以前就想这人怎么在自己面前也这样,真可恶啊。可那句“不好意思”,从素来脸皮厚的他口中说出,又是因为什么,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
他们都太过倔强,带着倒刺,口是心非,偏偏又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日渐难舍,却也因每一步的试图靠近,伤痕累累。
爱情总是这样,太了解彼此弱点,所以一次次明知故犯,惹怒彼此,推开对方。
――可明明,还是放不下啊。
“到底什么时候……能醒来呀?”她轻声地问,像自言自语,更似是对着病房里的那人说。
龚原欲言,忽而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见到邵意,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从走廊过来的邵意缓了步子,眼神示意他先离开。
龚原蹙眉,有点迟疑。
又看印象里始终优雅的夫人目光哀怜地望着子夏,他转身,往走廊另一边走去。
“子夏。”邵意过去,唤道。
“邵阿姨。”安子夏看过去,点头致意,见长辈面容憔悴,她轻轻抱了她一下:“他会醒的,阿姨别太担心。”
“但愿如此……南南一直问我哥哥怎么没回家,我到现在都不敢告诉他这件事,新闻也不愿他看到。可这些天,发生这么多事,裴少海还是没有回来。在外奔波,顾全太多人,却从未想过自家孩子……”邵意说着已有哭腔。
不知是否自己听错,子夏总觉她话中还带着嘲弄。
在龚原那边暂住的这些日子,会在他与七灿视频通话的时候知道一些事,若没记错,七灿似乎提过邵阿姨与裴叔叔计划离婚。
往昔的模范夫妻,也终归被时间稀释了感情。
她不知如何询问,又太清楚邵意心思细,若是决定的事,旁人唏嘘与劝慰,都显得多余。
“邵阿姨,”子夏揉了下腹部,浅浅笑起:“过些日子,您可以抱孙儿了。至少,还是有一件不变的好事呀。”
目光触及了长辈乌发之中些许的银白,只觉那刻心里特别柔软,还渗出些微的涩意。
有人苍老,有人降生,命运没有偏爱过任何人,轨迹无法逃脱。也正因为如此,一旦失去了谁,才知原来曾经多不珍惜。
邵意眼里泛起了水光,圈着她,哑声说:“你有期待就好。”
――只要有期待,就不会像你母亲那样不告而别,不给任何人挽留的机会。
子夏明白她指的是什么,这些时日,还是偶尔会梦见薛宜,可梦里不再是听到怨声,反而是她听见梦里的自己跟远方的身影说着近日的事。
有人离开了,也那种联系从未断开。
“嗯,我还要等里面那家伙醒来,问他是不是要等我肚子大得特别丑的时候才娶我,所以……不会再走了。”
邵意向医生咨询目前情况的时候,子夏依旧站在ICU病房外。
长辈离开前与她挥了挥手,解释说要去接裴亦南,她点头,说了声路上小心。
子夏刚才就与她说好了,如果情况不乐观,那就不要告诉自己。
邵意走了几步,折返回来,见她表情困惑,她指了指玻璃里面:“医生说如果是很重要的人与他说说话,也许会有好事发生。”
也许啊。
子夏点头,忍着鼻子酸涩:“我知道了,邵阿姨。”
等邵意离开,她跟医生说了进ICU探视的事。
洗手。戴口罩。穿隔离衣。穿上鞋套。
下午四点半到五点是家属探视时间,入了ICU,站在床位旁,她开始说两个人小时候的事。
自己也不知说了多久,等到护士提醒她时间到了的时候她才觉得口干舌燥。
离开ICU的时候,那位护士泪汪汪地看着她,突然就说了句:“姑娘,你想哭就哭吧。”
她一直控制着声音的情绪,陌生人的一句话,就像有人看穿了自己的脆弱一样,她垂眸,还是忍着那泪意。
“还不是时候。我哭了他又看不见,没法让他愧疚,我才不哭。”
她去将隔离衣脱下,从房间出来时候与护士说了明日过来的时间,走过长廊,下意识地从窗户看去。
一眼便见入口位置,一抹白色身影飞快地往这边过来,跌跌撞撞的,头发有些凌乱。
海贝?
她心里有疑,迅速进了电梯。
下到一楼,往入口走去。
那边几人围在一起,明显是起了争执。
“求求你们,让我去看看子西哥哥……”
“海贝妹子,别怪我欺负小孩,这里不欢迎你,赶紧回去做你的阅读理解去!”程七灿站在中央,没了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语气有些严肃。
那边被两位保镖拦着的裴海贝已见到子夏过来,她猛地想冲过去,微哑的声音不住地喊:“夏姐姐,我有东西要交给你,跟我爸爸有关的……”
这一说,七灿面色大惊,示意保镖将她往一旁拽开,他则是后退,张开手臂挡着子夏。
“老板娘,她不知道是不是裴肖派来的,你小心些,别过去。”
子夏一直观察裴海贝,印象里有些胆怯的大眼女孩此刻有些狼狈,白色裙子沾了太多类似泥土的东西,眼神透出对旁边两位保镖的警惕,双手一直在颤抖,但左手始终紧紧握着。
“很重要的东西,可以帮到你们的……”海贝央求地看向子夏。
“让她过来吧。”
“老板娘……”七灿迟疑。
“我相信她。”
七灿只要示意保镖带裴海贝过来,对方也警惕,始终握紧左手,在七灿说将东西交给他的时候还摇头,眼帘垂下,苍白的面色透出一丝坚定:“我要夏姐姐接着,我不信你!”
“哇擦你这小丫头……”
“给我吧。”子夏上前,伸出手。
海贝这才稍微放松了警惕,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
“我哥可能会打死我……但是,我真的不想爸爸逼阿宋进行非法买卖。”
一张储存卡落在子夏手里,而眼前带着哭腔说话的女孩,忽而朝一旁跌去。
“海贝――”
二月九日晚,确定裴海贝送来的储存卡里的几段音频是出于裴肖电话谈话的录音后,龚原和程七灿带着律师将这份证据送往警方那处。
期间,裴海贝因劳累过度暂时性昏睡,子夏与宋麦斯联络,久久无法打通他号码。在打算离开医院过去他公寓找人时候,见到他随同龚原过来,一旁程七灿上蹿下跳的,不住地想隔开两人。
“老板娘――一切搞定!”七灿看到她,比划了一个大“V”,“这回那人逃不掉了,故意杀人,还经济犯法!”
子夏点头,看向宋麦斯:“海贝一直喃着你名字。”
“我去看看她。”他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在几楼?”
子夏说:“你跟我来吧。”走时听到背后七灿说这人怎么好像别人欠他几千万,她侧头,看宋麦斯,见其始终没有多少表情,一双眼像笼了薄雾般,沉郁得很。
两人步入电梯,抵达海贝所在病房之后,他并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隔着竖形的玻璃往内看。
子夏欲言,听他询问“真的没事对吗”,她点头:“医生帮她打了吊灯,说睡会儿,醒了就好。”
病床上的女孩,安静得不像话,本就偏透白的肤色在白色被单之中显得有些苍白。
这样没有生命力的模样,宋麦斯觉得不太习惯。
这想法一闪而过,他终是后退,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子夏不解,跟上,说:“海贝大概是瞒着裴天冬跑出来的,她现在,能依赖的大概只有你了。”
“抱歉,我不打算负责她。”
“Mads,她这回跑出来,也是想要尽己之力保护你。她若是要跟着我,可以,但你是否想过,她更希望跟着你?”
“安子夏,你似乎没有资格替我做决定。我看一眼,之后还有事情要会朝宋国际处理,既然裴海贝也帮了你未婚夫一把,亲戚关系也还在,你帮忙多看着些。我没兴趣带个拖油瓶。”
电梯叮地声,开了。
宋麦斯先行一步。
子夏望着他微微蜷起的双手,低声问:“所以,录音里,裴肖提及的‘照旧’,说明了你曾经帮他做过一些非法生意,对吗?”看他止住步子,她上前:“裴肖如果被起诉,很有可能会将你牵扯进去,而你的确帮忙过,也大概被他留了把柄,是不是?”
话落,他突然转过身来,嘴角微扬,竟是轻笑出声。
“安子夏,”他说:“你这样才是我印象里的你,聪明,冷静,事不关己。”
子夏垂眸:“谢谢夸奖。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该一起想想如何帮你打擦边球。”
“不用了,我会去国外待一阵子。如果裴海贝问起,什么也别告诉她,久了她终归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