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末代皇帝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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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缘起

传奇式的经历往往引人入胜。溥仪一生三次称帝已属历史罕见,由皇帝成为公民,更是人类史上的一大奇迹。而他撰写自传的消息一经传开,不仅使国内外惊叹不已,也引起了人们远远超出这一事实本身的思考。

“你的著作完成后,千万别忘记寄给我一本。”一位欧洲记者结束采访时,诚恳地提出了请求。

前来看望溥仪的拉丁美洲客人临辞行,也虔诚地说:“等你的自传出版,我要把它译成本国文字,让我们的人民都知道这个世界奇迹!”

“书成之后,我一定让它变成乌尔都文,使人民了解皇帝成为公民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巴基斯坦驻华大使访问他后,击掌而言。

时值一九六三年五月,也就是《我的前半生》即将杀青问梓,付诸出版的前夕。

溥仪把外国友人的希冀,带给了他的合作者李文达。他们望着摆放案头的厚厚的校稿,像企盼分娩的婴儿似地憨笑着。因为“怀胎五年”,其间的甘苦,两人最清楚不过。他俩静静坐在出版社那间只有五平方米的斗室里,默默地抽着烟。缕缕青烟,散溢着诱人的清香,使溥仪的思绪重又飘回七年前抚顺战犯管理所的高墙内……

同样是抽着烟。一连数日,他焦躁不安,吐出的烟圈是呛人而又火爆爆的。认罪阶段以来,尤其是日本战犯几乎人人皆书写了长篇认罪书。在其影响之下,伪满战犯也陆续拿起笔,大多写了“我的前半生罪行自述”一类的悔过书。但他苦于头绪纷繁,不知如何下手,心急如焚。所方早注意到了他的情绪波动,认为溥仪经历奇特,而且改造成效卓然。于是,由孙所长出面找他谈话:“有困难没关系,我们可以请溥杰助你一臂之力,时间上也可以适当照顾……”他频频点首,欣然同意。就这样,由溥仪口述,溥杰执笔,开始了这部奇书的撰写。

很快,这桩奇闻传遍了所内。昔日的伪满大臣王子衡、王光寅和蒙古族的正珠尔扎布、甘珠尔扎布等人,主动向溥仪提供了意想不到的线索和资料。但囿于条件,清朝历史资料十分匮乏,所方只给他借来了诸如《清十三朝演义》等几部价值不大的参考书。

正当哥俩加紧撰写之时,描写溥仪生平的长篇访问记《末代皇帝传奇》在北京出版。对于他,这难道能说不是个有力的鼓舞?书里说得再清楚不过:“皇帝也可以改造?看来这是一个奇迹……”

描述“奇迹”所经过的痛苦历程中,他也创造出了奇迹:寒来暑往,仅仅一年,回忆录居然脱稿。

“奇书”,奇在面世也奇。

初稿并非正式排印,却是由伪满战犯数人用钢板刻写、油印的,仅仅装订成册十几部。纵观全书,虽字体不同,却留下了一份难得的特殊文物。

对于此书的初稿,溥杰事后评价说:“大哥口述,由我执笔,从家世、出身到他三岁登基,一直写到一九五七年,其中也插进一些我的亲身经历,总共写了四十五万字。这份材料,只能说是一份自传性的自我检查,不像是书。”

固然初稿因由溥杰执笔,评价不免过谦,不过也说明了另外一个事实。正如溥仪在此书序言中所阐明的:

“我写的这本书,就是我前半生所走过的既肮脏又见不得人的一段丑恶经历。我所以下定决心要把它写出来的主要原因,既不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的消极心情,更不是抱定了‘破罐破摔’的自暴自弃心理,而是想从我这哭不得笑不得的‘哈哈镜’——说得文明一点,就是一面‘照妖镜’,把我当年的这副丑恶原形赤裸裸地展现在祖国人民的面前,来表达我向祖国人民低头认罪和忏悔的衷忱……”

既然他是以悔罪的宗旨撰写,难怪几乎每章的结尾都出现了我“真是万死不足以蔽其辜!”之类的忏语。

尽管如此,这部“奇书”仍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北京,引起了有关人士的浓厚兴趣。当时,公安部一位副局长姚伦看到了这部书稿,深深地为之吸引。于是,将其推荐给了时任群众出版社总编辑的哥哥姚艮。经传阅,出版社的几名负责人无一不认为书稿虽粗糙,但具有特殊的历史价值,遂酝酿正式出书。

与此同时,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也接到了这个油印本,王世英副主任看过之后,当即建议,由文史办公室副主任姜克夫与群众出版社联系出版。同时,还带去了中央统战部部长徐冰的亲笔批示:“印四百份大字本,分送中央负责同志。”

恰在书稿交付印刷之际,溥仪蒙赦住在崇内旅馆。专程前来看望的政协文史办公室主任米暂沉,给他带来了全国政协领导的问候,尤其提到,《我的前半生》很有价值,正在排版印刷中。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晓得,这部书在群众出版社出版,是当时的国务院副秘书长齐燕铭拍的板。

“是吗?”溥仪吃惊地瞪大双眼,简直难以置信,一个战犯所写的自传竟然能公开出版。米暂沉笑眯眯地说:“你很快就能见到样书了。”

样书未见,他却先见到了出版社的编辑,那是一九五九年十二月底的一天上午。溥仪由姜克夫陪同,来到位于东交民巷的群众出版社。路上,姜克夫告诉他,范文澜也非常关心这部书的问世,嘱托自己陪他与出版社接洽。在二楼会议室,总编辑姚艮、编辑室主任于浩成、文编室主任李文达第一次与溥仪会面。

看上去,溥仪就像他那部书似的具有某种特点。他的布手提袋不像常人那样拿在手里,而是时刻夹在腋下。当他从手提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本厚厚的油印书稿后,又同时取出两个眼镜盒,换上一副用来看书的眼镜戴上。后来文达才发现,他不止两副眼镜——走路、看书各一副,吃饭还另有一副。

他一开腔,竟完全出人意料,是地地道道的京白,嗓音豁亮。他讲述了初稿的撰写过程,并一再声明:“是二弟帮助执笔的。”又诚恳地说:“这本书只写到一九五七年,如果出版社能派一名编辑帮助修改,将内容续补到特赦时就太好了。”

恰巧,溥仪的提议与出版社的设想一拍即合。这时,姜克夫插话了:“来前,王世英曾力荐文达,不知可否?”

“可以。”出版社的领导征求文达的意见后,当即表了态。溥仪与文达分手前的握手,居然成了两位合作者友谊的开端……

不久,业经两月左右的昼夜赶排,《我的前半生》第一种版本,印刷七千册,在一九六〇年一月内部出版。书籍为灰色封皮,三十二开,分上下两册。关于溥仪和他的这本书,前言作了这样介绍:

他在本书中所涉及的历史事实都还没有核对,他所提出的论点也有很多不妥和错误的地方。我们除了个别错字和标点符号以外,对文章内容未加改动、完全照编印出,以供内部参考。

同时,根据徐冰的指示,四百本十六开的大字本样书,分呈中央领导同志。这,溥仪表示赞同:“我渴望得到更多人的指教。”

同年二月三日。溥仪正在崇内旅馆,王乃文代替七叔给他送来了样书。他兴奋得一把抓在手里,飞快地翻阅着。学友们闻风赶来,书,他还未翻过一半,便被杜聿明、王耀武抢走,轮流传阅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