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称赞高攀龙、顾宪成为“一时儒者之宗。海内士大夫识与不识,称高、顾无异词。”(《明史》本传)说明他们在明末学界中有不小的影响。他们是东林学派的创建人,同属一个理学派别,但又各有特点。
高攀龙(公元15621626年)初字云从,后字存之,别号景逸,无锡人,神宗万历十七年(公元1589年)进士,后授行人司行人。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因正直敢言,语侵阁臣,谪为广东揭阳典史,署事三月,即以事归。不久,父母相继病故,遂家居不仕近三十年。万历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他与顾宪成等人重建东林书院,着书讲学。顾病逝后,他独肩其责。熹宗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诏起光禄寺丞。翌年,进少卿。他上书皇帝,请破格用人,并论述务学之要致治之本。四年,升任左都御史。时杨涟等群揭阉党魏忠贤罪行,他和吏部尚书赵南星联名弹劾贪官崔呈秀,遭到阉党迫害,被削职为民,东林书院也同时被毁。天启六年(公元1626年)二月,阉党魏忠贤再次制造诬陷东林党人的大冤狱,下令逮捕已被罢官家居的高攀龙、周顺昌、缪昌期、李应升、周宗建、黄尊素、周起元等七人(史称“七君子”)。高攀龙获悉缇骑即到,即于三月十七日投湖自沉,终年六十五。生前着述颇多,约有二十余种。门人陈龙正编集成《高子遗书》。除此,他还辑有《朱子节要》和《张子正蒙注》,但均未收录于《高子遗书》内,今日难于查找。
高攀龙“少读书,辄有志程、朱之学”(《明史》本传)。年十五,师事茹澄泉和许静余,“以学行相砥砺,暇则默探诸儒语录、性理诸书”(《高子年谱》)。年二十五,听顾宪成和江右罗懋忠(号止庵)讲学于黉宫,“始志于学”;“于是早夜孜孜,以全副精神用于止敬慎修、存心养性、迁善改过,间而学始有入门矣”(同上)。年二十八中进士,与薛以身(敷教)、欧阳宜诸(东凤)、王信甫(中嵩)同出赵南星(侪鹤)之门。赵对高教益颇深。年三十一,在京任职期间,由于司中无事,藏书又多,他“得恣意探讨,取二程、朱子全书、薛文清《读书录》手自摘抄”(同上)。“一日读薛文清《粹言》曰:‘一字不可轻与人,一言不可轻许人,一笑不可轻假人。’惕然有当于心,自后每事必求无愧三言而后已。固作《日省编》,以先儒所论切要工夫,分附《大学章句》下,为初学指南。又集《崇正编》,以先儒所论儒、释分歧处,汇成一书,以端学脉”(《高子遗书》附录《景逸高先生行状》)。可见,程、朱之学。和明初着名朱学学者薛文清(笕)对高的影响颇深,因而高攀龙的理学思想基本上是宗程、朱的。
高攀龙谦逊好学,学无常师,在他贬谪广东揭阳途中,遇东粤陆古樵,又间接从他那里接受了陈献章的“主静之学”,主张“静坐与读书互用”(《高子年谱》)。在他从揭阳回归故乡途中,经过漳州,又与李材“辩论数日”。高“恪遵程、朱”,“谓格致是《大学》入门第一义,即《中庸》之明善”,对李材的“止修”学说,颇为赞赏,谓“李见罗揭修身为本,于学者甚有益,故游其门者,俱切实可观”(《高子遗书》附录《景逸高先生行状》)。这些都说明高攀龙的学术渊源,主要是来自程、朱之学,但也夹杂着陈献章的“主静之学”和李材的“止修”学说。
高攀龙宗程朱理学,首先表现在他对朱熹的赞美。他说:
删述六经者,孔子也。传注六经者,朱子也。孔子之学惟朱子为得其宗,传之万世而无弊。孔子集群圣之大成,朱子集诸儒之大成。(同上卷三他认为孔子之学,只有朱子“为得其宗”,是孔子的继承者,因此他很赞同薛笕谓“朱子功不在孟子下”的评价,认为这一评价“可谓知言矣”(《朱子节要序》)。
又说:
圣人之道,自朱子出而六籍之言乃始幽显毕彻,吾道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流地。非独研究之勤,昭晰之密,盖其精神气力真足以柱石两间,掩映千古,所谓豪杰而圣贤也。(同上他宣称:“学孔子而不宗程、朱,是望海若失司南也。”(《高子遗书·序》
其次,表现在他对牾程、朱的言论,坚决采取抨击的态度。在他拜官之日,时有四川佥事张世则疏诋程、朱,欲改《易传注》,并要求将所着书颁行天下。高攀龙即上《崇正学辟异说疏》予以抨击。
他分析了自明世宗嘉靖以来学术思想界的动向,认为嘉靖以前“虽有训诂词章之习,而天下多实学”,而自穆宗隆庆以来,王学炽行,“率多玲珑虚幻之谈,而弊不知所终,以顿悟为工,而巧变圆融不可方物”,以致造成“今日高明之士,半以为佛、老之徒”的严重局面。他针对这种弊端,提出“扶植程、朱之学,深严(佛、老)二氏之防,而后孔、孟之学明”的建议。这就进一步表明了高攀龙“扶植程、朱之学”和反王学末流之弊的鲜明态度。
第三,高攀龙还从儒家学脉的演变和权衡它们各自的利弊出发,表明自己宗程、朱而反陆、王的立场。
他说:
学问俱有一个脉络,即宋之朱、陆两先生这样大儒,也各有不同,陆子之学是直截从本心入手,未免道理有疏略处;朱子却守定孔子家法,只以文、行、忠、信为教,使人人以渐而入。然而朱子大,能包得陆子,陆子便包不得朱子。陆子将周子《太极图》、《通书》及张子《西铭》俱不信,便是他心粗处。朱子将诸书表章出来,由今观之,真可续六经,这便是陆子不如朱子处。(《东林书院志》卷五《东林论学语》上又说:
吾儒学脉有二,孔、孟微见朕兆,朱、陆遂成异同,文清(薛王宣)、文成(王守仁)便分两歧。我朝学脉惟文清得其宗。百年前,宗文清者多;百年后,宗文成者多。宗文成者,谓文清病实,而不知文成病虚。毕竟实病易消,虚病难补。
今日虚病见矣,吾辈稽弊而返之于实。(《高于遗书》附录《景逸高先生行状》
由此可见,高攀龙是比较清醒地看到了儒学中的分歧。他从纠正当时“虚病”出发,提倡朱学学者薛文清的务实之学,反对宗王学的“病虚”之学。高攀龙的这些见解,以及他特别强调的“吾辈稽弊而返之于实”的观点,是有其现实意义的,所以得到了当时一些儒者以至后学者们的好评和赞同。不过,全盘否定王学,不能从王学中吸收关于理论思维的合理因素,这也是一种偏向。当时有些学者很赞成高攀龙抬高朱学、贬低王学的观点,如:叶茂才就称赞他“忧世淑人,砭俗回澜”(同上)。门人周彦文在《论学语序》中也这样说道:
自顿悟之教(指王学)炽,而实修之学衰。嘉、隆以来,学者信虚悟而卑实践视居敬为拘囚,目穷理为学究;恶言工夫,托之本体,更不知操存为何物矣!斯文未丧,东林代兴。高景逸先生心程、朱而脉孔、孟,拜官之日,首辟世则张子之邪说,使程、朱之学晦而复明。未几罢官,归里三十年,与泾阳顾先生辈力扶正学、专事实修。
后学叶裕仁在《高子遗书·跋》中,也指出:
明正、嘉之际,王学炽行,洎于隆、万,至倡为三教合一之说,猖狂恣肆,无所忌惮,学术之裂极矣!公与顾端文公起而拯之,辟阳儒阴释之害,辩姚江格物致知之谈,其言深切明着,由是绝学复明。
他们都比较一致肯定了高攀龙和顾宪成抨击王学末流的作为和见解,认为顾、高是以纠正王学末流的空谈心性、放诞而不务实学之弊病为着眼点的。
故《明史》也称道高攀龙说:
初,海内学者率宗王守仁。攀龙心非之,与顾宪成同讲学东林书院,以静为主,操履笃实,粹然一出于正,为一时儒者之宗。(《明史》卷二四三《高攀龙传》
高攀龙的上述见解,以及时人、后学对他的评论,已很清楚地表明他的理学思想是“恪遵程、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