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宪成作为地主阶级的教育家、学者,他根据明季封建主义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要求,提出了“兴教化,育人才”的主张。他认为,东林书院讲学授徒,应该“造就英才”,培育“圣贤”。他在《东林会约》中指出:国家设学“本之教人为圣为贤。”他赞成周子之言,强调“士希贤”、“贤希圣”,修复东林、教育生徒的根本目的,是把“士”培养成“贤”、“圣”。这种“贤”、“圣”应具备什么品质条件呢?顾宪成认为:
第一,精通儒经这是“为圣为贤”的首要条件。顾宪成崇尚孔儒经学、宋儒理学。
他针对王学“藐视儒门”的思想,提出了“君子以尊经为要”的主张。
“尊经云何?经,常道也。孔子表章六籍,程子表章四书,凡以昭往示来、维世教、觉人心,为天下留此常道也。”顾氏“远宗孔圣,不参二氏;近契元公,确遵洛闽”,崇尚孔圣儒学及朱子理学,认为“儒家之有朱子,其诗家之有杜工部”。他把儒经比喻为“雨露泽千岁,日月照万古”,强调诸生须要恭恭敬敬地学习“孔子大圣”,精通儒道,以便“安百姓”而“治天下”,真正成为封建统治阶级的圣贤。为此,他把“四书”、“五经”、孔儒之学、程朱之学,作为东林书院的主要教材。
《东林会约》中,就批评了王学末流的“异端诬说”,指出它“有悖圣道”,产生“穿凿”、“矫诬”、“玩物”等种种弊病。顾宪成在《东林会约》中所列的“九损”——“鄙”、“僻”、“贼”、“浮”、“妄”、“怙”、“悻”、“满”、“莽”,“皆致损之道也”,这些都是王学末流的具体表现。为了“救正”学术,摒弃王学“九损”之弊,他宣扬孔圣朱子正道。
宜兴门人史孟麟称赞顾宪成“忧时若疾痛,卫道如饥渴”,“里居讲学,粹然一归于正。”他对王学末流严词驳斥,“协而屏之”。确实是抵制和反对“异端诬说”,卫道救时,真正起到了“一木支大厦,一柱砥狂澜”的积极作用。其次是因为儒家学说及程朱理学是封建统治的精神支柱,是维系封建伦常的最高准则。顾宪成是忠君爱国的直臣,尊崇儒经,因此“削籍里居”后,“集群贤讲学,取孔孟程朱之书而阐明之,高明者闻之可入,始学者闻之不骇”。顾氏把儒经和程朱理学当作封建道德伦常的准绳,是符合封建统治者的根本利益的。他在《东林会约》中倡行“九益”,正是力主儒道理学的积极效果。其三为当时反对阉党宦官政治斗争的需要。明季政治黑暗,阉党专权。顾宪成揭露说:“独念人臣之罪,莫大于专权;国家之祸,莫烈于结党。”指责“小人在朝,则天下必乱”,认为此皆“邪恶之类”,“有违圣道”,同孔儒道统格格不入。为了痛斥“群小邪类”,他必然借助儒家学说、程朱理学这一理论武器,以此来“锄奸”“扬正”,反对宦官专权的黑暗昏庸政治。
从上面三方面可知,顾宪成从摒去王学流弊、“从善”锄奸”的需要,为了维系明王朝的封建统治,必然要把儒经理学、“四书”、“五经”作为讲学的内容和主要教材,使生徒“知本”“尊经”,立“五教之目”、“为学之序”、“修身之要”、“处事之要”、“接物之要”,精通封建伦理道德,逐步成为“圣贤”。
第二,立志顾宪成认为,立志非常重要。“夫志者,心之所之也。是人之一生精神之所结聚也,是人之一生之事业之根柢也。要在能自立而已。”他强调立志就要以先圣为榜样,“且看圣人是如何”,“直接洙泗之命脉”,“顶承濂洛关闽之命脉”。要求诸生树立远大理想,把自己培养成为封建社会的圣人贤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立志为圣为贤的问题上,顾宪成反对两种不良倾向:一是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胡混日子。他说:“人生天地间,日子不是胡乱度的,屋不是胡乱住的,饭不是胡乱吃的,朋友不是胡乱搭的,话不是胡乱说的。”他批评那些“食便要求饱、居便要求安”、胡混日子、胸无大志的人,是“满腔子都是俗肠”,质问他们“将来还得个好结果否?”
二是追求功名利禄。他认为,士人追求功名利禄,必会“夺志”。“所以夺志者,一是写在纸上,便要人道好,此名心也。一是童生要秀才,秀才要举人,举人要进士。此利心也。方寸之中,着此两端,一俗人耳。即举业亦不能工矣。是做时文与做人,两失之也。”他说:“举子业,小技耳”。他揭露世人汲汲于举业功名之筌蹄:“世之为人子者,所汲汲娱悦其亲,只在精举子业,以博青紫已耳。世之为人母者,所汲汲愿望其子,就只在精举子业,以博青紫已耳”。他批评那种追求科名的庸俗现象:“惟是士所习者,占毕;所希者,科名”。主张士人立志学圣,“专意本领,朝夕参证,无非是事,一切名利并不挂上眉端。吾见胸次清虚,义理自尔昭着,意思闲雅,天机自尔活泼,以此读书,必能一一透入圣贤之心。以此作文,必能一一写出圣贤之心。
内外精神,一以贯之,而无遗矣。是做时文与做人,两得之也。”他赞扬叶参之蔑视功名,潜心圣学,“释褐二十余年,什一在官,什九在告。家徒四壁,恬穆自如,其于富贵功名已嗒焉而忘之矣。”表彰“虞山三川孙先生,澄空皎月,出岫闲云,生平喜为声诗,不屑举子业。”赞嘉李修吾先生“于社稷之安危,生之休戚,心甚热,而于富贵功名,心甚冷”的高贵品质。而他自己更是鄙夷功名的。他47岁作示儿帖,教儿读书攻经,精通儒道,不必为科甲虚名而营营追求,并一再强调“科名,吾不屑也。”他里居后,更日夕“相与切磨于道义,非颛颛为攻举子业、取青紫计也。”顾宪成“视身世浮荣,若轻云之散空;人间赞毁褒讥,若鸟音之过耳。惟见国家出一善政,登一正人,则跃然喜,或增一秕政,进一奸回,则悄然忧。”顾宪成对于国家社稷非常关心,而对个人功名利禄、“赞毁褒讥”,则毫不计较。这是他“立志”乘时救道、“匡济时艰”的一个重要思想。当然,顾氏这里之“志”,是封建主义圣贤之“志”。这个“志”受着封建伦常的制约,打上了封建阶级的烙印。但是,他在强调士子“立志”,反对碌碌无为、胡混日子,针砭追求功名利禄的时弊,提倡士人有所作为等方面,还是值得我们借鉴和重视的。
第三,博文约礼,遏欲存理顾宪成认为,要做一个圣人贤人,还必须有广博的典章文物及文化知识,良好的道德修养。他说:“博文是开拓功夫,约礼是收敛功夫。只此两言,括尽入道窍门。”换言之,士子必须博览历代文化典籍,网罗众家,“学有本领”,才能成为圣贤。他指出:“学有本领,有规矩绳墨。无求饱,无求安,本领也。敏事慎言,就正有道,规矩绳墨也。未知学人,要看他规矩绳墨;既知学人,要看他本领。”
顾宪成指出,只有博文,方可约礼;也只有约礼,才能更好地博文。而要约礼博文,就须遏人欲,存天理。有门生问“颜渊问仁”一条。顾宪成答曰:“颜子是圣门第一人,孔子告颜子是圣门第一谛。
所谓克己复礼,概而言之,只是个遏人欲、存天理,岂不明白易晓。”
他认为,士子只有做到博文约礼,即有广博的文化知识,又能用封建礼节来约束自己的行为,才能成为圣人贤人。
第四,从善疾恶,刚直不阿顾宪成认为,一个圣人贤士,必须重视气节,不畏权奸,刚正不邪,喜善疾恶。顾氏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品德高尚、很有气节的直臣。
他自万历八年(1580年)31岁时登进士,即出入朝廷,敢发谠议,揭露群小,抨击宦官,终因上疏得罪权臣,被贬到桂阳州当判官。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又因直言敢谏得罪大臣,“忤帝意,削籍归”。他力举忠臣,鞭挞奸小,满腔忠赤,一副忠肝义胆。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一个封建圣人的品格和形象,受到后辈和正人的热情赞扬。高攀龙赞美他“忧时如疾痛,好善如饥渴。”欧阳东凤赞扬他“闻人有善,如得其所欲而爱之护之也。人之不善,如疾痛在躬而拊摩之也。”这种“从善如流,徙义如鸷”、疾恶如仇的忠直良臣的品格,正是顾宪成一再推崇、率先践行的圣贤必备之品格。虽然这种品格在封建时代里,还是属于地主阶级直臣的品格,但他直言敢谏、从善疾恶的精神和行为,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由此观之,顾宪成心目中的“圣贤”,条件是较高的、全面的。既要“尊经”,又要“立志”;既要博文,又要约礼;既要封建德行,又要有真本领。概言之,这种“圣贤”,“是必有日忘食、夜忘寝之真精神焉。
是必有独立不惧之真力量焉。是必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之真节概焉。是必有魉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真胸次焉。是必有夭寿不贰之真骨格焉。是必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真气魄焉”。顾氏认为,这种“大丈夫”,就是“圣贤”的具体要求。无论“圣贤”或“大丈夫”,就应具备“真精神”、“真力量”、“真节概”、“真胸次”、“真骨格”、“真气魄”的品质。
为了培养具有这种品质的“圣贤”或“大丈夫”,顾宪成遂修复东林书院,营造书斋,“就溪旁近舍,构书室数十楹以居之,省其勤窳,资其乏绝”,“故士皆争自奋起,所奖成孤寒甚众”。顾宪成聚徒讲学,“同志毕集,相与讲德论学,雍容一堂”。可见,其时学者甚众,盛况空前,“溪之南北,昼则书声琅琅如也;夕则膏火辉辉如也。过者停舟叹羡,即行旅皆欲于其途。”其育才规模之盛、生徒之众、影响之大,在明代都是罕见的。
顾宪成在教育弟子过程中,发扬了孔子“仁者爱人”、“泛爱众”
的精神,处处关怀、爱护生徒,普施教泽,使之成为“大丈夫”或“圣贤”。门人史孟麟,字际明,宜兴人,顾氏对他热诚教诲,“督导有方”,使他德业大进。他在万历十一年考中进士,授庶吉士。据《顾端文公遗书·传二》载,“孟麟素砥名节,复与东林讲会,时望益重。”
因上疏指斥奸臣群小,累迁,后引疾归。长兴籍弟子丁元荐,在顾宪成门下受教32年,顾待他亲如一家,关怀备至,循循善诱,把他培养为德才兼备的贤人。顾宪成逝世时,丁元荐痛哭流涕,撰写祭文,道:
“生我者父母,知我成我者先生”。沈阳籍弟子耿庭怀来问学,顾宪成“却其贽,有所请教则剖示切直,俨然以师道自居。”对他严格要求,发现他有时自信偏颇,有辱前贤,便立即批评教育。耿庭怀“自言只信孔曾,至孟子便容商量,新安殊不甚服。公严加驳正,始爽然自失,而求教愈勤”。张振德,字季修,昆山人,“幼性孝,善事父母,弱冠即从东林顾宪成、高攀龙游,以万历丙辰选贡授四川兴文知县,与士民讲学,明忠孝大节,人皆化之。”宜兴门人王永图,家贫,“时年四十,公携归教之,妻以长女”。顾宪成不仅抚养这位穷青年,而且把自己的长女嫁给他,这同孔子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公冶长一样,充分体现了他以仁爱之心待生徒,处处热爱、关怀和爱护弟子,积极教诲他们。“公造就英才,教育不倦,最先得史孟麟诸人,以后四方从游者多留泾肄业。”顾宪成的确是热爱生徒,“教育不倦”的。据《东林列传》“轶事二”载,有一天顾氏坐舟闭目养神,舟中几个弟子时时问疑诘难,“先生皆开眼答之”,“详加剖析”,神采奕奕,被弟子称为“活伊川”。门生们也很尊敬、爱戴顾宪成,“视之如父师”。当他逝世时,众门生后学“入泾拜奠,皆相向失声,或留连浃日始去”。
有一个长期跟随顾宪成求学读书的弟子新安人洪范(禹锡),在顾宪成灵前守灵三年,“先生殁,敦筑室之思,于三年,外谊甚高,复刻先生文。”此情此景,异常感人,有明代子贡之誉。可见,弟子们对他是一往情深、念念不忘的。
如上所述,顾宪成乐育英才,诲人不倦,确实培养出许多德才兼备的圣贤和士大夫,其中有些人“发为气节,蔚为事业,征为人品”;有些弟子刚直不阿,蔑视权贵,从善疾恶,一腔忠厚;也有的弟子孝弟廉信,文章道德,皆为上品。正如《东林列传·顾宪成传》所载那样:
“(顾宪成)晚年倡导东林,引掖后学,四方贤士争归之。其间忠节之士接踵而出,不可谓非讲学之力也。”清人陈鼎赞曰:“(顾宪成)讲明圣学,阐发义理,激扬廉耻,乌能视国如家、视君如父、趋义如流、视死如归,踵相接而肩相摩耶?呜呼!非讲学之成效欤?”可见,顾宪成修复并主长东林,讲学授徒,确实培育出不少封建主义的英才。顾宪成的后世孙顾书绅也赞道:“先祖泾阳、泾凡二公,以名世之才讲学东林,佑启我后,由是孝弟力田者有之,文章华国者有之。其地之幽,可资静修之趣;其人之重,足兴景仰之思。”这种景仰思慕之情的言辞,正是对顾宪成“造就英才,教育不倦”的恰当赞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