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东林学派”教育思想与教育文论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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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教育和书院讲学活动(2)

东林书院的会讲,不单是为了学术问题,他们实际上是借讲学的名义,聚集一起,经常议论朝政得失,在朝大臣的长短,反对贵族大地主专政。所以东林书院不仅是东林学派教育和学术活动的中心,而且是制造政治舆论的中心。顾宪成认为:“官辇毂,志不在君父,官封疆,志不在民生,居水边林下,志不在世道,君子无取焉。”可见,东林学派的讲学活动,重在政治,“志在世道”。因此,他们经常在讲学过程中“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抨击贵族、宦官当权派。故东林书院讲学的宗旨,在于评论当时朝政,衡量在朝公卿的所作所为,所以黄宗羲说:东林学派“论学以世为体,相与讲求性命,切磨德义,念头不在世道上,即有他美,君子不齿。”一时“士大夫抱道忤时者,率退处林野,闻风响附,学舍至不能容。”甚至一部分在职官吏,与当权派有不合者,如赵南星等人,也“遥相应和”。于是,东林学派名大着,遭到贵族大地主集团及其党羽的攻击也愈烈。他们说:“庙堂所是,外人必以为非;庙堂所非,外人必以为是”,东林学派则针锋相对地驳斥说:“外人所是,庙堂必以为非;外人所非,庙堂必以为是。”东林学派之清议,使为政不廉之廷臣十分畏忌。

第六,东林讲学,善于博采诸家之言,取长补短,不固执门户之见。如对待王学,顾氏说:“宪少不知学,如尝湮没章句。一旦得读阳明之书,踊跃称快,几忘寝食。既而渐有惑志,反复参验,终以不释。”

后来他极力反对王学,但仍称王阳明为“一代儒豪。”在东林讲学活动中,他曾邀请不同见解不同学派的士人到东林讲学,如请信佛学的管志道,千里之外,精于《易》学的方学渐,他说:“姑苏管志老,毕竟有超拔之韵。君子友天下之善士,况于一乡,愿无失之。”高攀龙亦曰:“以学为立门户,职未见立门户者而可谓之曰学也。”在他们影响下的东林人士,多以虚心的态度弃旧图新,互相补充,以发明学理。

东林学派反对贵族、宦官把持朝政,强烈地主张天下事天下人“众议”,国家事全国人“众治”;竭力要求“拔贤才”和“除民贼”。选拔贤才,即进用东林学派人物,改变“人才日剥落”的情况;除民贼,即铲除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宦官,假公行私的贪官污吏,为民除奸平愤。他们所说的“民”,即指中小地主和工商市民。这些议论和主张,刺痛了以魏阉为首的宦官集团,他们恼羞成怒,在天启五年(1625),下令“刊党籍,尽毁天下书院”,驱除东林讲学之人,妄图“箝学士大夫之口”。可是,东林学派的人们,却“树高明之帜”,至死不屈,表示对恶势力斗争到底的决心。顾宪成说:“臣等新进小生,发天下之清议,虽寰有奸如山,不可动摇。”高攀龙也表示“其危言危行特立不摇”。东林学派首领人物的刚烈风度,为王夫之所景仰,称赞他们“见道明,执德固,卓然特立”,为“真理”、“大义”,而不屈服于恶势力。这种尖锐的斗争,终于演成了大流血事件:6位名士毙于狱中,1位活活被杖死公堂。而绝望自尽者不知其数,罢职不用者三百余人,其中有三位阁老,如北京城内东林学馆的主要人物叶向高、徐光启等。这就是臭名昭着的“东林党人榜”事件。魏忠贤矫旨以“东林党人榜”颁示天下,生者削籍,死者追本,已经削夺者禁锢,还矫诏毁了东林书院。但是,东林学派的人们,在其领袖人物的感召下,多不畏强暴,坚持与民贼阉党作斗争。虽书院被禁毁,仍有不少人“日趋书院旧址讲习不辍”,表示对无恶不作的魏阉的抗议,对东林书院的恋念。所以黄宗羲说:“一堂师友,吟风热血,洗涤乾坤。”

这充分地概括了东林人士的高风亮节和高度的历史评价。

阉党失败后,崇祯元年(1628)二月,由御史刘士佐上疏奏请修复天下被毁书院。崇祯皇帝朱由检,即下诏准予修复。东林书院于崇祯二年(1629)由无锡吴桂森出资,于东林倾圮旧址复建丽泽党,题书院门颜曰:“东林精舍”。清代开书院之禁后,“景逸(高攀龙)之从孙节培,集里中戚友,申请于有司,庀材鸠工,广为购募,越期月而落成,讲堂学舍,规制悉备,诸生以时诵习,不异曩时。”从此之后,东林书院几次“崇堂修阑”,或复旧观,或增建学舍,然所肄业诸生,不过是习科举之业。而东林学派在东林书院之讲学,虽致使时君时相之怒,但却永为千古之美谈,如有清之雷瞚说:“夫顾、高诸先生所以卓立千古,其志超然于富贵利达之外,其讲明践履探原握要,历贫贱患难死生而如一,此之谓实学也。”可是,当时攻击诋毁东林书院讲学活动者大有其人,其中有代表性的人物是掌京畿道御史徐兆奎,他公开进行污蔑说:“臣观今日天下大势,尽趋东林。今年计典之误,实由于此。盖无锡县有东林书院,宋儒杨时祠也。顾宪成自谪官归,会林居诸臣,讲学于此。未几,其徒日众,挟制有司,凭凌乡曲,门遂如市矣。黄正宾者,以赀郎冒迁谪名,团结淮抚、东林,所至郡县,一喜一怒,足系诸有司祸福。凡东林讲学所至,主从百余,该县必先设厨,传戒执事,馆谷裎席之需,非二百金上下不能办。会讲中必杂以时事,讲毕,立刊传布。远近各邑行事有与之庀者,必速改图,其令乃得安。今已及浙中诸郡矣。杨龟山失足蔡京,君子讥焉。宪成之结淮抚,不过以淮抚为蔡京耳。宪成学术驳杂,颇似王安石。而行远不达即家食,而之淮之浙,席不暇暖。与其徒书札所及,大能使南北交攻,邪正角胜。而党附者,不曰‘清流’,则曰‘清议之臣’。岂谓天下耳目尽可涂哉!丁元荐借许弘纲近疏以发难,谓其不当避,正谓东林、三才所欲处者不当救耳。工献媚以应当事者之一快,而不难极文致以启下石者之效尤,元荐其谓何?所惜者,王绍徽、乔应甲、刘国缙耳,元荐乃概目为奸党,欲齑粉之,亦足骇矣。至东林败坏天下,其祸更显。盖自假讲学以结党行私,而道德性命与功名利达混焉一途,而天下之学术坏;自濡足淮扬,而气节坏;自广纳贽币庇短护贪,而天下之吏治人品并坏;自游扬之书四出,而天下之官评坏;自指摘之怨生,而移书瞫单假计典尽剪其所忌,而天下之元气坏。”徐兆奎在此疏中列举的诸多罪名,皆归咎于东林官和东林讲学,这是不公允的。东林讲学与“朋党”毫不相干,东林讲学正宣传爱国的民族气节。高攀龙公开指出:“所谓东林之祸,非东林能之,乃攻东林者欲祸东林也。数年来职(攀龙)每自诧理义人心同然,何以言理义者即目为朋党而不容于世?”东林士人最讲气节,讲做人气节、爱国的气节,故高氏说:“气节而不学问者有之,未有学问而不气节者,若学问不气节,这一种人为世教之害不浅。”东林书院的讲学,是紧紧地把做学问与现实结合,关心国事,扶救世道。读书与做人结合,“圣贤之书,不是教人专学作文字求取富贵,乃是教天下万世做人的方法。”文章与德业不可分。所以,明末国家“元气坏”,不能归罪于东林书院的讲学,“亡明未是东林罪”,而是由封建当权者的腐败所造成的。明臣倪元璐在《论东林疏》中说:“东林,天下才薮也。”东林学派,是探学理求治道的一堂爱国师友。

(三)讲学与着述

在罢归无锡东林讲学期间,顾宪成还积极从事着述。这是他与同时代的着名教育家、学者陈白沙先生的不同之处。陈白沙先生一生不主张着述,“莫笑老佣无着述,真儒不是郑康成”,“他年得遂投闲计,只对青山不着书”。顾宪成却是潜心着述,勤作笔墨耕耘的。

他自45岁至63岁这18年中,边讲学边写书,陆续写成了《小心斋鴙记》、《还经录》、《质疑篇》、《证性篇》、《桑梓录》、《东林商语》、《瞨陵人物志》、《学筈通辨序》、《虞山商语》、《仁文商语》、《南岳商语》、《当下绎》、《明道商语》、《自反录》、《泾皋藏稿》等专着。这些书“穷理之精与救世之切”,“学脉之醇一,操修之精纯,神理之绵密”,“盖得圣学之正直者也”。可见,顾宪成的学术着作不仅数量多,而且质量好,实为明代珍贵的学术遗产。

顾宪成热心讲学着述,关心时政,忧国忧民,而对于仕宦之途、个人的功名利禄却十分冷淡。“先生视身世浮荣,若轻云之散空;人间赞毁褒讥,若鸟音之过耳。惟视国家出一善政,登一正人,则跃然喜;或增一秕政,进一奸回,则悄然忧”。他看透了明末的腐败政治,皇帝的昏庸无能,不想再留任官场,不愿与阉党群小同流合污,因而当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起用他为南京光禄少卿时,他就以“衰病交侵”、“行年六十,目昏耳聋,老态尽见,已不足效驰驱、备鞭策”,以及“积感风邪”、“心脾受伤”为借口,“力辞不就”,多次上奏疏“恳乞天恩,俯容回籍调整”。皇帝不允,数诏催任,他仍称病辞谢,坚持要求“归老林泉”,理身医疾。万历四十年(1612年)五月二十三日,顾宪成抱病参加东林会讲归家之后,病情加剧,“恬然而逝于泾里之正寝”,享年63岁。天启年间,魏忠贤乱政,被削夺,崇祯继位,得昭雪,赠吏部右侍郎,谥端文。

顾宪成一生品德忠直,学术纯精,“清节瞦修”,“为士林标准”,不愧为明末“忠君爱国”、忧世忧民的有作为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尤其是他那种“教育不倦”的精神,使人深受感动。他念念不忘讲学,带病赴东林会讲,临终前仍执掌教职,循循教诲生徒,可以说,他在献身教育、培育英才方面,确实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他那种“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精神,同孔子、朱熹相比较,也是毫不逊色的。

作为东林学派的学术带头人、东林书院的主要领导人,顾宪成为“群贤领袖,鼓吹东南”,针砭王学,抨击宦阉,同情百姓疾苦,博得了门人弟子、世人和士林广泛的同情和支持。时人尊称顾为“东林三君”、“东林八君子”之“领袖”。他被贬出京,人们依依惜别,“公闻命(指被皇帝削职事),出都门,送者甚众”。顾宪成逝世,许多“门生哭吊入泾拜奠”,“皆相向失声,或留连浃日始去。”其后,朝野纷纷上疏为他歌功颂德,“恳乞圣恩赠谥”,赞扬他“忠原天挺,学称人师”,力主为他昭雪平反。

为什么顾宪成会得到士人和民众的广泛同情和支持呢?这是因为:

第一,他积极主张减轻赋税,取消矿监税使,减轻对民众和工商者的重剥,这不仅得到手工业者和商民的拥护,而且赢得了广大人民的支持。

第二,他以东林书院为阵地,聚徒讲学,抨击王学末流,痛斥朝廷弊政,面对明末腐败政治,敢于大声疾呼,“抗颜权贵”,揭露阉党专权、残害良士忠臣及奸党群小之贪婪和残暴,反映了大众的正义要求。

第三,他在东林蕞尔之地,教育生徒,诲人不倦,因材施教,培养出许多刚正不阿、大义凛然的直臣,在朝野官士当中享有崇高的威望,确实是“领袖群贤,冠冕一世者也”。尚宝司丞章嘉桢称赞顾说:“(顾宪成)粹然真儒,一腔忠赤,惟思为国家进用贤才,其教泽几遍海内”。第四,他不仅为官正直,正气凛然,“持名检,励风节,严气正性,侃侃立朝”,而且生活简朴,清廉恬淡,“食取果腹,衣取蔽体,居取容膝,不知其他。四壁不垩,庭草不除,帷幔不饰,一几一榻,敝砚秃笔,终日俨然冥坐读书、四方酬答而已”。顾宪成这样克己奉公、不贪不贿的清官,比起那些“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贪官污吏要好得多,因而得到市民的赞扬和拥戴。

总之,顾宪成的一生,“尚风节,持正论,疾奸恶,从善类”,“接周程之脉,守孔孟之绳,持身则树清标,立朝则励风节。抗时相而正议侃侃,领后进而师范巍巍”。明代河南御史方大镇这一赞语,是对顾宪成一生为人品质、学术渊源、教育贡献、历史地位等方面特点的恰当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