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戒风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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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再容不下别的女子

应淑妃又喷出一口血,却见桃夭也不顾满地的尘土,弯腰坐到了她的身旁,轻轻地道:“淑妃,你不懂,你杀再多妃子也成不了大杲帝后。”

应淑妃“呸”了一声,“你懂?”

桃夭又望向潘亦心等女,再转头看着应淑妃道:“既然人来了不少,那我就不单独说给你一个人听了。”桃夭摸了摸不能动弹的应淑妃的血脸,叹道,“我待在这里一年光景,无时无刻不在想一件事,那就是西日雍他到底喜欢过我吗?他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应淑妃又狂笑起来,笑得唯一的一只眼睛流出了血泪。

“后来我在地宫看到最后一幅壁画,终于在那上面找到了答案。”桃夭满是皱纹的脸仿佛在笑,“那是昌帝时代所画壁画,画的是贞武怀抱琵琶,一曲屠戮所有乱臣贼子。”

无缺不禁屏息凝听,贞武正是开创音武的鼻祖。同样的一部《天一诀》,在西日皇族手里仅是高深莫测的武学,到了贞武手中却成就了匪夷所思的音武。

“西日雍那个人呐,其实喜欢的是贞武,或者说他想喜欢一个像贞武那样的女子。”

“你胡扯!”

桃夭又摸了摸应淑妃的脸,微笑道:“你也被灭了全族,而我更早就孤苦伶仃了,只可惜你我都没有那样的天赋,而被昌帝杀光族人的贞武,她有,她有着你没有的美貌,有着我没有的坚韧仇恨……你继续笑啊,就是要不够喜欢他,他才会喜欢你。”

无缺顿时恍然,为何西日雍对他的生母叶凤瑶念念不忘,那是因为叶凤瑶根本就没喜欢过他。

应淑妃喘息着,却再也没笑,“现在你说这些已然没了意义。”应淑妃轻蔑地道,“西日雍在瑞安,整座盛京都在我手里。纵然我被你们杀了,还有我儿,他们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

无缺叹了口气,她真是个冥顽不灵的蠢妇。

也许是忌惮万福在王府,秦王的人始终不敢攻进来,只是一味在王府外放火烧杀,好像是要把西日玄浩的手下一个个逼出来,再行杀戮。

梁王府渐渐陷入火海之中,西日玄浩沉着脸护住被烟呛到的令狐海岚,在她耳畔低沉地道:“这一年多来,我一直没有宠幸你,也没宠幸任何一位侍妾,此刻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了。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你莫怨我,倘若你我今日同死,也算我还了你这场夫妻名分。”

令狐海岚不知是被烟呛的,还是被他的话语所惊,泪流不止。

“呵呵……”笑声在西日玄浩头顶响起,万福一个箭步冲到了西日玄浩身前,头戴斗笠的楚长卿伫立在随时都会倒塌的屋檐上,摆摆手道,“万福,你不用慌张,我只是路过,不想却听到了一段很中听的话。”

“你来做什么?”鬼才会信他只是路过。

西日玄浩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一直盯着自己。

“本来我是不打算掺和的,我和你交手这么多年一直难分胜负,我拿不下你,你也奈何不了我,有什么好打的?可秦王那小子非要我取你和梁王的首级,还许诺我不少好处。你知道的,我也有一个女儿是他的侧妃。”

万福皱眉,他一旦被楚长卿缠上,纵观整座王府,就再无一人能护卫梁王。

楚长卿又轻描淡写地道:“此刻令狐约正在外头浴血奋战呢,南越望舒的令狐一族真是不容小觑,仅凭区区百来人,就结阵替你们抵挡住了秦王的一千精锐。当然他们是拦不住我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听到父亲的名讳,西日玄浩怀中的令狐海岚止住泪,猛然抬头。

“你到底来做什么?”西日玄浩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到底开口斥问道。

他一开口,远处就传来了秦王西日玄烁的吼声,“楚将军,你还要与他们啰唆到何时?”

楚长卿隐藏在斗笠下的脸上似浮起一个表情,但没人看得清。只见他忽然转身,背对万福等人,扬声道:“没人敢这样与我说话。”

秦王顿时闷了。他需要楚长卿的援手,以楚长卿之女相要挟,当时楚长卿满口答应,不想今日事发,他不仅不带手下只身前来,而且还一直说个不休,没有半点动手的迹象。

万福仿佛明白了什么,正色道:“长卿,虽然天下人都道你谋逆,但我知道你并不是乱臣贼子,你与陛下的芥蒂,也不能替代你对我大杲的赤诚之心……”

楚长卿却转回了身,挥手示意万福打住,西日玄浩再次感到他的目光依旧在自己身上。

“回头去问令狐约那个老狐狸,你就会明白其中渊源了。我走了,唉,我真的只是路过!”楚长卿说完就消失了,可空中留下的两句话却活生生气死了秦王,“我的乖女婿,你娶的闺女实在太多,我怕我女儿嫁给你会受委屈,所以就塞了个丫鬟送你……”

万福笑得前仰后合,楚长卿这一走,谁还能威胁到梁王?

然而西日玄浩并不觉好笑,他隐隐觉得,楚长卿分明是有话想对自己说,临到嘴边,却又东扯西扯了。

那边,西日玄烁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自从晟木纳事发,应氏一族被连根拔起,即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得力的娘家臂膀,而西日雍任命西日玄浩镇守盛京,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来日西日玄浩必定成为大杲的储君。他继位无望,被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只要除去西日玄浩手握盛京,哪怕西日雍归来,也只得传位于他了。可不曾想,楚长卿戏弄了他,而他的母妃应淑妃至今也没有音讯。需知西日玄浩极孝敬他的母妃韩德妃,若有韩德妃在手,西日玄浩就只有死路一条。

忽然,他身后传来轰隆巨响的炮声,西日玄烁回身一看,骇然瞧见潘岳一身戎装,跨着高头大马率着一群精壮的军士而来。西日玄烁认得这支部队应是陈安义的,可怎么会落到潘岳手里?

只闻潘岳身旁的潘迟高声喝道:“辅国将军有令,凡我大杲军士均各归原位,不然按乱党处决。”

而在梁王府前抗敌的令狐约,振臂高呼:“秦王大势已去,尔等还不速速逃命?”

一颗硕大的人头抛到了高空,滚落到西日玄烁身前,正是陈安义的首级。西日玄烁陡然后退半步,跟着迅速逃遁。他的部属群龙无首,或作鸟兽散,或缴械投降。

同一时刻,沛王府邸。

沛王西日玄钊从侍妾身上爬起来,却听侍妾犹在娇喘,他一个翻掌拍死了她。只披了件外袍,西日玄钊就肆无忌惮地走出寝宫,门口候他多时的西日玄苠不禁面色一红,“大哥……”

“玄烁该完蛋了吧?”

“回禀大哥,楚将军到四哥府里转了个圈就走了,潘岳持将军令接管了京畿,令狐约则拼死挡在四哥府前。五哥既无人又无势,败局已定。”

“嘿嘿,现在就剩你我两兄弟了。”西日玄钊阴戾地道。

“唉。”西日玄苠叹道,“当日大哥拒绝他的时候,他就该明白,这个事行不通。”

“聪明人呐……”西日玄钊“呸”了一声,厌恶地道,“总是死得早,死在脑子上。”

西日雍看完急报,当即就口吐鲜血,吓得田胖子连忙传古医师。

潘微之为西日雍针灸时,只听他痛心疾首地道:“朕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如此辛苦打下的基业,到头来却被一个逆子一扫而空。”

潘微之不知该如何宽慰他,针灸完后,却见他自己平静了下来。

“朕并未做错,朕还有浩儿、还有苏信,小信也终于长大了……”他仿佛在自言自语,“那逆子这时候该知道他一无所有了吧?离开了盛京,除去了秦王的冠冕,他什么都没有……”

潘微之并不理解他的话,不过他却知晓,他与团圆回盛京的日子指日可待了。

西日玄烁坐在山坡上失魂落魄,这座山头是他的了,这满山的武器、粮食也是他的了,可他却没法用。武器都是废铜烂铁,不知在仓库里藏了多少年,粮食更是惨不忍睹,连颜色都是惨红的,天知晓苏信加了多少老鼠药进去。

西日玄烁很想放声大哭,可他哭不出来,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手下的军士一个个悄悄离去,直到冰冷的山风吹僵了他的身体。

潘微之回到住处,正碰到藏匿在瑞安宫廷的四月现身,将探来的盛京急报告之令狐团圆。

“你们都知道了?”潘微之步入偏厅,放下了医药箱。

四月应了声,又沉声道:“让秦王跑了。”他恨不能插翅飞回盛京,好亲自追杀秦王,报杀女之仇。

“他跑不了的,普天之下,再无他容身之处。”令狐团圆宽慰道,“没准我们一回盛京,你就逮着他了。”

“但愿如此。”四月说完就消失了。

田胖子随即推门而入,“古医师、古夫人,你们两位赶紧收拾一下,陛下即刻就摆驾回盛京了。”

“这么快?”令狐团圆诧异了下,转念又想,也是,西日雍归心似箭,可是瑞安的摊子尚未处置妥善,怕是大杲军队一开拔,瑞安又回到瑞安王族手里,这仗岂不白打?

潘微之将她的疑问问了,田胖子连连摆手道:“这你们就别管了,查海冬留在这儿呢。”

令狐团圆在心底叹了口气,查海冬是楚长卿的人,没想到这一战,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却是他。只是不知楚长卿究竟在想什么,要说秦王逼宫,楚长卿若趁乱谋反,以他的势力,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领盛京,可他却当了过客。

令狐团圆在归程的路上,却没心思再想这个问题。而她的满腹心思,潘微之却一清二楚,“当日你我仓皇出逃,如今却改头换面风光回京,身份不同,境况更不同,确实颇生一番感慨。”

令狐团圆没有接话,只是偎在了他的怀中。潘微之揽上她的肩,他知晓,她的答案依然没变。他们已结成夫妇,无论前面还有多少风雨,她都会陪在他的身旁。那日他说他真的没力气了,是他能做的、为她所做的,已然到了极限,而她答,有她在呐,正是这个意思。

令狐团圆依偎在潘微之的怀中,心头百感交集。这个男子待她已好到无可复加的地步,她若还想着别人,她若还跟往年一般怠慢了他,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耻之徒。令狐团圆不知该如何排遣心头那杂乱无章的思绪,但是潘微之却知道,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如同一阵温柔的春风在她面上徘徊。

医师的手略有薄茧,却拿捏得极有分寸,令狐团圆仿似想到了什么,面色一红,嗔道:“你在诱惑我咬断你的指头。”

潘微之微笑着抚摩起她的脖颈,这是她的死穴,一被他抚上,她便如抽去筋的病猫,软在他的胸前。令狐团圆知道她完了,干脆趴在了他的膝上,潘微之抚摸着她的脖颈,爱不释手的样子直叫她心头恨、身上痒,嘴上只剩断断续续的呻吟,却又舒适无比。

潘微之哄令狐团圆睡着了,神色便严肃起来。他寻思了片刻,微掀车帘,只露出一指缝隙,外头的风并不能吹入,这是他与四月约定的暗号。不多时,扮作军士的四月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于马车内。

“我们不能随西日雍一同回去。”这是潘微之的决定。

四月点头,两人小声商议一番,打算途经那苏城之际,悄悄离开雍帝车队,四月先行到那苏接应。

可是四月前脚刚走,潘微之后脚就被田胖子传去了雍帝车辇。原来,雍帝原本受了梨迦穆一剑,伤势一直没有好转,又被秦王叛乱一事所气,加之他仓促开拔,才出杲北就病倒了。潘微之暗中叫苦,田胖子就像捉住了救命稻草般,要他随时在雍帝身旁陪伴,他想带着令狐团圆离开雍帝的意图打了水漂。

待雍帝车队到达那苏城后,西日雍见潘微之神不守舍的样子,猜测他惦念着娇妻,又忆及纳兰贵妃那副天姿国色的面容,西日雍的心头便隐隐作痛。

“罢了、罢了,唤你夫人一起到朕的车里来吧。”

这下潘微之的心中更是凉透,两人一块被绑到了雍帝车上,更别指望离去了。

令狐团圆被接到了雍帝车上,倒霉地充作了侍女。雍帝熟睡的时候,她与潘微之两人对视无言,却有千言万语在眼神中交流着。若要报梨迦穆的仇,这时候再好不过,只要潘微之动下手脚或者她直接下手,雍帝必死无疑,可是看着这位帝皇更显苍老的面容,她下不去手。再说,如果她真的杀了雍帝,潘微之如何逃跑?她自己的轻功固然佳,但潘微之的轻功不行。所以令狐团圆只能干瞪着潘微之,潘微之也只好默默以眼神抚慰。

抵达盛京的前一晚,西日雍失眠了,他几次翻身后坐了起来。令狐团圆只得揉开迷糊的眼睛为他披上外袍,而潘微之早已坐起了身,沉默地凝视着西日雍。

只见西日雍咳了数声后,狭长的丹凤眼呆滞地望着车内的烛台,好半天才道:“朕一想到此次回宫,再也见不着纳兰了,就有些伤感。她长年染病,很多人都没见过她初入宫的模样,那真是大杲宫廷前所未有的绝色。若说梨妃美貌,可梨妃太清冷,不易亲近;若说古夫人你也美貌,可你有些孩子气,不够端庄;朕的纳兰呐,品貌、性情,都是极好的……”两人均敛声屏气,不敢打断他的回忆,可他只说了这么一段就不说了,转而却道,“这回多亏了你们夫妇,古医师保住了朕的性命,古夫人替朕挣了脸面。所以朕早已拟旨,回宫后,任古闲云你为太医首辅兼封二等卫国伯,王念夕你,册封为卫国夫人。”

两人谢恩,心头各自七上八下。

“朕已命田守正在盛京为你们置办了一处府宅,往后就在盛京安家吧。”西日雍恢复了平素的神情,斜看了两人一眼,冷冷地道,“青云直上,便是如此简单,切莫辜负了朕。”

两人再次谢恩,他的话就似铁板钉钉,容不得拒绝。

西日雍这才平静地安睡下,令狐团圆则与潘微之在帝车一隅和衣而眠。而这一晚,令狐团圆的手始终被潘微之握着。

车队行经盛京北部的阳囱山,时逢黄昏,夕阳西下,遥遥可见威严的盛京城笼罩于一片红光之中。越靠近盛京就越难抑制激动的心情,不仅令狐团圆如此,西日雍也一样。他下了车,换坐了骏马,潘微之与令狐团圆手拉着手,跟在西日雍的马后,与无数随行的军士一起走在归途上。

盛京的北门早就聚集了所有接驾的皇子与大臣,当西日雍一马扬鞭驶入城门时,所有人都跪伏于地。黄澄澄的日头斜挂在城角,只有一人突兀地伫立在城墙之上,以谁都看不透的瞳术俯视着车队。

西日雍抬起头,正视着一身红衣的无缺,那少年比日头还艳,却比夜雾还朦胧。忽然,无缺圆睁双目,只见他的眼中似染上了霞光,散发出惊人的艳丽。西日雍心道,这算是在欢迎他了?

同一时刻,令狐团圆浑身一颤,幸而潘微之依然紧握着她的手,但也正是这紧握,让她无法不震惊。她与潘微之已经扮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连西日雍都被蒙住了,于茫茫人海中,无缺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没有缘由、没有道理,她就是知晓,他看穿了她,哪怕她已改变了面貌。令狐团圆觉得地面在震颤,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而那夕阳似乎凝固,挂在城角令她屏息。

令狐团圆与潘微之入住了卫国公府,成了盛京最炙手可热的新贵,每日访客不绝,几欲踏破卫国公府的门槛。但是令狐团圆翘首企盼的人却一个没来,不仅无缺没有来,就连令狐约都未曾来过。

时光仿佛停止,停止在那日无缺转身的红衣背影中。可是日子还是要过,令狐团圆每日不休地练拳习剑,然后安静地等待着。她等的是从宫中当差归来的古医师,等的也是她自己完全恢复修为,等的更是那个、那些该来的人。

盛京的官场就在她的等待中,悄然变化着。潘岳被提为正二品,年迈的潘怡和正式归隐;令狐约成了正三品轻车都尉,其次子令狐无伤任了原先无缺的职位——羽林军卫尉;苏信也扶摇直上,掌权户部;然而令所有人不解的是,梁王依旧是梁王,西日雍依旧没有立储之意;而无缺还是老样子,当着宫廷里特殊的贵公子,西日雍好像也没有打算让他认祖归宗。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眼下最受雍帝恩宠的竟是以前名不见经传的古医师,西日雍仿佛异常信赖他,古医师只要身在宫廷,就必定陪伴在西日雍左右。也有少数明白人看懂了,雍帝其实是老了,连他从瑞安带回的雅公主都没有被宠幸,西日雍只是随意地将人丢在了宫里,任其自生自灭。

人老了,就有许多不合常理的行为。纳兰贵妃都死了将近一个月了,西日雍才后知后觉地赐谥号贤庄帝后,恩准葬入皇陵重地,待百年后与他同穴。而应淑妃他似乎彻底忘了,由于他没下任何旨意,应淑妃就一直被关押于地宫中,落在桃夭手上。

在潘微之秘密会晤潘岳后,令狐团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自去见一下令狐约。雍帝虽然安排了不少人在卫国公府,但她还是避开了所有眼线,悄然溜出了府宅。

只是让令狐团圆没有想到的是,她出卫国公府容易,进郡公府却费了好大的劲。令狐无伤安排的家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她盘旋了小半个时辰,才摸入了令狐约的书房。

进了书房,她方知为何防备如此森严,书房里间,西日玄浩正在与令狐约密谈。令狐团圆早已用上了匿气之术,却仍不敢大意,西日玄浩的修为她很清楚,当年他就与她相差不远,而她丧失修为有大半年了,必然已落在他之下。

“那日楚长卿话中有话,叫我问你,可你为何推三阻四?”

“这……我也不太明白楚长卿的用意。”

“什么叫渊源?”

令狐约眉梢一颤,想来楚长卿已查得一清二楚,他再隐瞒下去也无意义了。长叹一声后,令狐约缓缓道:“我着实是有难言之隐,既然海岚已下嫁于殿下,那我们也算是一家人,我就将这桩家事说与殿下。我的夫人戚氏其实不能生育,我与她成亲后次年便已知悉。随着年月流走,我夫人眼见我膝下无子,心头着急逼我连娶了两房妾室,但妾室各诞下一子后,她又惶恐不安。后来她想到了一个主意,就是谎称她已有身孕,再到他处寻个初生的婴孩来。”

“你说的可是团圆的身世?”西日玄浩有些激动,令狐团圆在外间也听得心头乱跳。

令狐约点点头,“我夫人找到了一个孕妇,待到分娩那日,我与夫人却都没有料到,叶凤瑶生了个男孩,那孕妇却诞下个女婴,团圆与无缺几乎是同一时刻出生的。接下来的事,想必殿下已能猜到,顺理成章地李代桃僵。我与夫人当时都以为皆大欢喜了,可事儿并没有完,那孕妇在诞下团圆后便销声匿迹了,显然不是个寻常妇人。”

“她是谁?”西日玄浩问。

令狐约又长叹一声,“这事都怨我,我夫人将那妇人接到别院数月,我竟一直没与那妇人碰面,倘若我当时见她一面,绝不会放她轻易离去。”

“她到底是谁?”

“殿下可曾听过南越花叶的传闻?”

令狐团圆无声而颤。

西日玄浩的声音也有些变调,“你说她姓花?”

令狐约感慨,“望舒令狐百年来一直肩负着一个使命,那就是我的先祖曾允诺过花重,照拂他的后人,可我竟然让那个花氏女子孤苦伶仃地走了,花爽并非花重嫡系,那妇人才是。后来我经过多方打听,终于问到了那妇人的来处,而团圆的亲生父亲正是楚长卿。”

西日玄浩顿时沉默了,他与浑球在础海营地的那点风流韵事没遮没掩的,而楚长卿东扯西扯地多次提及女儿、女婿,想来就是岳丈看女婿了。

外间的令狐团圆则紧紧捂住了嘴,难怪当年她与楚长卿甫一接触,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原来他竟是她的生父。

“南越花叶,同气连枝,极为神秘。殿下你可知团圆和无缺的名字是如何得来的?”令狐约陷入了回忆,“那是他俩百日抓周,他们自己取的。”

“这怎么可能?”

“确实匪夷所思……我一直愁烦如何给他们取名,直到抓周那一日,小团圆什么都不抓,只扑向了一碟百果糕,那糕做得圆圆的,她拿在手里也不吃,只是笑。而无缺更古怪,他也爬向了百果糕的碟子,却是一把掀翻了碟子,百果糕散落在桌面上,他又一个个拾了起来,最后竟在桌面上铺了一个圆形。这不就是团圆、无缺的意思吗?而‘无’字正合了辈分。可那时候他们才出生百日啊,与其说不可思议,倒不如说这是南越最神秘的世家——花叶之间的缘分。”

“纯属荒谬!”西日玄浩绝不相信,那浑球与她的哥哥生来就有神秘的缘分。

“殿下想知道的,我已经全盘托出,至于信不信,老实说,我自己这么多年都不敢相信。”令狐约轻笑出声。

“告辞!”

令狐团圆连忙闪身而退,却被西日玄浩察觉到轻微的风声追了出去。令狐团圆情知不妙,一溜烟地逃窜,也顾不上郡公府到处都是侍卫。待令狐约奔至门外,只见西日玄浩与一干侍卫滞留门前,显然没能追上。

“殿下可看清是谁?”令狐约问。

西日玄浩恨恨地道:“还有哪个?你那滚得跟球似的女儿。”

令狐约略放宽了心,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并不会宣扬。

“她即便化作了灰,我也认得!”西日玄浩忽然放声笑了起来。那家伙果然祸害遗千年,跌落缮滑缺口那样的鬼地方,都没能死成。

令狐团圆徘徊在盛京街头,头脑中一片混乱。她竟和无缺于同一时刻出生,而非以前所知的无缺早她几日出生;她和无缺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可她拿个圆圆的糕点并不稀奇,无缺的行为却太难以解释了。

忆及少时种种,十六年的共同岁月一一浮现脑海,令狐团圆恍然惊觉,恐怕无缺早就知晓他们的身世了。他待任何人都很好,却并不亲近,唯独待她亲昵无间。他儿时的言行总比她迟缓,当年连令狐约都以为他没她机敏,可事实上,他非但不愚钝,更是聪明早熟得可怕。令狐团圆不敢往深里想了,她只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无缺身上藏着世人难以理解的秘密,音武在无缺手里重现,绝不是偶然。

当令狐团圆回过神来,已不知不觉走到了临近青丝台的小巷,而她身后跟着三个地痞,正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地痞的下场自然惨不忍睹,令狐团圆胖揍了三人后,顿感神清气爽,却听身后有人拍掌道:“卫国夫人身手果然了得,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呢。”

令狐团圆回身一看,苏信又是那副欠揍的模样,她正摩拳擦掌,巷外却传来了人声,“苏大人,苏大人,你跑哪儿去了?”

“此地不宜说话,跟我走。”苏信敛笑,轻身而起。

令狐团圆紧随其后,跃过数间房梁,与他一起落在了一处僻静小院中。

苏信落定后,又恢复了嬉皮笑脸,他打量着令狐团圆的脸道:“微之真是好手艺,青出于蓝胜过了我,难怪连陛下都被蒙骗了过去,真是好一张美人脸呀!”

令狐团圆心知易容术本就是他教潘微之的,必然瞒不了他,只是这厮每日于朝堂之上与潘微之碰面,却始终没有拆穿,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听他满嘴胡言,她沉下脸道:“我没空和你打哈哈,有事快说,无事我回去了。”

苏信叹道:“你这人怎和梁王一样凶呢?”

令狐团圆被戳中软穴,沉默了下来。她适才窥见西日玄浩,还不知他有没有看到她的正面。

苏信转而又笑,“我看你是烦恼着吧?你既有古医师,又招惹过梁王,这些烂事除了跟我说,还能跟谁说?”

“说你个大头鬼!”

令狐团圆不想再与他废话,转身便走,却听他在身后悠悠地道:“听说无缺被陛下毒打,正在月照宫养伤呢。”

令狐团圆不禁止步,回身厉声问:“他为何打他?”

“我骗你的。”

令狐团圆一跺脚,再不理他,飞身而走。

苏信目送她青色的身影消失,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明远郡主、卫国夫人,你会如何抉择呢?”

苏信想得很远。无缺凭着一群嫔妃就智擒了身手远高于他的应淑妃,显示了他高人一等的领导能力。梁王看似在平定秦王叛乱中毫无作为,实则稳持了大局,他拆墙死守王府,还有闲暇对侧妃交代私事,当然那种交代绝对是故意的,因为那样的时机难得。各种迹象都预示着,大杲的来日之帝将会在这两个人里出一个,西日雍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立储君,也不为无缺正名。两个儿子都太出色了,难以抉择,虽然梁王的胜算更大,但西日雍到底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清楚了。而在这两人之间的令狐团圆,若不能妥善地处置与他们的关系,不仅他们中的一个会重蹈秦王的覆辙,而且绝对会撼动大杲百年的安定基业,原因无他,只因这两人远比秦王优秀得多。

且不提苏信的想法,那边令狐团圆溜回了卫国公府,换了衣裳,对着铜镜拍了拍双颊,自言自语地道:“别管别人那么多,做自己该做的就对了。”

经此一事,令狐团圆越发觉得,修为若不够,做任何事都不便利。郡公府里,西日玄浩只差一点就捉到她了,若非她机灵,在拐弯处匿气藏了片刻,这会儿早就被那恶人提在手里了。于是,令狐团圆在屋中盘腿修炼了一下午,直至潘微之归来。

用完晚膳后,令狐团圆将白日前去令狐郡公府的事一说,潘微之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那日他私下去见潘岳,被老爷子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通,而潘岳说的话句句刺痛他的心。

“他家养的全是狐狸精,水深得不能再深。你倒好,被那只小狐狸精迷得七荤八素,还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叫我死后怎么去见你爹?

“我现在也不指望你光宗耀祖,只企盼上天能垂怜我潘家,保住你一条小命!

“别跟我说她的好,我只知道,她跟梁王不清不楚的……你是瞎子、你想当瞎子,不要把所有人都当瞎子!”

“你怎么不说话了?”

听她轻声问道,他收回了思绪,微笑道:“我只是吃惊,你竟是楚长卿的女儿,难怪当日他放了我们离去,可能那时候他已然有所察觉。对了,我今日见到了无缺,趁陛下不在,与他说了会儿话。他要我转告你,如今不便与你我多亲近,唯恐陛下看出破绽,且等些时日,会与你相见长谈。”

“哦。”她长长的拖音,令他不禁探出手来抚了下她的头。

她仰起脸,在他指间一吻,之后便是自然而然的相拥而眠。少不得被他拿捏,依旧被他吃得死死的,一番极尽柔情的缠绵后,本该入睡的两人却都睁着双眼。

“你有心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问完后,令狐团圆哑然,“你又知道了?”

潘微之搂住她,柔声道:“我的夫人,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令狐团圆顿时涨红了脸,自从与他好了后,她就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不得已,她转移了话题,“你说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盛京啊?”再这样住下去不是个事儿,既不能公然和无缺或令狐约甚至潘静初见面,更像个深院贵妇似的,每日盼着夫君下朝归来。

然而潘微之叹道:“我们在盛京,至少还能时常见着他们,我爷爷年事已高……另外陛下的身体也大不如前,我怕我若是走了,潘老太医就不得不拖着年迈的身躯再入宫廷。”见她沉默,他又柔声问,“又想到什么了?”

令狐团圆幽怨地道:“在想一首诗,诗里的少女一心想嫁个金龟婿,可真的嫁了,才知道,原来嫁的人虽好,却是春宵苦短,夫婿一大早就要上朝,被子都是凉的……”

被她插科打诨,潘微之笑出了声,“一点都不老实,分明想的不是这个……”

“哎哟!”她的胸口被他揉捏了一把,她使劲往他怀里钻,憋气道,“你再欺负我,我就要欺负回来了!”

他只笑不语,却按住了她的头。待令狐团圆弄懂,再好的男子,在那事上都是不讲究脸皮的,已然又被吃死了一回。好在潘微之到底温柔体贴,次日上午令狐团圆暖洋洋地苏醒,怀中则多了个抱炉。

“夫人,你起身了没?”侍女在寝室外问。

令狐团圆披上衣裳,唤她进来,“何事?”

“管家说有位贵客,非要夫人接见不可。”

令狐团圆皱眉,平素那些来客都由管家接待她一概不理会的,为何今日来客非要她接见不可呢?然而当令狐团圆穿戴得当后前往正厅,厅里却空无一人,她唤来管家,管家也蒙了。

“适才还在厅里的,怎么转眼工夫就不见了呢?”在令狐团圆的追问下,管家解释道,“我见他器宇轩昂、衣着华贵,显见不是寻常人,而他逼着我非要夫人前来。我说不过他,这才叫侍女请夫人的。”

至于那人的容貌,管家只说异常的好,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等同于白说。

令狐团圆狐疑地回了后院,卫国公府的侍卫实在不能与郡公府相提并论,竟让一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疑心归疑心,每日必做的修炼还是要继续,令狐团圆照例又在院子里打起了拳。养生拳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她每练一次都觉得好像是头一次打,因为身体总是在承受着最大负荷的运转,正如老医师所言,能打通她全身的筋脉。

一套拳打完,浑身香汗淋漓的令狐团圆却笑了,原来她想到了潘微之跟着打拳时笨拙的样子。但她的笑容转瞬即逝,背后忽地传来轻微的异响,她一个回身,拳头直打来人鼻梁,却被他轻易地握住了整个拳头。

“玄浩!”令狐团圆立时明白,来客必是西日玄浩,但她话已出口,怎么改都听着别扭。

西日玄浩捏着她的一个拳头,冷冷地道:“卫国夫人,你我初次见面,你就唤我名讳吗?”

令狐团圆收拳,但他捏得牢,怎么都挣不开,“你既已认出我来,还不松手?”

“昨日在郡公府里,我只认出你的背影,回去后我思来想去,你既已身在盛京,又会跑哪儿去呢?总算给我猜到,古医师、古夫人,妙得很呐,就藏在我们的身旁。”西日玄浩盯着她,含恨道,“我本来还不相信,所以特意跑到你府里。看到你打拳后,闻到那身香汗味儿,这才确信是你无疑!你们很厉害呐,改了面目、改了身形,甚至连口音都改了。”

令狐团圆抽了几次,都抽不回手。

“这一回,你休想滚出我的手心。”

令狐团圆踩他的脚尖,西日玄浩当即反踢,两人便缠斗了起来。此次西日玄浩似狠下了心肠,用上了气力,令狐团圆的修为尚未完全恢复,如何是他对手?西日玄浩极其利索地一个反绞手,单手扣住她的双臂,另一手在她后脑勺上一击,她便昏了过去。

身处无尽的黑暗中,这便是令狐团圆醒来后的唯一感受。她身无寸缕,被冰冷的铁链囚禁在一张铁床上,不通畅的气流、压抑的环境,无不说明囚室的狭小。她动了动,却只闻铁链与铁床互撞的声响,完全无法挪移半分。她又暗运了下气力,脉络仿佛僵死,毫无一点气力产出。

“你醒了?”西日玄浩冷冷的声音在囚室一角响起。

换作旁人,这时候早该斥问或干脆哭泣,但令狐团圆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躺了回去。

西日玄浩停顿了片刻,道:“我的王府被烧毁了,所以只能带你来这儿,这儿很隐蔽,不会有人找得到你。”

令狐团圆依然沉默,并不问他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

西日玄浩也不逼她开口,以平淡冷漠的口吻继续道:“我给你喂了点药,你有点修为就不安分,不过总算你恢复了。”

然后西日玄浩说不下去了,他压着暴躁的性子、忍着疯狂的嫉恨实在痛苦,他忽地一拳打在铁床上,轰的一声闷响,直叫人心头发毛。好半天他才恢复平静,更加冰冷地道:“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没有你平安的音讯,我就觉得对不住你,可我好不容易找回了你,你却已嫁为他人妇。在你身上寻不着我送你的耳钉,寻着的却是满身欢爱后残留的痕迹。若不是看到你胸前我刺的伤口,只怕我早就掐死你了!”

令狐团圆咬牙,仍不吐半个字。

“浑球,你就是个浑球!”西日玄浩的语气变了,“你必须做个抉择!如若跟我,就必须要死心塌地,我自会解了你身上的禁术,给你换个身份,明媒正娶你为王妃;若你不肯,那我便将你玩残了、玩废了,再丢还给你的古医师。你选吧!”

令狐团圆强忍住眼眶里的泪花,西日玄浩的言语固然狠毒,却吐露了他对她浓浓的眷恋,而弄到如今这局面,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她招惹的,她就该承受,她与他若没有当初那一段情,今日他就不会如此待她。

“说话!”西日玄浩开始步步逼近。

令狐团圆直把下唇咬破,死也不开口。

西日玄浩很快来到床边,一把掰开她的嘴,冷冷道:“你也会哭?当初又为何没心没肺地跟我好?女人,无不珍视自己的贞操,你跟我好又跟旁人好,早已犯下了淫贱之罪。按我大杲律法,就该剥去衣裳,倒骑木马游街示众。”

令狐团圆被他掰得难受至极,偏头就咬,冷不防他劈头盖脸就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欠揍!”西日玄浩一开打,就收不住手,干脆骑在她的身上,噼里啪啦连抽了她十几个嘴巴,直打得她眼冒金星、嘴角开裂流血不止。

“既然你决意如此,便休怪我无情!”西日玄浩一边恨恨地认定她已做出抉择,一边辣手搓揉起来。

令狐团圆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并非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心如刀割。她与他竟走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往日他待她的真情,她何尝不知,她亦是真心喜欢着他,才会在哲娜罗纱将自己交付于他。那时候,她心里也没想着别人,只一心想成全她与他之间的情分。

当西日玄浩残酷地打开她的身体时,她开口了,“倘若我身为男儿,而你们都是女的,是否我便无罪了?”

西日玄浩停止了所有粗暴的行为,在黑暗里与她两两相望。

“倘若喜欢你是一种罪过,那么我接受你的刑法,致残、致废都无半句怨言。而你也要承认,你所憎恨的,无非是我喜欢你的同时也喜欢上了别人。”

西日玄浩几欲崩溃,死浑球不仅一脑子胡思乱想,还至死不悔,她这是在逼他,更是在逼自己往死路上去。

“世所不容的感情,呵……”她竟笑出了声。

西日玄浩咬住了她的唇舌,鲜血顺着两人的唇角淌出,血既是腥的也是苦的,却隐有一股诡异的芳香传递着另类的情感,两人死死咬着对方的身心,彼此都情知,没有以后了。

有一种绝望,便叫做爱人有罪。今生不能与君牵手,来世对岸不相识。往日的爱恨嗔痴,一朝无情风吹雨打,痛了爱了,不痛不爱了。

西日玄浩到底没把令狐团圆怎么样,只是折腾她到不省人事才放开了她。当西日玄浩穿上衣裳打开房门,清晨的阳光立刻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以手掩面许久才放下手,望向铁床上横陈的那个人,周身已完全印上了他的痕迹,青的、红的、紫的、黑的,不复往昔那副几近完美的胴体。

他又愣了片刻,拾起地上她的衣物。昨儿他剥的时候并未细细检查,这会儿却看见了被扯断的一条红色项绳,上面挂着一个青色绣花香囊。他不禁又开始咬牙切齿,这东西不用问,必然是潘微之给她的,那厮没事就会送她香囊。他也不管那香囊装的是迷毒还是寻常熏香,大力扯破,香粉立时散了满屋,却有一声轻响落到了地面。他定睛一看,那枚闪耀着蓝色光芒的不正是他送她的耳钉吗?西日玄浩发狠地扯下了自己耳上的那枚,带着血的耳钉跌落地面,而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往上走,不停地往上走,直至走出了月照宫的地宫。月照宫殿里,春光明媚、百花争艳,西日玄浩看到了多日未见的王氏。自从秦王事败,王氏大仇得报,人仿佛也年轻了不少。可在西日玄浩眼中,她却是面目可憎的,这个女人先后与花爽、花野有染,家人都死绝了,她凭什么还能活得如此自在,简直恬不知耻!

西日玄浩欲绕过她回寝宫,却被她瞧见,迎了上来。

“殿下!”王氏其实是在等他,她被西日玄浩救下后就一直住在梁王府里,如今王府被毁,她也就跟着住进了月照宫,“听说秦王被找到了。”

“那又如何?”

王氏见他面色不善,连忙拣重要的说了,“他们都说秦王疯了,可依贱妇看来,秦王那是在装疯卖傻,请殿下明鉴,绝不能轻易饶了那个乱臣贼子。”

西日玄浩不得不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倘若秦王真的疯了,父皇必然会饶他性命,而秦王若是装疯,谁知往后还会不会故伎重演?

“他疯不疯,已与你无关。”西日玄浩斜看着她,冷冷地道,“反倒是你,在本王王府养了不少时日,现在又死皮赖脸地跟来了宫里,你怎么不回南越去找花野呢?”

王氏双手搓着衣襟,答不上话来。

“花爽与花野,你一箭双雕,如今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王氏泪光盈盈,咬唇道:“或许在殿下看来,贱妇一身侍两人,淫贱至极,可贱妇均以真心相待。贱妇身为王家的棋子,许多事身不由己,若连真心喜欢都不能顺了自己的心意,那贱妇就真是一枚死棋!”

“无耻!”西日玄浩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便甩袖而去。

袁初一细心地擦拭让令狐团圆渐渐苏醒,她睁开眼睛,见侍女满面愁容,不禁出言相慰,“没事,他也算手下留情了,至少我还是全须全尾的。”

袁初一犹豫片刻,话还是出了口,“郡主,你就从了殿下吧。”

令狐团圆只叹不语,她这就是从了他,才搞得遍体鳞伤。

“殿下怎么下得去手?”触目惊心的伤痕换作旁的女子,恐怕早一命呜呼了。

袁初一刚为令狐团圆铺好床褥、盖好被子,便一头在她的床畔昏睡了过去。囚室里弥漫着极淡的清香,令狐团圆躺在床上,虽然身子不能动,却也知晓那是桃夭下的迷毒。

“你既已来了,为何不现身?”

囚室一角的桃夭答道:“我只是来瞅瞅你,并不打算再救你一回。”

“哦。”令狐团圆明白了,她该是身处地宫。

“我上回救你,虽然代价惨重,但总归事儿是因我而起,可这一回,我觉得这是你与梁王的私事,与我这个外人无关。”

令狐团圆忍着周身的痛楚,微微笑了,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桃夭解释道:“大杲宫廷的地宫本就是从昌华别院通到月照宫的,只是昌帝年间硬将地宫一分为二,隔绝了中段成了两处地宫。你这处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数壁画,我是过来瞻仰壁画上那些魑魅魍魉的,顺道瞧见了你。”她说着说着,惊讶了一声,又道,“我忽然发现,迷毒对你似乎不起作用了。你身上下了禁忌,按理说毫无气力抵挡……我明白了,你中过天下至毒的幽欢还能逃出生天,那么天下便再无毒物能毒倒你了!嘿嘿,我回去研究了,回头再聊!”

她来得蹊跷、走得古怪,令狐团圆只得苦笑一声,自己琢磨如何脱困。既然天下奇毒幽欢令她百毒不侵,那么获得完整的《天一诀》后,她难道还解不开身上的禁术吗?然而令狐团圆暗运无数次《无解篇》的心法后,浑身脉络仍旧死气沉沉毫无起色,倒是一旁卧伏的袁初一醒了过来。

“我怎么睡着了?”

令狐团圆哄她,“你之前看我难受,想着想着就想累了,睡了过去。”

袁初一将信将疑,又收拾了一番,这才转身离去。她一走,令狐团圆又开始暗运心法,既然无解不行,她就换照旷。果然,她一运照旷,便感到体内隐有热力自丹田徐徐产生。

“郡主,用膳吧!”她才有点进展,袁初一又推门而入,开始服侍她吃饭。

这样一耽搁,她便失去了独处的机会,直到西日玄浩回来,袁初一识趣地收拾食盒走人,且无声地关上了囚室的门。

西日玄浩来了后也不言语,只是沉着脸去解她手脚上的铁链。被锁了一整晚,再加上剧烈的折腾,她的手腕和脚踝处都留下了深紫色的圈形淤伤。令狐团圆也不吭声,心中却在想,他莫非要放她走了?

西日玄浩将重重的铁链掷到地上,那声响颇有些惊心动魄。令狐团圆默默地凝视着他,她重获自由应该是高兴的,可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一想到她与他就这样了,往后再无瓜葛、再无牵挂,心头便暗生隐痛。

往日那个妩媚到可毒杀她千万次的男子、对她拳脚相加却疼惜呵护的男子、与她两度共赴生死又于危难中智救下她的男子,如今却要分别,且这一别便是老死不相往来。到了此刻,令狐团圆忽然明悟,原来在她心底最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他。是的,他的性情最坏,可正如爱闹的孩子最受父母疼爱一般,他在她心里的分量也最重。

“犹记当年我说你是个贱货,今时看来你确实是个贱货。”他这一句话就将她的心打入炼狱,令狐团圆含着泪、忍着痛,保持着她最后的缄默。

一切似乎回到了原点,他强横毒辣地辱骂,而她只能默默承受,清楚了心底最爱的人,却即刻形同陌路。

西日玄浩骂完,就只见她神情恍惚地往外走。令狐团圆仿佛不知她此刻裸身光脚,只是奔着屋外的光亮而去,屋外似有一抹幽光吸引着她、迷惑着她。光是昏黄的又是赤红的,光是微弱的又是刺目的,她被那光勾引着,仿佛失去了魂般,好似过去的岁月都白活了,而这微不足道的光亮,却能填补她失去的所有欢乐与哀愁。

西日玄浩直觉不好,囚室的门轰然被劈开,一身红衣的无缺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她顿时僵直了身子。此情此景,情难堪、景凄惨,令狐团圆只觉得自己无处遁形,心碎为齑粉。前有他、后有他,她夹在两人之间,前后都是无声的穿刺,以目光、以呼吸、以她与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

没有人出声,先是视线悄然变化着,无缺的眼眸犹如一个无底深渊,埋葬着她的神智、抽剥出她的灵魂。西日玄浩的眼眸精光闪过,又落回她的身上,而后箭步上前,一把掀起玄衣罩住了她,可她那一身的伤痕早已落入无缺眼中。

过了许久,无缺才缓缓开口,“微之与我说,你不见了,我想你没来找我,必是与他在一起……你果然与他在一起。”

令狐团圆犹如咽喉被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缺垂首,平淡地道:“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幸福,你这个样子,谁都对不住。”

“不劳你费心!”西日玄浩冷冷地道。

无缺猛地抬头,眸光似烧红的剑胚,盯着西日玄浩看了片刻,然后极冷漠地道:“我果然还是最厌恶你。”说完,他扬长而去。

令狐团圆只觉天旋地转,瘫倒在西日玄浩怀里。令狐无缺没有质问,更没有斥责,却句句击中她的心房,远比西日玄浩的折磨更沉重剧烈。难道这就是世所不容?难道这就因为世所不容?

“喂,喂,浑球……”

她已然听不见任何声音,神智在飞,而她的人则死于无缺眼中。

西日玄浩震惊至极,他看到她的眼眸在变,变成一种空虚而荒凉的灰白色,她的人也一样。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玄衣,苍白的手、墨黑的衣,苍白与漆黑,不都是接近死亡的颜色吗?死亡不正是空虚和孤独的终点吗?从她那双空虚而荒芜的眼里,他仿佛真的看见了死亡。他无法镇定,可是除了紧紧搂住她,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终于悔悟,他早已为她痴狂,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春夏交替的卫国公府,院子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甚是悦目,可惜潘微之无心欣赏,只是站在花丛里发憷。令狐团圆离奇失踪后,他压下了下人们的议论,声称夫人外出访友,可他的心里却极不好受。担忧她的安危,更担忧她长久不归。他与她共处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真正在一起的时日却才开始,他就好比才尝了一口蜜糖,就要回到过去那漫长无尽的等待中去。

“微之……”他似乎出现了幻听,听到她轻声唤他的名字,不禁神色更加愁苦。

“微之!”她又唤了声,他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终于在墙角寻到了她。

令狐团圆被西日玄浩洗去了易容之物,回卫国公府只能偷偷摸摸的。她向他招手,他跑了过去,一把抱起她,直往寝室跑去。半路上他们遇见一个侍女,而令狐团圆早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恢复了古夫人的容貌后,潘微之到底还是问了,“你去哪儿了?”

令狐团圆抿了下唇,垂首道:“我被那人捉了去。”

潘微之沉默了片刻,本不想再追问,却见她藏手腕于袖中,当即捉了她的手,这一看不由得横眉怒目,“他竟如此待你!”

令狐团圆想要抽出手来很容易,但她不能那样做。

“他到底想怎样?”

令狐团圆摇着头。

潘微之忽然放开了她,转过脸去,她听见他竭力平静地对她道:“我想我明白了。”她想问他明白了什么,却问不出口,只听他又道,“近日陛下可能会留我在宫里,晚上不必等我了。”

她只能沉默。

卫国公府的院子里依旧百花盛开,却换成了令狐团圆伫立其间。潘微之那日说留宫,不想却是再没有回府,她差人去问,只得到一句模糊的回答——古医师太忙了。她也寻不着四月,自从秦王被捉回来后,四月就消失了。令狐团圆成了孤独的人,令狐郡公府无法回去,卫国公府没一个可说话的人,至于宫廷,她更是不能去,无颜再见无缺,更怕遭遇西日玄浩。

她孤独地回忆起那一日,无缺离去后她丧失了神智,西日玄浩却似变了一个人,极尽温柔地一遍遍在她耳畔呼唤着,“浑球,醒来!浑球,天亮了!浑球,吃饭了!浑球,回家了!浑球……”

那声音轻轻柔柔地拉扯着她,那声音如涓涓溪流缓缓流淌过她的心田,那声音又隐忍压抑,那声音充满了轮回的力量。于是,她感到了血液在体内流动,那方向同灵魂流走的方向一致,她浮了起来。她的世界不再暗无天日,男人的气息宛如温煦的春光,她安静地苏醒,沉静地释放出冬去春来后,花朵该有的娇美,平静地呼吸着。

“浑球!”他最后一声呼唤后,花颤了一下,瞬间怒放。

她睁开眼睛,凝望他许久后道:“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然而西日玄浩面不改色,只是轻轻地吻了下她的脸颊,后来她就走了。

看那院子里的花娇叶嫩、日光明媚,令狐团圆面无表情。忽然一阵微风拂过花丛,吹得花瓣叶片轻轻摇曳,更添花韵三分。

“你来了?”令狐团圆望着花,问道。

“你一直不联络我,我只好亲自过来看你了,小团圆。”楚长卿的声音依然低沉悦耳,却难掩责怪之音。

“我找你做什么呢?问你我生母的事,还是你向我要音武?”

楚长卿沉默了片刻,长叹道:“你这孩子,总是防着我,罢了、罢了,我就与你说些你娘亲的事。你娘亲名叫花千媚,人也是极聪明的,她本是我的红颜知己,只是出了点意外,这才有了你。她怀上你后,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找了多年,才找到她最后的落脚点。花叶同生,真是宿命的纠缠,凤瑶死的那一日,她也离世了……”

令狐团圆打断道:“她们两个原是认识的?”

“何止相识,她们两人是同一时间结伴出现在盛京的。”楚长卿再次叹惋,“只是千媚极少抛头露面,她总是藏在凤瑶身后,若当年西日雍最先见到的女子是千媚,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凤瑶不是个美人,千媚却是,不过千媚那人太会藏,她似乎一直在躲着什么,以前躲着西日雍,后来躲着我,再后来什么人都躲了。当我得知她的身世时,已是十几年之后,她早已不在人世。后来我才明白她躲的是什么,她躲的是花家和叶家世代纠缠的宿命,可她到底没能躲过,她与凤瑶几乎同时怀上了孩子,又在同一日分娩,再是同一日去世。”

令狐团圆往花丛某处一瞟,只见花影绰绰,却不见斗笠人影。

“你想知道的我说了……”言下之意是他所想知道的该她说了。

令狐团圆坦然地道:“你想知道的我却不能说。”

楚长卿并没有生气,只是语气淡漠了几分,“团圆,我知道你护着无缺,什么事都为他着想,可你自己的私事,你该如何处置?你再这般下去,只怕到最后,一个人都没有,就只剩下你自己孤苦终老。”

令狐团圆依然面无表情,他说得不错,此刻她已孤独。

“唉……”楚长卿感叹道,“我年轻时也曾风流成性、见异思迁,喜欢了一个又一个女子,也娶了一房又一房,直到西门玎死缠着我不放,我才感悟到,我不能再害旁的女子了,所以我不想娶凤瑶,而与你娘亲保持着朋友关系。可我没有料到,我还是喜欢上了凤瑶,更没有料到西日雍对她也是志在必得。后来的事你也知晓了,叶氏最后一人怎么会喜欢西日家的男人?团圆,你又与我不同,这世间男儿风流不会被人说三道四,女子却必须从一而终。你可要想清楚了!”

令狐团圆一点儿都不想听,更不想说。

楚长卿安静地等待着,这是他的女儿,继承了他的武学天赋,继承了花千媚的聪慧和美貌;这也是令狐约那家伙的女儿,既会装傻充愣,又足够圆滑和忍耐;这还是梨迦穆的弟子,潜移默化之中,传承了穆的那份宁死不屈的倔犟固执。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不知晓,只能揣测。

“夫人,你在吗?”院子外传来了侍女的呼唤声,打断了他们。

“何事?”

“古大人传口信来,说是今晚陛下设宴,要夫人晚上进宫。”

“知道了。”

侍女走后,楚长卿道:“你去准备入宫吧,我走了。”

“等等……”令狐团圆喊住了他,却轮到他沉默了,令狐团圆犹豫了一段时间才开口,“你与西日雍到底为了何事弄到如今这种地步?”

“政见不合。”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他也不想说。

见令狐团圆还在思索,楚长卿悄然而去,他来时带着一阵微风,走时却风静音消。

他这一走,整个院子便寂静了下来,令狐团圆终于有些崇敬她的生父了。若非面上的刀疤严重损毁了他的容貌,以他原本的面目出现在此间,或许连花都要羞涩地萎谢了。敢情男人生得好看,也是麻烦事儿一桩。

待令狐团圆穿戴得当,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下步出府邸,早有宫廷派出的车辇在门前相迎。想到当日西日雍选秀也是这样的场景,只是小包子公公不在了,她不禁内心更加阴郁。街上人声喧哗与她无关,到了皇宫后,金碧辉煌亦与她无关,那个赐住阆夕宫、无数宫人围绕的明远郡主,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待她下了车,踏上宫廷玉石所砌的台阶时,她看到了阆风湖水,也仿佛看到了她的昨日、她的少女时代正如那湖水,一去不复返。

“夫人,请随我来。”一位陌生宦官带着她穿过宫殿,小心谨慎的模样与机灵的小包子完全没有可比性。

此时华灯初上,宫廷里一片辉煌闪耀,却也有阴暗的角落和宫灯照不着的地方。令狐团圆跟随宦官穿过几处较暗的廊殿时,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来,一下子把宦官惊倒在地。令狐团圆早知那人躲着作怪,也不惊奇,苏信若正常出现与她打招呼,倒是苏信不正常了。

“苏大人,你吓死我了。”宦官爬起来,手提的灯笼却已灭了。

“好了、好了,你也不必送她去了,我带她过去。”苏信支走了宦官,似笑非笑地盯着令狐团圆的脸,“我说古夫人,你再不整整容,就要变回郡主了。”

原来他竟是为此在这里候她,令狐团圆摸了摸脸,果然有易容物脱落,距离上回潘微之为她易容,差不多已过了七日。

“来吧,跟我走!”苏信一路上谈笑风生,说的都是那苏、尕苏地界上的趣闻异事,倒听得令狐团圆不禁入神,所以她很迟才发现方向不对。西日雍设宴,应是在昌华宫正殿,宴会规模小些,便是在昌华别院,可苏信却带她往深宫内院走。

“我们这是上哪儿?”

苏信答:“月照宫啊!”

令狐团圆停下了脚步。

苏信仿佛知晓她的事儿,在前头一边走一边道:“梁王如今已往昌华别院赴宴去了,你要再慢点,就别想去了。”

令狐团圆狐疑着跟上他的步伐,“不就给我易容改扮下吗,怎么还要跑那么远?”

苏信笑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令狐团圆知他有古怪,这古怪当她听到笛声就全明白了。那悠扬的笛声高唱入云,一音一声一字一句,沁人心脾又荡气回肠——无缺的笛曲!

“嘿嘿……”苏信目送她奔了过去。

令狐团圆跑进了月照宫,华美的宫制明灯璀璨,沁人的御香缥缈,秀丽的未央山下,乱花渐欲迷人眼。然而她的步伐却同他的笛声一起戛然而止——在无缺身前翩然起舞的雅扭伤了脚踝。令狐团圆看着无缺走上前去,弯腰查看了一番,而后横抱起了雅,从她眼前消失。那红衣身影消失得既缓慢又迅速,缓慢的是留在她视线里的一片红,迅速的是璀璨的光亮一闪而过。

跟在她身后的苏信拍了拍她的肩,道:“易容物都在前面备着,你也要赶时间呐!”

她成了偶人。

苏信极认真地为她易容、上妆,最后取来铜镜让她自己瞧。借着明亮的宫灯,令狐团圆在镜中麻木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而这张脸更像病弱的纳兰贵妃。

苏信收拾完后,便领着她往回走,这一路上他只说了一句话,“其实是无缺心细,那些易容物品都是他准备的,也是他请我半路截你。”

令狐团圆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