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荠苨
时珍曰:“荠苨多汁,有济苨之状,故以名之。荠苨,浓露也。其根如沙参而叶似杏,故河南人呼为杏叶沙参。荠苨苗似桔梗,根似沙参,故奸商往往以沙参、荠苨通乱人参。”——————《本草纲目》
自是吴邪同胖子所讲了那一药方子之后,胖子便是匆匆忙忙地回了家,在他自家前院儿,架起家伙,按照吴邪所说的剂量一点一点地小心熬制,看得吴邪一阵惊奇,心说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王胖子也有这般心细的时候,看来这名作云彩的人,在胖子心里是占足了分量的。
药一熬好,胖子便又匆匆忙忙地盛起向里屋端了去,期间没一点儿停留,就似一气呵成般,毫不拖泥带水。吴邪自然也是跟了进去,毕竟他亦想看看,这能让胖子如此心心念念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的。
吴邪想着,便一脚踏进了里屋,胖子此刻正坐于一小木凳上,一脸关切地喂药予半躺于床榻之人,一举一动无不是轻柔二字,吴邪看后,更加好奇这位名为云彩的人了。定睛向床榻仔细看去,便看到的是一席黑发正随意披着,脸色苍白的女子,此刻她的眼里,亦是一片柔情。
她便是云彩了吧,果然人如其名。
吴邪看着,不知怎的心里微微有些发愣,一时间竟也看呆了,还是云彩注意到了他,虽也是一怔,但还是轻笑着应了吴邪,而后又道,“你大概便是胖子说的张医生新请的助手吴邪了吧,听胖子说,是你同他讲的这药方子,谢谢你。”言尽,又是一笑相应,吴邪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不必言谢,治病救人,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况且,我也不过只是说了一个方子罢,实在当不起姑娘你一声道谢的。”
云彩笑了笑,也没再应话,忽而又似想起什么,朝吴邪笑道,“若是吴先生不嫌弃,叫我云彩便可。”吴邪听到那句“吴先生”后不禁感到有些窘迫,正想开口说不必叫得如此生分,没成想胖子便已经笑道,“云彩你不用叫他什么吴先生,听着像是那些私塾里的老学究,渗都渗得慌了,叫他天真便可,你瞧瞧,不就正是天真无邪吗?”
云彩刚听时,先是一脸疑惑,大概是没想出这“天真”的来由,等到胖子一把话给说完,她也不禁掩面失笑,胖子看到云彩的笑容,顿时放下了心,毕竟,这几日里,云彩差不多都是愁眉苦脸着的,偶有露笑,也不过是不想让胖子太过担心的勉强之举,胖子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如今借着吴邪逗笑了云彩,胖子顿时感觉心里好了不少。
只是苦了吴邪,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中了招,无奈在病人面前,吴邪也不好发作,更何况这是他胖子的家,吴邪只能是气得憋红了脸,并握紧拳头暗暗想到,等一会儿这死胖子喂完了要,出去的时候,再好好教训教训他!
当然,胖子是浑然不知予了他药方子的吴邪,此时此刻已经在心里暗想了无数种教训他的法子了……
又是过了几日,吴邪已经在张安堂歇下了脚。自那日吴邪狠狠教训了胖子一顿之后,不但没能让胖子把“天真”一次收回腹里,反倒是变本加厉了些,每每见到吴邪,必大喊一声天真,胖子的嗓子实在惊人,这一喊就引得来往之人纷纷注目,弄得吴邪好不尴尬,警告了好几次也是做了无用功,吴邪也就懒得再管,任凭胖子叫了。
张安堂的日子实在清闲,本就只是小镇,人算不得多,来看病抓药的也是少之又少,采草药也都是一次性采够一月,根本不费事。而张起灵也是闷油瓶子,吴邪刚开始时还不信邪的同他聊了几次,但却基本回回都是吴邪一人说了许多,也不闻张起灵回上有句,顶多也就一个“嗯”,便算是应了吴邪,倒更像是吴邪一人在自言自语了。几次下来,饶是吴邪生来话多,也会觉得没意思,暗里也直骂张起灵是死闷油瓶子一个,无趣的很。
闲来时,吴邪便会翻看一下他小心收着的一本笔记,那是他爷爷吴老狗留给他的,是其当年以明时李时珍所著的《本草纲目》为基础,加之以自己的理解,亲自尝试,又是历时近十年才完成。吴邪一直很喜欢翻看这笔记,有是他爷爷小时对他颇为宠爱的缘故,更多者,是吴邪自己的兴趣。这本笔记对吴邪来说尼足珍贵,平日里也不会当着人的面翻看,只是待到他一人时,才会小心看看。
今日便是,张起灵被一人家请了去看病,只因那人家居住得离小镇稍远了些,想着来回往返怕是会晚了,于是便留了吴邪看着药铺。这也正合了吴邪的意,他心想反正跟着这闷油瓶出门也是无聊得紧,倒不如小爷我自己乐乐。
王盟也被吴邪遣了去,说是“路太远,帮小哥提药箱”,王盟一脸欲哭无泪,可无奈于吴邪的威压,只能答应,张起灵淡淡地看了一眼吴邪,什么也没说。
现在吴邪乐得一个人呆着,也没有王盟在他旁边扰他耳根子清静,就这么懒在他自己的小屋里,偷拿了点儿张起灵平日放着的碧螺春,给自己泡上了一壶,手执笔记慢慢细看,好不惬意。
不过,正当吴邪看得入迷的时候,敲门声却不期而来,吓的吴邪以为是张起灵忘拿东西折返回来了,连忙收好了笔记和尚且热乎着的茶,这才急急忙忙地去了药铺内堂。一看,原来是一穿着粗布白褂子,约摸着三四十岁样貌的男子,正站在药铺门口,身后不远处,靠着一辆木推车,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过被粗布掩住了,吴邪并不能看到。
那名男子见了吴邪,一副笑脸相向,甚至带了点儿谄媚的意思,看得吴邪不禁微皱起了眉。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若是看病,现在大夫并不在此。”
吴邪本想着那人听了以后会立马离开,没成想那人先是一愣,然后笑得更深了些,说道,“小兄弟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来看病的,而是想卖些东西予你。”
吴邪也是一愣,随后又道,“我们这儿是药铺,并非商卖之地,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那人使劲摆了摆手,朝吴邪道,“没错没错,我找的就是药铺,”而后他又嘻嘻一笑,才接着道,“不瞒小兄弟你说,我本不是这镇上的人,而是离此处不远的一村户人家,前些日子在林子里采到些好东西,想着便拿来卖了,也好换几个钱,补贴一下家计。”
吴邪看了看这笑得谄媚的男子,又看向了他身后的木推车,缓缓问道,“是什么东西,先看了再定。”
那人像是早料到如此一样,连忙转身把小推车移了过来,左右一顾,才小心翼翼地接开了覆着的粗布,露出了里面的东西,那人笑着对吴邪道,“就是这些东西了,小兄弟你看看,这些至少都是十年以上的人参更有的近五十年!如今只要你有意愿买,我就便宜了你,只要两枚银元,任你挑选五株,你意下如何?”
吴邪没有回应,并不是他觉得这人参太过便宜而致他惊得说不出话来,而是自这粗布一掀起,再加上你人所言所说,吴邪就知道,这些所谓人参,全都是冒牌货!
虽然已经除去苗叶,甚至还沾染着泥土,但吴邪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些人参,根本都是荠苨的根伪做的!
不过此刻吴邪并没有表露出什么,而是走上前去,故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儿,细细挑选着,试着捏了捏那些“人参”,吴邪更加肯定,这绝非什么十年以上的人参,而是荠苨伪作的!他记得他爷爷的那本笔记上就详细记道,“伪者皆以沙参、荠苨、桔梗采根造作乱之:沙参体虚无心而味淡;荠苨体虚无心;桔梗体坚有心而味苦;人参体实有心而味甘。”
这么想着,他便笑道,“这东西好是好……”话音一转,又对那人道,“可惜根本就不值这两枚银元!”
那本还挺高兴的笑脸,在听到吴邪的话后一下就僵住了,而后又怒道,“小兄弟,话可不能怎么讲,你要知道这些……”
“荠苨。”吴邪不待他说完就插道,还很好笑地看了看他。那人也在听到吴邪说出的“荠苨”二字后,再一次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吴邪,仿佛吴邪探至了他多大的秘密一般。
吴邪看他这样,不禁觉得好笑,又缓缓道,“放心,我不会说出去,也会买了这所有的荠苨,”吴邪顿了顿,看见了那人的眼神微闪了闪,接着道,“当然,我只出两枚银元。”
奸商!
那人瞪大了眼看着吴邪,刚想说什么,又被吴邪堵道,“这不是你说的吗,两枚银元任凭我挑,更何况,这些可不是你口中的人参啊!”邪笑得一脸温润,那人却感觉已经自己被吃得死死了,再想说什么,却不想吴邪又道,“你也别指望能再把这些东西当人参卖出去,方圆三十里之内,再没有一家药铺了,而那些药铺,可不会像这儿这么好运了。”
那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什么了,只得认命似的点了点头。至少,还有两枚银元可赚……
在送走了那人并确定他已经走远了,吴邪猛地关上了门,终于忍不住了似的,放肆大笑了起来,看着那车荠苨,笑意更浓,“那个蠢货,只当这荠苨是无用之物了……”说着,吴邪已经拿起一株荠苨,喃喃道,“这荠苨可是解百药毒的好东西啊,只可惜这世上没几个人会用罢了。”说完,又笑了起来,他心想这两枚银元就得了这么一车荠苨,怕是连本钱都赚回来了,也不知道那闷油瓶会不会高兴。
想到这儿,吴邪突然一愣,他好端端的,怎么想到那死闷油瓶子去了,使劲晃了晃脑子,不再去想……
是夜,张起灵和王盟才赶了回来,一进门便看到吴邪正仰坐在一靠椅上,他身旁是一木推车,王盟好奇,走上前去一看,不禁惊道,“好多人参!”却不想声音大了些,扰了吴邪,好在吴邪只是嘟囔了几声,便又睡着了,王盟这才松口气,要知道自家少爷的起床气可不小,以前他就领教过多次了。
张起灵听到王盟的惊呼,不由得皱起了眉,也走过去一看了一眼,淡淡道,“是荠苨。”
王盟一愣,不明所以,“荠苨?什么东西,这不是人参?”
不过显然张起灵并未打算再应王盟一句,径直走向柜台,检查了一下平日里钱箱。王盟见张起灵并不回答,也闭了嘴,反正他也习惯了。
少了两次枚银元。
张起灵皱眉,又看向了吴邪,只见吴邪虽然睡了,但脸上始终带着几丝笑意,更有种得逞了的意味。
“小爷我……我赚了……”吴邪呓语道,王盟一时没听清,便凑近了些耳朵,而后又奇怪道,“赚了?什么赚了?”
张起灵听到会,立马就会意为什么只少了两枚银元了,不由得,张起灵略微扬起了嘴角,缓步走到吴邪身旁,看了吴邪一会儿,正当王盟奇怪心想“这张小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张起灵轻轻揽过吴邪的肩膀和腿,将他抱起,吴邪大概也因为挪了地方,无意识地往往张起灵的胸口蹭了蹭,继而安眠,张起灵的嘴角更是上扬了几分,不过也只是不过一瞬之间。
随后,张起灵便这么抱着吴邪走进了里屋,而后又走向了吴邪的房门。
王盟则是在一旁看呆了,直到张起灵和吴邪的背影隐没在了门后,他才喃喃自语道,“明天我该不该告诉少爷这事儿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