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桔梗
时珍曰:“此草之根结实而梗直,故名。”
颂曰:“今在处有之。根如小指大,黄白色。春生苗,茎高尺余。叶似杏叶而长椭,四叶相对而生,嫩时亦可煮食。夏开小花紫碧色,颇似牵牛花,秋后结子。”——————《本草纲目》
次日晨时,吴邪是听着了屋外星零的鸟鸣才缓缓睁开了略显沉重的双眼,眸里是一片混沌。
许是刚醒的缘故,吴邪只觉得自己脑子了一片恍惚,半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吴邪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回到了里屋睡下,单只是外衣褪下,粗布里衣尚还穿着,身上也盖着一不知哪来的薄毯儿,这是于八月当头的杭州最合适的,夜里盖着既不会过热,夜深时也不怕过冷受凉。
吴邪按了按微微有些发痛的脑袋,不禁晃神,他明明就记得,他应是守着那一车两枚银元的荠苨坐在内堂,原本是打算等着闷油瓶和王盟的,而后却像是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想到这儿,吴邪不禁心想,难不成他这是得了梦游之症,自己回了里屋?可,这薄毯又是从哪来的?
想了半响也未有个所以然,吴邪不由得摇了摇头。不过这些个细微小事吴邪也并没有想得太多,他转念一想,没准儿还真是他那时候已经困迷糊了,连回里屋上床躺下的事儿给一并忘了也不定;至于这薄毯,不定还是王盟给他盖上的呢!
吴邪起身,叠好了薄毯,虽然是叠得歪扭了些,但于吴邪而言,亦算是足够了。紧接着他便缓步去了后院,那有一口古井,青色砖石铺作的井沿上还附着些许俏皮安逸的青苔,倒是给这不知年份的古井,更添了一丝幽静的意味。
小镇上的人几乎都爱来这口古井打水,倒不是说全镇单只有这一口井了,只是不知为何,吴邪偶尔问起镇上的人,他们也不过只是笑笑,差不多都是回道,“因为大家伙儿都觉得,从这口井里打上的水,特别甘甜,一丁点涩口的滋味儿都没有,所以便都爱来这打水了。”
吴邪不禁失笑,对大家的话并未反驳什么。
毕竟他没喝过镇上其他地儿的井水,又怎知谁是甘甜之最?
不过他倒也是真觉得,张安堂后院的井水,实在甘甜,也亏得张起灵把后院敞开,任由人们打取井水,不过也还是围起了他种在后院的那些株药草,看着倒像是一花圃之地了。
被人人称赞的井水所灌溉的这些草药,显得是一派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吴邪看着有些入迷了,虽然不知是第几次,但只要每每看见这如同花圃般的院子,吴邪就觉得自己是连带着身心都无比的放松,鼻翼间弥漫着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药草幽香,又透着丁点清凉井水的滋味儿,实在让他无不陷入其中不得自拔。
这便就是吴邪一直所期望着的日子,安逸舒心的日子。
吴邪打起了井水,想着洗洗脸,也好借这微凉的井水清醒一下混沌的脑子。打水时,也碰上了同是来打水的人,吴邪不由得与其闲聊了些,那人看着约摸三十来岁的样子,笑得一脸诚挚,无任何做作之意,看得吴邪很是感慨,难得在这么个时局纷乱不堪的年代,还有这么些纯朴的人,他不禁放眼看向了小镇周边那些连绵起伏的山丘,它们虽然隔绝了小镇同外界的更多联系,但也到底是留住了小镇这已经难得纯朴的民风,但也不知,还能留得住多久……
见吴邪失神,那人不由得多问了几句,吴邪这才回过神来,对那人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事罢。”
“单是那样便好,我还当小兄弟你是不习惯这儿的日子呢!”那人也是笑道。
吴邪摇摇头,“怎么会,我在这儿很舒心。”
“舒心便好……说起来,张大夫竟然肯留你,倒真稀奇。”
“嗯?”吴邪不禁一愣,“稀奇?”
“对啊,小兄弟你是不知道,这张大夫是自五年前便来了这儿,此后便有了张安堂,五年时日来找张大夫谋职的人也不少,但都是无功而返。”那人此时已经笑眯了眼,对着吴邪道,“你是第一个能留下来的,那一阵子你许是不知道的,镇上的人几乎都对是你津津乐道的。特别是在你治好了胖子家的云彩后,更是了不得了,都道是镇上又来了位医术精湛的,自此后大家伙也不需再光麻烦张大夫一人了……”
后面的话吴邪是不怎么听得清了,单只是记住了那人的前几句话。‘五年时日来找张大夫谋职的人也不少,但都是无功而返……你是第一个能留下来的……’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是怎么个想法,他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些——先是来到了这么个民风纯朴的小镇,而后因无处可去,又能留做闷油瓶的帮手,况且这闷油瓶可从来没有留过任何帮手啊。吴邪这么想着,不禁一笑,大概真是他运气太好了,老天爷都明里暗里帮衬着他(他可没忘了那一车单花了两枚银元就到手的荠苨),看来自己真得要好好帮衬着这个闷油瓶才成,也算是报答他了。
吴邪从来都不是一个白受人恩惠的人。
又是闲聊了几句,那人的水也打好了,挥手道别,而后吴邪便转身走向了里屋,途径路过了开得正盛的桔梗。吴邪不由得停步多看了几眼,倒不是说他觉得这桔梗开得有多美,而是如今已经八月下旬,近过立秋,而桔梗却是应夏时开花的,不得不说,这些桔梗花也开得太过晚了些。
不过,也许是由井水浇灌的缘故,吴邪总觉得这些桔梗是比他平日里所见的那些要好上许多,紫碧色而似牵牛的小花着实有些惹眼。
“你很喜欢?”略显低沉的嗓音脩地从吴邪背后传来,本是一心看着桔梗花的吴邪不禁一吓,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张起灵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背后不过一米处,依旧是一席深色长袍。
张起灵的话意不全,吴邪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这闷油瓶是问他是否很喜欢这桔梗花呢!
难道就不能把这话意说全些吗?
吴邪在心底暗自叫骂着眼前的闷油瓶子,不过明面上还是勉强笑得一派温润,“小哥你这么早就起了啊。”
张起灵点点头,不过还是指向了那些桔梗,这意思再明白不过,是要吴邪接着回答他刚才所问的。吴邪看后撇了撇嘴,心说这闷油瓶还真是坚持。继而他便又扭头看向了那些桔梗,眼里也不禁掺了些莫名柔和,这些吴邪自然是不知道的,而就站于他正前的张起灵,却是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的,张起灵握紧了些背于身后的手。
“倒也说不上喜欢吧,”吴邪缓缓道,又像是喃喃自语着,“只是觉得它挺好的。”
张起灵没有答话,如往常般沉默不语,吴邪也似习惯而并不在意,而是如自言自语般接着道,“我记得张仲景所著《伤寒论》曾记载,‘治寒实结胸,用桔梗、贝母、巴豆,取其温中消谷破积也。又治肺痈唾脓,用桔梗、甘草,取其苦辛清肺,甘温泻火,又能排脓血,补内漏……’。”吴邪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朝张起灵的方向看去,结果正巧是对上了张起灵如深潭般沉寂的眼眸。
无知觉的,吴邪不由得竟愣住了,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似陷入了那毫无波澜的幽潭,深溺其中而自拔不得。直到张起灵微皱起了眉,吴邪这才反应过来,立马转过了头,脸庞拂上了一些不自然的浅红。吴邪不禁懊恼自己怎么会看着闷油瓶子的眼睛发了呆,原本他只是想着,他若是这么唠唠叨叨跟显摆似地念了一大堆,没准儿这闷油瓶会恼了他,毕竟人家才是正主大夫,他不过就是一打下手帮衬着的罢,这么一显摆,难免闷油瓶心里会不痛快些,于是他便是没念完就停了下来,想看看闷油瓶的神色,他哪知道原来这闷油瓶子竟是一直正看着他!
感到脸上有些不自然的发热,吴邪不由得心里更羞了些,当然更多的是气恼,心里暗骂张起灵没事儿干嘛盯着他看。
气氛似凝固了些,吴邪是感觉自己越发的不自在,他也不指望眼前的闷油瓶能说些什么话了,犹豫了阵,他还是开口道,“那个……小哥,刚才是我话多了些,你别太在意了……”
又是一阵,张起灵才似微微摇头,继而道,“不会。”吴邪一愣,不过还未等他完全反应过来时,张起灵又似补充道,“你说得很好。”
张起灵的话像是一缕轻飔,飘然般拂过了吴邪原本纷乱的心,让他感觉心底静下了不少。
吴邪知道,他先前的那些个想法完全是多余的了,眼前深沉静默的人,从不在意那些所谓的俗礼,想到这儿,吴邪不禁一笑,几天以来的心防于此时完全卸下,发自肺腑般朝张起灵道,“谢谢你,小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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