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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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魔方(6)

如果在北方,这早春二月有什么呢?是光秃秃的树枝,静寂寂的原野,还有荒凉的山村,该是透着几分凄凉的!可这岭南二月大是不同.南方风物与北方不可同日而语!水边山上,苍翠欲滴的树叶,江岸附近的水田,已是插秧时分。啊啊!他们看到什么?珠江南北,他们看到嫩绿的高树,生气盎然的农舍田园。园林里的荔枝龙眼,高大的木棉、榕树。郁达夫看得呆了。

“美啊!这不是和日本长崎口外的风景一样么?”郭沫若高声地说。

“美啊!这简直是江南五月的情景!”王独清也发着诗人的感慨。

“可惜,今天丝丝春雨,把一幅好景致染上忧郁的色彩。”郁达夫十分惋惜地附和着。

烟雨中,广州近了。他们看到空蒙蒙的烟雨中的两座小小的宝塔。

“那就是广州城!”

“那是黄埔!”

他们听到了许多惊喜的叫唤,的确,广州就要到了。

到了很晚的时候,他们的船才到广州的白鹅潭,而船也停到江中心。性急的人们已经坐舢板下轮船了,由于这天气,这舢板,达夫他们一行三人听从茶房的意见,又在轮船里多住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时分,他们才雇了只小艇,冒雨走上了码头。

南国的风光是美好的!早春二月中国的大西北、大东北都还沉浸在冰雪之中,可这南方的花城,这五羊皮大夫的城早已生机勃发,春意盎然了!郁达夫和郭沫若、王独清刚走了码头,他们遇到了在这待了一天一夜的成仿吾,成仿吾是接到电报后,获悉他们在此上岸,立即赶来迎接他们,殊不知他们三人在轮船上多宿了半夜。

噢!天才蒙蒙亮,成仿吾迎了上来,大声叫着那刚刚睡醒的达夫与沫若,这三个往日上海滩上联袂战斗的文人、朋友!三个人马上拥抱起来,只看呆了那结识不久的王独清。这样的友谊,在他看来有点不可思议。心中流露出被晾时的一丝不快。

郁达夫他们一行三人来到广州城里的时候,也正是广州政府扑朔迷离的时候。成仿吾将一行三人带到离广东大学不远的旅馆里刚住下,就迫不及待地把广东新近发生的“三二o”事件告诉他们。这时广州正处于“三二零”事件的戒严期间,国共合作产生了严重的危机。郭沫若按照事先的约定,会见了两位共产党的领袖,林祖涵与******,知道了一些广东革命和全国运动的形势。

成仿吾与郁达夫、王独清他们就在旅馆里聊天,他们谈及了广东,也谈及了上海,谈及了创造社,又谈及了《创造月刊》。

“仿吾,月刊二期我编好了,三期以后归你负责!”郁达夫如释重负魔方地笑了笑,说。

成仿吾憨厚地笑了笑,他知道,沫若、达夫他们早已通成一气,他推辞不掉。他朗声说:“可以!”

“其实,第三期我与沫若已收集了若干稿件,只要再加上广州的一些新写稿件,就可以对付过去。后面的编著,全仰仗你老兄了!”达夫稍缓了语调,他知道仿吾是个直性子,三年的知心同志使他深知仿吾的鲠直、随和,他们成了无语不说的老朋友。

“编我当然可以接,至于著么,反正是我们创造社人才济济,如今有了自己的出版部,稿件恐怕不会少,可上乘之作,还得仰仗你与沫若,独清先生当然也得发挥自己的诗人本色罗!”成仿吾异常快活,说,“总之我们这一帮如今凑在一起,虽然兼搞政治、教务,我们当然可以把创造社建设得日新月异,蒸蒸日上!”

他们讲完了创造社,又讲广东当局。

“难哪!”成仿吾叹气地说,“这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打打杀杀,革命口号满天飞,自从总理仙逝之后,如今扑朔迷离了,有国民党,有共产党,有****,有****,又有什么西山会议派。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突然掉进陷阱里。中山舰事件——也就是三二。事件,搞得人心惶惶,国共据说在第一军里分离了呢。”

郁达夫颇感吃惊地说:“现在不正是国共的蜜月时代吗?有这样的事?”

“你不久便会知道的,达夫,以你老兄的外交之才,恐怕以后你对时局看法,比我还要恶劣!只是,我警告你,达夫,以你的脾气不得罪当局才怪呢!”

那接着的几天,工作简直不能分身。郭沫若是最忙的忙人,忙于与备方面的人物接头,共产党方面,他与林祖涵、******、陈独秀诸人的交往外,与******等人不乏交往,国民党方面有吴稚晖、朱家骅、戴季陶……等等,郁达夫有时与郭沫若一起,有时却是一个人独自出走,在这里他遇见许多同乡和熟人,他得应酬。林祖涵也就是林伯渠那时担任国民党中央执委兼农民部长,平时对广东大学亦十分关心,他把郭沫若引进广东大学,那时学校已经开学,郭沫若那时因为担任文科学长的关系,忙得不可开交。郁达夫因为有沫若的关系,可比沫若省心得多。创造社的一些老社员那时都云集广州,除郭沫若、成仿吾、王独清外,还有郑伯奇、穆木天等,都是多年的老朋友,他一起着手组织创造社广州分部。

郭沫若担任了文学院长。成仿吾那时早已是广东大学的理科教授。郁达夫被聘为文科教授外,又兼任广东大学出版部的主任。王独清也被聘为文科教授。三月二十七日,郭沫若参加了广东大学的第七十二次校务会议,讨论了筹备中山大学。为了纪念逝世的孙中山先生,拟改广东大学为中山大学。

三月二十八日,正是礼拜天,学生们获悉郭、郁、成先后不远千里到广东大学任教、就职,在校园举行了隆重的欢迎大会。

三月三十日,广东大学召开追悼北京“三一八”惨案殉难烈士大会,他们都参加了。整个广东的表面,特别是学生中形势极好。讨伐刽子手的口号声,痛悼烈士的哭声,掀起了讨伐军阀的声浪,郭沫若在那个大会上发表了热烈的演说。参加追悼会不少人都是共产党员。那时整个广东做好了北伐的准备,打到中原去,打倒军阀,打倒土豪劣绅的口号已响彻南中国。共产党人、国民党****都已做好了北伐的准备。即使是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也觊觎着北方。

创造社在广东大学安营扎寨。在广州的创造社同人正在酝酿筹备建设着创造社的广州分部,三人之外,还有郑伯奇与穆木天,外围有大量的创造社的热心读者。创造社本来就是个激进的团体,到了这革命的策源地,声威陡然高了许多。社员们齐心协力共同投入了这大革命的洪流。

四月初,《创造月刊》的创刊号发到广州,发向全国,不久第二期也出版了。上海的创造社出版部正式营业,把《洪水》的版权也收归为出版部。

创造社同人,初来乍到,在广东这地方结成了一团。广东,这大革命的策源地虽然是孙大元帅一手培植起来的,可有着中国旧时代的不少旧习俗,派系多,各种不同形式的社团、同乡会林立,党派芜杂。这里是藏龙卧虎之地,龙蛇混杂。大革命是滔滔的巨浪,其中什么人色都有,三教九流、士农工商,投机的、革命的,这里是培养各色中国人的摇篮。未来国民党的巨魁,共产党的领袖,抗日的中流砥柱,不齿于人类的未来****汉奸,也有革命的落伍者,也有国共分家的牺牲者,这是一个混沌的地方,从这大革命的首脑,到这大革命的士兵,今天称兄道弟、称同志、称同乡,日后却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可这一切都已经悄悄的开始,这种苗头淹没在狂热的革命口号之中。国民党的****已经活动,结成了帮派。这时的创造社与整个广东形势相仿,扑朔迷离,可现在他们相当和谐。四月里,郁达夫与广东的成仿吾、郭沫若、王独清共同照了一张照片,那时也叫写真。郁达夫穿着件长衫坐在椅上,他的身后站着老实憨厚的成仿吾,郭沫若挺潇洒随便,穿着件西装在他的正后面。王独清,漂亮的花花公子,站在一边。这是主要的创造社同人,挺和谐。

谁也料想不到一二年后的创造社将会是如何一种状态。

但广东毕竟是风云翻滚的地方,广东大学更是首当其冲。随着创造社同人的到来。广东大学便产生了风潮。这广东大学创办时间不久,仅有两年,由于广东一角文化教育相对薄弱,与北京、上海那些现代化的都市相比,相去甚远。广东大学学生对学校当局非常不满意。特别是文科学院的学生,更是觉得文科办得暗淡无光,毫无特色。课程设置杂乱无章,教员滥竽充数而已,教授们的功课已笑话百出。相当一批教授教师是这广大的前任校长、国民党****邹鲁留用的前清遗老遗少,举人与贡生,还有一些是临时聘请的假洋鬼子,不学无术的基督徒。虽在革命的策源地,那些教材教法并不新颖,毫无生气可言。八股调与洋泾滨充斥校园。中学的课程夹杂在大学的课程之中。学生们一肚子的气。那些学生们早已盼望这广州大学有一个彻底的改革,恰巧盼来了创造社的一批骨干、中坚,郭沫若身为学长,力排众议,当机立断,决定实行改革。他与校长褚民谊商妥,在文科学部实行改革。当沫若一行来到广大之时,课程早已排定,已不好贸然变动,可眼看一大批不称职的教师,学生的反响强烈,改革刻不容缓。他们于四月中旬商议并贴出布告,准许学生自选科目,就其喜欢的教师听课。这惹恼了一批顽固的教师,以教育系主任黄希声为首的一批教授与讲师立即宣布****,广州大学发生了文科风潮。

创造社的广州分部却十分顺利。郁达夫他们到达广州不久的四月初,一个晚上,广州大学的校园里高大的木棉树梢刚刚挂上了晕黄的夜月,天空上尚见绚丽多彩的晚霞,这是广州的黄昏。在校园里,郭沫若、成仿吾、郁达夫等到在郭沫若的房间里开了个临时的会议,他们谈及广州分部的成立,广州分部的担子由创造社的旧识许灵均负责。地点设在昌兴路新街四十二楼二楼,四月中,从上海寄来了几百本《洪水》与《创造月刊》,小小的书架上还没有多少书籍,可这时已有不少的进步青年光顾了,营业状况良好!这使广州分部的创造社成员们有了不少的安慰!这是一群已不年轻的人,可他们却有一副年轻人的心肠!他们是诗人,都在写小说,也作文学评论,现在而且都是广东大学的教授!

他们决意使广州也像北京大学、上海洋场一样成为一个新文学的开拓之地,成为新文学运动的坚实场所!

广州的四、五月正是春夏之交,正是多雨季节,阴晦的气候,细雨绵绵,老天昏暗雨闷人,更由于这广东大学的文科风潮,在广州的创造社的每一个人都卷入了这风潮的旋涡之中,扫尽了他们创作的兴致。郭沫若忙于文科的改革,忙着应付风潮,忙于讲演,奔走于校长室、学生与学院之中。那接二连三的讲演,尽管郭沫若精力充沛,可也有些歇斯底里,被成仿吾称为“声如破罐”。郁达夫是怀着满腔的热情南下广州的,可他拜会了许多熟人,小学初中的同学、官场上的名人,那种幻觉产生了,产生了幻灭的感觉。在他看来,广州号称革命的大本营,大革命的大后方,实在是徒有虚名各不符实!在一片嚷嚷声中,他发觉中国的旧军人气息在广州依然严重存在,而且凭他的直觉,他感觉到这里正酝酿着产生着新的危险,“三二o”事件使他感觉到新军阀的威胁,他觉得新军阀的存在与北方的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等大帅们,并没有多少区别。他感到苦闷,那是山雨欲来的前奏。郁达夫太苦闷了!他牢骚满腹,日思醉酒。更何况他遥望北方,思念他的爱子与夫人,时常闷闷不乐。成仿吾也是老大的心病,在这旋涡中无所适从,以致《创造月刊》的第四期也无法及时集稿。只有王独清追逐幻影,奔走不宁,被沫若、仿吾讥之为“王独昏”。他们时常碰头,在达夫的宿舍里,或者沫若的住家中,人人都有牢骚,郁达夫的心里烦躁,他公然说:

“率性丢掉这阴雨昏迷的广州城,退回到上海市,努力做点有价值的文字也罢!”

“我也有这个想法。”成仿吾举手赞成,沫若也点点头。

然而他们毕竟没有退回上海。

广东大学文科的风潮发展出人意料,郭沫若更是始所勿料,那些保守的教授与讲师对此竟以****相要挟,同时书面呈请学校当局,要求罢斥郭沫若,为了虚张声势,他们还将呈文交《广州民国周报》上发表,并上书国民政府教育行政委员会,到处鼓噪起哄。郁达夫真是心烦意乱,他多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自从一九二一年他辍学在安庆法政学校教课以来,他见得多了!那革新与守旧,前进与倒退的较量,哪里没有过?

只不过地点不同罢了!北京大学也有过,北京女师大也有过,安庆也有过,杭州有过著名的“浙江一师风潮”,武昌师大,郁达夫深受其害。可广东省大学时间也未免迟得多了,已经是一九二六年了。别小看这风潮,其来势之凶,甚于以往呢!又是一个狗洞,郁达夫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