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14996700000051

第51章 突起的异军(6)

“哦,还是六年前那个爱空想的孩子!”郭沫若走过来笑笑说,“达夫,想着你,我想得很多很多。这一次我们办刊物只能办好不能办坏!

我想,你的三篇小说,何不结成一个专集?不是说张资平也写了一个长篇《冲积期化石》,也可以出单行本呢?我们这个社,名称未起,可以出一个丛书!我的《女神》、你的《沉沦》、张资平的《冲积期化石》、朱谦之的《革命哲学》,你看可好?”

“怎么不好?”郁达夫怀着激动的心情响应着,“可我们成立一个什么文学社,刊物定个什么名称呢?”

郭沫若矜持地笑了笑,愉快地说:

“你看过《旧约全书》的创世纪?”

“当然记得!我还差点儿成了基督徒呢。我上过教会中学,这病房旁边还有个俄国人的教堂叫尼哥拉衣教堂,经常听到他们布道,唱赞美诗。让我背一段你听听——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空虚混沌,渊面是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这是头一日。

‘神说,诸水之间要有空气,将水分为上下。神就造出了空气,将空气以下的水,空气以上的水分开了。事就这样成了。神称空气为天,有晚上,有早晨,这是第二日。

‘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起,使旱地露出来,事就这样定了。神称旱地为地,称水的聚处为海。神看着是好的。神说,地要发生青草和结种子和菜蔬,并经果子的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事就这样成了。于是地发生了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各从其类,果子都包着核。神看着是好的,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三日。

‘神说,天上要有光体,可以分昼夜,作记号,定节令、日子、年岁,并要发光在天空,普照地上。事就这样成了。于是神造了两个大光。大的管昼,小的管夜,又造众星。就把这些光摆在天空,普照地上,管理昼夜,分别明暗。神看着是好的,有晚上,有早晨,是第四日。

‘神说,水都要滋生有生命的物,要有雀鸟飞在地面以上天空中。

神就造出大鱼和水中所滋生的有生命的动物,各从其类。又造出了各样飞鸟,各从其类。神看着是好的,神就赐福给这一切。说,滋生繁多,充满海中的水,鸟雀也要多生地上。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五日。

‘神说,地要生出活物来,各从其类,牲畜、昆虫、野兽,各从其类。

事就这样成了。于是神造出野兽各从其类;牲畜,各从其类;地上的一切昆虫,各从其类。神看是好的。神说我们要照着我们的形象,按照我们的样式造人,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的一切昆虫。神就照自己的形象造人,乃是照着他的形象造男造女。神就赐福给他们,又对他们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治理这地。也要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和地上各种行动的活物。神说,看哪,我将遍地上一切结种子的菜蔬,和一切树上所结有核的果子,全赐给他们作食物。至于地上的走兽和空中的飞鸟,并各样爬在地上的有生命的物,我将青草赐给他们作食物。事就这样成了。神看着这一切都甚好。有晚上,有早晨,这是第六日。

‘天地万物造齐了。到了第七日,神歇了他一切创造的工,就安息了。神赐福给第七日,定为圣日,因为在这一日,神歇了他的一切创造的工,就安息了。创造天地的来历,在耶和华神造天地的日子,乃是这样。野地还没有草木,田间的菜蔬还没有长起来。因为耶和华神没有降雨在地上,也没有人耕地。但也有雾气在地上腾,滋润遍地。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的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有活的人。名叫亚当。耶和华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里。耶和华使各样的树从地上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做食物。园子当中又有生命树。有河从伊甸流出来,滋那园子,从那里分为四道。第一道叫比逊,就是环绕哈啡拉全地的,在那里有金子。并且那地的金子是最好的,在那里有珍珠和红玛瑙。第二道河叫基训,就是绕古实全地的。第三道河叫希底结,流在亚述的东边。第四道河就是伯拉河。耶和华神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耶和华神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耶和华神用土所造成野地各种各样的走兽和空中的飞鸟都带到那人面前,看他叫什么。那人怎样叫各样的活物,就是他的名字。那人便给一切牲畜、和空中的飞鸟、野地走兽都起了名。只是那人没有遇见配偶帮助他。耶和华使他沉睡,他就睡着了。于是取下他身上的一条肋骨,又把肉合起来。耶和华就用那人身上所取的肋骨,造成一个女人,领她到那人的跟前。那人说,这是我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可以称她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因此,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结合,二人成为一体,当时夫妻二人不知羞耻……’。”

“郁达夫,郁达夫,真想不到你能背得如此流利,如此烂熟于胸!”郭沫若十分惊讶。

“不瞒你说,沫若,我还可以用英语、德语、法语背这《创世纪》呢!

说真的,我们的文学刊物该叫什么呢?”

“叫‘创造’!达夫。”诗人忽然来了灵感。“耶和华创造了天地、日月、草木、万物、人类,他创造了一个宇宙!我们也要创造,创造一个中国文学的******!我们要以创造者的姿态,努力劈开混沌的世界,创造个光明无比的世界!我们也是神,我们也是盘古,我们也是尝百草的神农,也是屈原!”

“沫若,你真不愧为诗人,开口就是诗!我完全同意。那么,我们的这个文学社就叫‘创造社’!”

“对!我们的文学社就叫做‘创造社’!我们的社员有成仿吾、张资平、你和我!还有田汉、郑伯奇、张凤举,快口罗嗦的何畏等!”

“好,我们的刊物叫《创造》!我们的同人组成创造社!”

两个人都兴奋得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恨不得飞上太空,轻身翱翔于苍穹之中。

他们又回到了现实,郭沫若对着这个一拍即合的老朋友,说:

“那么我们是办月刊还是季刊呢?”

郁达夫眼光发亮,抖擞精神,面对这同人,他说:

“无论。不管是月刊还是季刊,每月我都可以担任一万至两万字的文章。明天我一定可以出院,出院后,我立马进行创作。”

郭沫若由衷地感到高兴。两个护士小姐起床后,对他们十分嫉妒,这样的友情,世界上究竟有多少呢?

早点之后,郁达夫邀请郭沫若与两个看护小姐,一起到俄国人的尼哥拉衣教堂去散步。哥特式的建筑的钟楼,圆穹形的大教堂。这也是东京的名胜。两个老同学,两个年轻的日本姑娘轻轻地散着步,交谈着议论着,他们准备登上这里的钟楼。

郁达夫特别兴奋,仿佛女性对他有特别和引力。日本姑娘的讲究礼节、文雅是世界驰名的,与他们一下子稔熟了,他们互相说笑。一个看守钟楼的日本老人对他们说:

“可惜今天天气不好,所见看不见海岸边的帆船。天气晴朗的时候,东京湾里的帆船也可以数出来。”

“这钟楼有多高?”郁达夫用流利的日本语问。

好心的老人说:

“前面的那个十字架高五尺,宽三尺八。钟楼钟八个,扶梯九十层,每层十七级,大约高三百尺,光壁厚就有五尺。”

他们看到前面教堂顶上,真有那个金光灿灿的十字架。他们看到靖国神社的华表,上野公园的浅草十二阶。东京全市,一览无余,西南的地平线就像大海的海平面。街上的电车,就像孩子们的玩具。

郭沫若望着远地的街景随口吟出一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街小。”

郁达夫看着这远景,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本书《死的胜利》,拉着一个护士小姐说:

“我们跳下去寻个情死吧,明天恐怕整个东京的报纸都会登出来呢?”

郭沫若听了,哈哈大笑。

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好凉爽!可郭沫若转过头来对郁达夫说:

“平地上没有风,到这种楼顶上,风刮得这么大,我们下去吧,免得你这个病人着凉。”

郁达夫转眼看到郭沫若那样认真、真挚的关切,鼻子酸酸的,恨不得哭出来。

下了钟楼,他们准备回病院去。在教堂面前,一个护士小姐说:

“郁,你的朋友多年不见,又千里迢迢来到东京,何不留个纪念,拍一张照片去?”

********的男子汉与两个日本姑娘一起留了影。

中午十二时,郭沫若急着要走了,他还得走遍东京,会见另一些朋友呢!他十分满意,郁达夫如此热情,这是他料想不到的。

郁达夫呢?看到沫若要走了,依依不舍,他心里有多少话要对这老朋友说啊。因自己得了这病,不能陪同沫若跑遍东京,他一直把老同学送到门口,送到街上,一直送他上了电车。

郭沫若一走,达夫若有所失,呆了半晌,刚刚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仿佛是一个梦境。难道是真的?他有点不能相信!要紧的是行动,郁达夫同情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但他毕竟不是罗亭!他知道如何去做去干。他是一个实干家,是一个理论的精英,也是个行动的天才。他只觉得自己成了地震之前的地壳,心中如岩浆在奔流,灵感在压迫着他,他一刻也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他要出院!

护士小姐,那个驯良娇好的看护眼看郁达夫像个疯子,不知所措,慌忙跑过来,柔声地问:

“先生,你怎么了?我能帮你做什么吗?”

“我要出院!”

护士小姐吓了一跳。柔声说:

“博士说你的病还未全好,还要再住一个星期哩!”

郁达夫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忙也柔声地说:

“对不起,可我要出院。博士在医院没有?我要亲自对他讲。”

第二天早晨,郁达夫果然办好了手续,离开了杏云医院。

多愁善感的人!郁达夫回到自己的神田街第二改盛馆下宿寓所,并且已经开始写作了!他把郭沫若的友情重现在自己的作品中。

那天上午郭沫若再次来访的时候,他轻轻推开了门,只见那瘦削的年轻人趴在书桌上,认真地写着什么。郭沫若深受感动,他想猛地惊吓他一下,他又担心初愈的病人受不了惊吓。正在此时,郁达夫转过身来:

“沫若,是你吗?”

“当然,你真的病好了么?”

“好了!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在哪里?到田寿昌处。离你这里也不远。离开医院后,与田寿昌跑了几家旧书店,晚上在万世桥电影院看了场《格里格里博士》的游戏电影,一部三角恋爱电影,两个男子一个姑娘!又是一部凶杀电影,疯人院!他忙于搞他的戏剧,看来对创作最热心的是你!”郭沫若有点黯然了,“我一个人去找张资平,张资平也没有找到。只留下一张纸条,他们都不太热心,我真有点灰心呢!”

“灰什么心呢?”郁达夫大笑起来,“有你,有我,有成仿吾!我们的文学社有一个无形中的核心。加上其他同学的一些稿子,我看稿子是有的。你看,第一期的稿子怎么样了?我不是又在写小说了?”

郭沫若看着这位老同学,心里好不愉快!他瞟了一眼那小说初稿,是《友情与胃病》,他深受感动。

他们一起去找人,到东京帝大去。他们到了地矿部,刚巧遇到张资平挟着课本、讲义,打算到实验室去,他正面临着毕业考试。见到郁达夫与郭沫若,他犹豫地放下书本,与他一起来到达夫的寓所。路上,他们又邀集了何畏,无意之间,他们又遇见与郁达夫同寓的徐祖正。一共五个人。

东京的六月好不炎热!郁达夫只有六铺席的小屋子里,突然有了五个人,显得又挤又闷热。五个人围坐成一周。大病初愈脸色苍白的郁达夫,神采飞扬的郭沫若,衣服整洁的张资平,爱说话的何畏与庄重的徐祖正挨在一起。郭沫若正谈着电影中的情节。

主人郁达夫打断了他的话头,随意又严肃地说:

“今天,我们还是乘郭沫若在这里的机会,赶紧商量我们如何创办杂志的事吧?”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风尘仆仆从上海赶来东京的郭沫若。大家都知道他带来好消息,是为了要创办一个文学刊物,组织一个团体。

何畏急欲知道那些情况,抢先说了一通:

“你先说说看,我们的刊物取什么雅号?第一期的稿件约好了没有?要不要我们再凑合点稿件?……”

徐祖正制止了他,示意他让郭沫若先讲。

郭沫若环视一周,目光炯炯,动情地宣布:

“刊物我建议取名《创造》,我已经与达夫、田汉商量过。我们要以创造者的姿态,努力创造一个光明的新世界!”

大家快乐地鼓起掌来。

“《旧约全书》中,耶和华神创造了天地、昼夜、草木、禽兽虫鸟、第七天创造了亚当与夏娃!我们也能创造自己的新世界!我们结成一团,有在坐的诸位,有成仿吾,有郑伯奇、张凤举、穆木天,还有陶晶孙。我们可以结成一个团体,我们就叫‘创造社’!”

大家欢呼起来。

“不过,稿件就靠各位了!”

望着郭沫若,郁达夫心里深深地感动了:“他真是出色的天生的政治家,演说鼓动家!”他交换了眼色。

“没说的,我先报,我向你老兄学习,写他一首诗!”何畏磨拳擦掌,他回过头来对张资平说,“你老兄是笔杆子,你去年发在《学艺季刊》上的短篇《约檀河之水》实在写得好,这一次再来一篇如何?”

“当然!”张资平充满自信,“我已经写了一个长篇《冲积期化石》,沫若已经看过了。我现在正在构思一个混血儿的悲惨故事,题目还没有想好。暑期能够完成。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完全可以再写。”

郁达夫看着徐祖正,说:“祖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