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风雨茅庐:郁达夫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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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突起的异军(7)

“我也可以尽力而为。”

郭沫若很兴奋,看着这些同人心中异常激动:“我们一方面准备出期刊,另一方面出一套创造社丛书。我现在已经付印的《女神》列为第一种;朱谦之有一本《革命哲学》列为第二种;郁达夫写了三篇小说《银灰色的死》、《沉沦》、《南迁》合成一个短篇小说集,是创造丛书第三种;

资平写了《冲积期化石》的长篇,列为丛书第四种。”他面对郁达夫,寄予厚望说:

“达夫现在又在写一篇小说,你还能再写点什么呢?”

“你放心!我会写得更多呢,也许我可以写第二、三篇呢!”

大家都很兴奋。讨论决定:为了慎重起见,《创造》杂志暂定为季刊,稿件宁少勿滥,一定要一炮打响!出版时间越早越好!《创刊号》的稿件分头准备,暑期缴卷。出版事宜先由郭沫若联系。

张资平那时正忙着他的毕业学位论文,对于同人杂志不太关心,但他是写作的快手!郭沫若深知这一点。他们谈论着憧憬着,他们当然那时还不知道,这个小小的平常小会,竟揭开了中国新文学新的一幕。

东京之行,成果丰硕,收获不错,郭沫若看到了创造之树在含苞待放,即将开花结果——

郁达夫也十分愉快,他为一个婴儿即将临盆而由衷高兴,那是拉伯雷笔下的婴儿!他更激奋于他与郭沫若的友谊,这种友谊,将维系他们的终生。

散会了,他们相互呼唤着:

“达夫!”

“沫若!”

他们形影不离。一直到第四天,把郭沫若送上了西去的火车。不!

火车也不能分开这两个亲密的朋友,他们分别在自己的心中永远永远铭记了对方的名字!他们将听到新文学界的一声春雷!

§§§第二章 海上岁月

半个月后,郭沫若又离开了妻子儿子,离开了东洋岛国,回到上海,回到马霍路的泰东书局。

回到书局,郭沫若大吃一惊。他从《时事新报》上看到《新晓》将要刊出的预告。预告上赫然挂着沫若的名字。《新晓》是那位文学主任编辑所把持的,那王大主任是如何得到这些稿子?他检查自己的抽屉,原来那抽屉、书桌与王大先生的一模一样。他怒火中烧,料想不到堂堂编辑主任竟是如此小人,真是防不胜防!

那王大编辑并不学好,他自知编辑所中的人都看不起他,在文学方面,他是个“半吊子”,混混儿。他知道郭沫若前一次回国带回不少稿件,偷偷地拿了两份做幌子。他以为前面是个没有正式受聘的编辑,在自己之下,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但是他想错了!

这姓王的叫王靖,他是踌躇满志,少年得意,凭着家父与泰东股东皮某的关系,担任了文学编辑主任。那皮某本是泰东书局的组织者,家居上海,名震一方,与旧上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家里有一位千金,美丽绝伦,要请一个家庭教师学习英文。上海滩上每一个体面的绅士无一例外,都要让那些大少爷、二小姐学习英文,那也是一种时髦,就像前清时代的男子汉们都要穿长袍马褂,后脑勺上留一根粗大的长尾巴,军人要穿军装一样司空见惯。那私立女校邀请泰东老板给物色一个英文教员,赵南公转邀他人寻着个四川的邓均吾。可时间太急,赵老板让这王大编辑去代理一番,当从蜀道远来的邓均吾急急来就的时候,已是马后炮了。

皮氏小姐有惊艳之美,加上聪明俊俏与老子的威势,都使这王主任佩服得五体投地,自他成为皮家的西宾之后,更是殷勤备至,少不了常到皮家去走走,成了坐上客。皮氏太太对这少年得意的王某人也不乏青睐,优礼有加,礼节周到。往常也有鸡呀肉呀鱼呀鳖呀送到编辑所来。这王先生更是洋洋得意,一脸的雪花膏,一身笔挺的西装,一根文明棍,自命不凡。编辑室的同人都以为王编辑是个未来的东床驸马,称他为驸马公,王靖也以此自命。那编辑部的有识之士都暗暗叹息:一朵鲜花将要插在这牛粪上。

郭沫若的烦恼,使编辑所里的同人都大为不平。就是这里的老编辑们张静庐、王无为、沈松泉他们也怒形于色。

“应该揭穿他的西洋镜,登报声明。”编辑所里许多人议论纷纷。

第二天,《时事新报》的一角里,便登着一段署名郭沫若的一则《启事》:

“有人未经本人许可,假借我的名义招摇,本人概不承认,也不负责。”

沫若的启事一经登报,上海新闻界立即知道这是郭沫若与王某人关于《新晓》的事,启事很快为书店老板所知道。精明的老板太聪明,知道这诗人与主任不可能合作,大吃一惊。赵南公慌忙到书局里来,看见郭沫若表示了十分高兴,之后又说些和衷共济的话。他对那些事还不太清楚,但他知道郭沫若这个诗人是个干才,日后的工作还要仰仗依赖着他,是不好开罪他的。他知道,在学问上这些诗人作家都有一套,可在另一方面他们都是笨蛋,没有他精明。可离开了有天赋才干的诗人,他的书店永远进不了一流书店的行列。他知道郭沫若已经是中国当今文坛上屈指可数的最耀眼、灿烂的新星。

编辑所有人向这进退不得的老板报告了王先生偷偷打开沫若书箱拿出文稿的事。把个赵南公气得浓眉倒竖,大声说:

“不像话!”

一句话把个王某人惊得目瞪口呆。

赵老板走了过来,换了一副面孔,拍拍沫若的肩膀,说: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到我这里来一下?电话打一个也好!你把我等得好心急!怎么样?”

“一切顺利!本来我也想等会儿到你那里向你报告一下,我还是昨1天下午才回上海呢!”郭沫若带着点歉意说。

“好!现在就到我那里谈谈怎么样?先放下文稿,时间反正有。”赵南公一听日本之行十分顺利,眉开眼笑。

在赵南公的上房里,老板亦惊办喜地听着郭沫若跨海东征带回来的好消息。听说他带回来若干文稿,又听说成立了一个‘创造社’,更是喜上眉梢,连连点头。仿佛面前的诗人是他的老朋友,而不是一个可怜的编辑。郭沫若信心满怀,眼看着眼前这个老板的亲切感人,深受感动。他向这个老板和盘托出到福冈去京都,在东京下榻的经过,谈到他的老朋友郁达夫,也谈到张资平。致力于戏剧创作的田汉……。这赵老头听到围绕着诗人的旁边有那么一个群体,有诗人、有小说家,还有剧作家、文学批评家,顿时雄心勃勃,决心与商务之类的书店一决雌雄。

他知道这是一群文曲星君,是一批受到奥林匹克山上缪斯女神特别光顾的文化青年,如果利用得好,后生可畏,可以使泰东名震上海滩,乃至全中国,他可以大大的发财。他听说郭沫若带来了郁达夫的小说集稿子,张资平的一本长篇小说修改完毕,马上答应优先印行,他自以为这仅仅是讨好这青年,不敢做梦,梦见自己在今后的一年里大发一笔。老板高兴得那满额头笑成一堆。眼见这雷厉风行的诗人,他把个王靖痛骂了一顿。“编本杂志三个月,连个屁也没有编出来,太不负责任!”郭沫听了,很是惊讶,倒感到自己有点惭愧。老板当场拍板:

“《新晓》不出了!以后专出你们创造社的《创造》!出你们创造社的丛书!”

郭沫若的眼睛明亮得可怕,明l虐得异样。那种兴奋与他创作《女神》诗篇时一模一样,他受朋友的嘱托,现在已取得真正的成功!就像久旱盼雨的绿色自然界得到充沛和雨露!

造物主仿佛是那样不公平!郭沫若来上海之初,处处受制于人,处处觉得自己受排挤,处处有压抑的感觉,那王大主编倒是趾高气扬,八面威风,可如今一切都仿佛翻了个儿。那王姓人物仿佛倒楣的事儿也接踵而至:那书店老板一见他便来气,破口大骂,骂他编蓁三个月,连一本小杂志也没有编出来。骂他不负责任,做了对不住人的事。那王先生浑身焦躁,那皮鞋在楼上响得不耐烦,脸上的雪花膏身上的香水都见少了。

有一天,郭沫若早早起了床,那花花公子却还懒懒地躺在床上。一个娘姨来到编辑所叫醒了他:

“王先生,太太叫我把这手风琴拿回去。”

原来这是皮家太太差来的娘姨,太太见王大编辑丢尽了脸,辞了王先生的教席,那思念皮家小姐的清梦也恰似一曲《枕中记》,泡了汤。、王某口里不说,心中却把个郭沫若恨得要死,存在着芥蒂。

“创造”的问世,完全打破赵南公的计划,那原先计划是出两种杂志:《新的小说》、《新晓》,两个带新字的杂志。赵南公深知在上海滩上,没有新文学,任何作品都吃不开,必须装点门面。他原来的目的是让郭沫若主持编辑部,来改变泰东作风,可现在事在人为,郭沫若他们却在无形之中改变了泰东的一切面貌。赵南公特别看重郭沫若,常常找他到四马路上的泰东总经理室,商量工作计划。郭沫若充满了一个斗士的劲,他太聪明与热情了。他一方面在翻译《少年维特之烦恼》,那是他与达夫说起过的,歌德的那部小小的书曾经轰动整个欧洲;另一方面他在编辑《创造》季刊的创刊号,苦于稿子没有凑齐,他写信去日本去长沙,向那些朋友们要稿子,希望他们来上海。有时他忽然焦躁得很。几个编辑都另高就去了,只有那个心存芥蒂的王先生每时每刻冷眼仇视着他。他倒是觉得自己住在大海或者是沙漠中,好像自己生活在非洲的撒哈拉或者是中国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有时他也觉得自己与荒岛中的鲁宾逊没有什么区别。一种孤独感强烈地侵蚀着他。虽然他的《女神》已经发表,可是太孤独。

有一天,郭沫若在泰东总经理室与赵南公闲聊,忽然门外来了一个青年,郭沫若却不认识他,那青年见了郭沫若,自我介绍:“我是郑伯奇,你是沫若?我刚从京都来!”

沫若十分欣慰:“你就是郑伯奇?我来京都到过你的宿舍,碰到张凤举与沈伊默先生,你刚好忙于考试呢!来了好!来了好!”把人带进去介绍给舣老板。

上海的夏天,那些弄堂房子的确太热。七月流火,四十度的高温,蒸腾着矮小的瓦房。两层的房子,编辑所就在楼上,落汗如雨。郑伯奇的到来,使郭沫若的心情好得许多。郑伯奇带来了王独清的两部诗集,郭沫若高兴得了不得,可拿在手里浏览了一遍,却大失所望。那个流浪于西欧的青年写的可不是诗,郭沫若毁弃了它,改译了他的那本乱译的印度文豪泰戈尔的《新月》。郑伯奇带来了自己的作品《最新之课》,郭沫若看了点点头,然后他们各搞各的翻译,抽空去逛马路,他们常常从马霍路边的情人之弄走出去。傍晚,你以为是到了外国,中国的地方不作兴男女手拉着手,可这里却是耳鬓厮磨的肉麻场面。终因天气太热,他们还一起去镇江、无锡避暑一回。

从镇江回来,依旧住在编辑所。那一天,忽然赵南公跑到酷热的楼上来,找到了郭沫若,眯着一双笑眼,对沫若说:

“商务印书馆老板高梦旦来找过你。”

郭沫若吓了一跳,高梦旦可是上海滩上数得着的大名人。高梦旦的光临使整个泰东书局大为吃惊,无异于汉光武帝访问严子陵。也把个赵南公老板唬得提心吊胆,生怕碗里的肉,飞到人家的碗里去。

“找我有什么事吗?”郭沫若问他的老板。

“我还问你呢?”老板显然不高兴,“会不会是叫你到商务编译所去?”

“不会,”郭沫若听出弦外之音,“郑振铎、沈雁冰、李石岑找我,写信给我要我人文学研究会,我都没加入,我还要对得起自己的一伙老朋友呢!我们得办《创造》!”

出版商松了一口气。他微笑地向郭沫若透露了一个消息:

“沫若,我喜欢你,相信你。安徽安庆法政学校校长光明甫给我写来一封信,请我为他代聘一位英文教师,月薪二百大洋,你去那里,一边教你的英文,一边遥领我的编辑,如何?”

郭沫若首先想到了达夫,他相信达夫比自己更强,更有信心,而他的英文也比自己更好。而且自己此际心情太坏,他担心为此妨碍了创作,他向老板推荐了老朋友:

“老板,我向你推荐一个人,这个人是真正的天才。我已经向你提起过他,他懂得日语、法语、德语,英语更是他的拿手好戏。这个人是郁达夫,他在东京帝国大学法制科学经济,学那种专业,不上课也行。完全可以通过毕业考试。而且,他的头脑特别好,可以用英文背诵《圣经》,让他来遥领编辑,比起我来要好得多。”

赵南公心里一沉,他很是诧异:“怎么?你还是要进商务吗?”

“笑话!你未免神经过敏,老板。我准备过了暑假赶回日本去。”

“为什么?刚刚架好的步势,你怎么能就走了?”

“在上海不能创作!”

“到乡下去怎么样?”

“不行,乡下也一样,这一次我到镇江去,花掉了几十块钱,也创不了多少。”

赵老板惟恐沫若就走,他的心惊得就像一只受伤的兔子,立即说:

“沫若,这样吧,我这样想,我把编辑所移到杭州西湖去,让你在西湖做文章,跑印刷,管校对的人留在上海,你觉得如何?”

郭沫若心里笑了。老板在他的大烟瘾过足之后是可以想出那些妙计的。但这能实行吗?而他所做的,郭沫若又不满意。移到西湖去,不可能,何况是独脚戏,他的心憔悴了!他想抽身。他觉得此刻自己像置身于荒漠中的猴子,饥渴得厉害。

“老板,西湖也一样,我与成仿吾一起去过,也是不安定的,也许中国没有我安定的地方,无论到那里,我都有一种受压迫的感觉。”

赵南公叹了一口气,焦躁得很:

“怎么办呢?那杂志呢?”

“那杂志自然要办。正因为要办,我才要回日本。我可以在那里多搞创作,同时有郁达夫回来兼顾,你可以绝对放心!”

“把你太太和公子接回上海来怎么样?”老板立即说,但他绝对料想不到与他合作了四个多月的诗人有点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