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美国援蒋政策所造成中国人民损失重大,创痛极深。现在美国尚未放下屠刀,何能期望人民恢复好感?空言无补,实际需要美国首先做更多有益于中国人民的事,才能逐步取得中国人民的谅解。至于司徒雷登,他是美国派驻国民党反动政府的外交使节,人民政府不承认他的‘大使’身份。会见的事嘛,考虑以后再说。”
谈话结束,傅泾波有点悻悻然地离开了。
黄华立即将这次谈话的情况以南京市委名义电告中央并报华东局,请示下一步的做法。
傅泾波去军管会与黄华见面回来,说黄华没有马上答应与司徒雷登见面。司徒雷登听了未免感到失望、茫然,有好几天闷闷不乐。据说,他曾经如此喃喃自语:“几年前,黄华到北平军调部任职,我们都还见了面,这次怎么就不提见面的事啦?”
毛泽东指示黄华与司徒雷登接触,以侦察美国政府之意向
亲自掌握着这次南京中美接触的毛泽东,同意黄华可以与司徒雷登见面,目的是要让黄华去摸一摸美国政府的底,并觉得5月6日黄华对傅泾波谈话中有的说法有不妥当的地方,需给予指正。
5月10日,毛泽东为中共中央起草复南京市委并告华东局电。该电指出:
(一)黄华可以与司徒雷登见面,以侦察美国政府之意向为目的。
(二)见面时多听司徒雷登讲话,少说自己意见,在说自己意见时应根据李涛声明。
(三)来电说“空言无补,需要美国首先做更多有益于中国人民的事”,这样说法有毛病。应根据李涛声明,表示任何外国不得干涉中国内政,过去美国用帮助国民党打内战的方法干涉中国内政,此项政策必须停止。如果美国政府愿意考虑和我方建立外交关系的话,美国政府就应当停止一切援助国民党的行动,并断绝和国民党反动派残余力量的联系,而不是笼统地要求美国做更多有益于中国人民的事。你们这样说,可能给美国人一种印象,似乎中共也是希望美国援助的。现在是要求美国停止援助国民党,割断和国民党残余力量的联系,并永远不要干涉中国内政的问题,而不是要求美国做什么“有益于中国人民的事”。照此语的文字说来,似乎美国政府已经做了若干有益于中国人民的事,只是数量上做得少了一点,有要求他“更多”地做一些的必要,故不妥。
(四)与司徒雷登谈话应申明是非正式的,因为双方尚未建立外交关系。
(五)在谈话之前,市委应与黄华一起商量一次。
(六)谈话时如果司徒态度是友善的,黄华亦应取适当的友善态度,但不要表示过分热情,应取庄重而和气的态度。
(七)对于傅泾波所提司徒雷登愿意继续当大使和我们办交涉,并修改商约一点,不要表示拒绝的态度。
根据中央的指示,黄华准备以私人身份到司徒雷登住处与其见面。
司徒雷登有意将“师生见面”涂上官方色彩,黄华对此作澄清
正在司徒雷登苦闷茫然时,5月13日这天,黄华登门到其住处来,说是以私人身份来看望。这又有点出乎他的意想之外,他是提出自己上门去军管会见黄的,现在黄主动说上门来看他。他想:私人身份,或是官方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见面接触,而且私人身份表明此人还承认是他的学生嘛,有何不好?
两人见面寒暄过后,因刚发生过解放军入宅事件,黄华就问起战士进屋来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先问此事也符合黄华的军管会外侨处处长的身份。
司徒雷登说起此事,故意显得很有风度,很平静地说起那天一大早,有几个年轻的战士进屋来了,他问他们要干什么,他们说看一看,态度还算好等等。当然也没有说他自己当时暴跳如雷大发其火。
黄华当即告诉他,在军管期间,解放军有权进入一切可疑的中外居民住宅检查。在没有同新中国建交之前,原外国使节不再享有外交特权,但作为外国侨民,我们自将保护其安全,请他放心。
司徒雷登接着就说了一番共产主义的世界革命给美国的安全与世界和平带来的威胁的冷战言论,然后就自诩自己是要为和平作努力的,他留在南京就是为了在美国政府与新中国之间建立新关系方面做一些事情,说他“乐意逗留一段时间,以表明美国人民对全中国人民幸福的关注”,并希望中国政府能广泛地吸取民主人士参加。
作为共产党员的黄华,当然也毫不客气地对司徒雷登的共产主义威胁论给予了批驳。在当时冷战背景下,这对“师生”就意识形态问题进行了一番交锋,语气虽和缓,但立场很坚定。黄华在谈到美国承认新中国的问题时说,我们希望美国承认新中国,但是必须在平等、互利的前提下。
后来解密的美国外交档案表明,在司徒雷登与黄华作“师生接触”之前,艾奇逊国务卿给司徒雷登的5月间电报作出过如下指示,提出美国在外交上承认中共新政府的三个条件:(1)实际控制该国领土和行政机构;(2)有能力并愿意履行国际义务;(3)其政权得到人民的广泛支持。
因而,司徒雷登在与黄华见面时提出了几个所谓的标准,作为美国承认新中国的条件。其一,中国必须按照国际惯例,尊重国家间签订的条约;其二,新政权必须要得到人民的完全拥护。他弦外之音地说道:“如果达不到这个标准,美国及其他国家只能等一等。”其言外之意,就是要新中国承认西方帝国主义过去在华的既得殖民利益和种种特权。他并说,美国已经停止援助蒋介石,不愿参与中国内战。他已经建议将上海经济合作署所存粮食、棉花等援助蒋介石的物资,待上海解放后即移交给人民政府。
当时,解放军攻占上海的战役已经打响,黄华就说:这些粮食、棉花物资我们当然直接要从国民党手中接收的,我们不接收美国的物资。
司徒雷登说起美国不愿参与中国内战,使黄华想起在山东青岛的美国驻军。美国在青岛的海军舰只及陆战队是日本投降后进驻的,国共内战爆发后,驻青岛美军帮助蒋军进攻山东解放区,并运送粮食、军火与蒋军部队至华北、东北,成为帮助蒋介石打内战的帮凶。当时,解放军即将攻占上海,美国西太平洋舰队司令白吉尔以武力扬言说:假如必要的话,他将由青岛派遣海军陆战队到上海“保护侨民”。当时,毛泽东和中央都将美国可能的干涉视做一大危险!中央对于渡江南下及进占上海,都是将美国出兵干涉考虑在内的。
于是,黄华向司徒雷登提出了这个敏感问题,说:美国既然表示不干涉中国内政,就应该将美国驻在青岛等地的海军陆战队和军舰撤走,以免发生冲突。
司徒雷登却强词夺理地辩护说:美国的驻军是“由于内乱和战争造成局势混乱期间,美国侨民的生命需要保护”云云,但答应将此意见转告有关方面。
黄华与司徒雷登见面之后,司徒雷登感觉到自己有了“面子”,立即利用会见的事做起文章来。此次的见面,尽管黄华声明了是私人性质的会面,但司徒雷登还是通过种种渠道四处放风,夸耀他已经与中共方面建立了联系,为这次会面涂上了一层官方的色彩,以此提高他在外交界的身价。傅泾波也借此帮他的忙,竟在外面散布谣言说周恩来给司徒雷登带来了亲笔信等等。
司徒雷登也就乘机要挟英、法等各国使馆,在同中共的交往上,一定要跟他采取一致的行动。他还心存幻想,如果美国承认新中国,他还可以稳坐在美国驻华大使的椅子上。
各国使节对司徒雷登所放的风不明底细,纷纷要求与黄华见面。
根据这个情况,南京市委决定,由黄华出面召集所有留在南京的外国使节开会,再次申明了中共关于建立外交关系的原则,以及对待原各国使、领馆和外交人员的具体政策,并回答了各国使节及外交人员提出的问题。这次会议,黄华邀请了加拿大临时代办朗宁做英语翻译。朗宁出生于湖北襄樊的一个传教士家庭,其中国话讲得很好。
卷五 司徒雷登为了北上见周恩来投石问路
第二次“师生见面”,唇枪舌剑,气氛坦率而紧张/ 司徒雷登为了北上见周恩来投石问路,说要去燕大过生日/ 司徒雷登从上海请来一个“国军上将”
[1949年5月-6月间,北平-南京]
第二次“师生见面”,唇枪舌剑,气氛坦率而紧张
使馆围墙外的空地上,传来军人整齐而充满朝气与力量的歌声:“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
还有每天清晨操练时整齐的脚步声。
还有晚集合时,当官的检查纪律的询问及每个士兵的回答。
当然,司徒雷登也听见看见了墙外警卫的士兵阻拦闲人接近美国大使馆的情景。他这个杭州出生的“中国通”,也听得懂卫兵那山东口音的言词。
司徒雷登不能像在国民党时期那样随心所欲地出门。他就常在窗户后面伫立着,静静地看着、听着。司徒雷登的住房在西康路大使住宅的二楼,临街不远,可以临窗很清楚地看见大街上所发生的一切。
司徒雷登回忆解放军初进南京的那些日子说:“所有外国人总是被阻止离开他们的住处,据说这纯粹是一种谨慎的措施。共产党特别关心我,所以我完全不离开我的住宅。”
尽管司徒雷登不出门,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共产党解放军给南京城带来的新变化。自从解放军入宅事件过去后,司徒雷登当时当然不知道毛泽东给总前委那严厉的绝密电报,要“刘(伯承)邓(小平)陈(毅)饶(漱石)立即注意此事,亲自掌握外交问题的处理,并督促陈士榘、袁仲贤加强对南京卫戍部队的训练和管理”。他当然也不知道,闯入其住宅官兵所属的二十四军在进南京不满一个星期,就奉命调往杭州归还第七兵团建制,而虎将王必成任军长的三野主力第二十四军前来南京接防。第二十四军进入南京前,专门进行了三天城市政策教育,兵团首长亲自作报告,首先对营以上干部交代政策,如外事纪律、保护外侨、看管物资、巩固团结等,并在连排干部战士中进行教育。该军部先派员进城去了解情况,有针对性地对干部战士进行教育,制定了相应的措施。该军在开进南京途中,部队筹粮、筹草,宁可忍饥挨饿也到远处去筹,不向驻地群众借粮,避免引起恐慌。纪律一贯严明的第七十二师担任后卫,一路上替兄弟部队清理欠款,用华东粮票换回了不少空白条子和山东粮票,赢得了群众的好评。第七十一师在南京市区担任警备,纪律严明,有目共睹。
尽管司徒雷登对共产主义意识形态深恶痛绝,由于他对国民党的腐败深有体会,因而其对窗外的新气象是很受感动的。他在晚年所写的回忆录《在中国五十年》中,曾作记述:
共产党是一个使人痛心的对照。他们完全没有个人的贪污,军官和士兵有密切的共同生活,简朴而勤劳,受了严格的纪律训练。当他们进入南京时,这一切都很明显。差不多对于民众完全没有不应有的举动,他们向老百姓借用了许多东西,但十之八九把这些东西还清,或赔偿……他们的士气甚为旺盛,操练和训话每天都在我们大使馆周围的空地上不断举行。所以我们对于这一层得到了看得见的证据,和许多听得见的证据。
与国民党的腐朽没落相对比,使他很希望与朝气蓬勃的共产党接触。
5月13日与黄华作第一次见面,那只是一次初步的接触。他已经有了一些打算,期盼着第二次见面。于是,没几天,司徒雷登曾通过傅泾波与黄华联系,表示他准备在7月初回美国,希望回国前能再与黄华见一次面。就司徒雷登返美问题,南京市委给中共中央及华东局写了报告。在此期间,解放军三野部队发动的上海战役,经过16个昼夜战斗胜利结束,上海于5月27日解放。
6月2日,驻青岛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与军舰被迫撤离,青岛解放。
在美军撤离青岛的第二天,即6月3日,毛泽东同意了黄华与司徒雷登再次会面,并审阅修改了中共中央关于司徒雷登返美问题给南京市委并告华东局、上海市委的复电,还在复电中加写的一段内容中指出:
美国有利用国民党逃亡政府尚存时期提出对日和约之可能,黄华与司徒会面时可向司徒指出,我方久已宣告,不承认国民党反动政府代表中国人民的资格,现在国民党政府已经逃亡,不久即可完全消灭,各外国不应再与该逃亡政府发生关系,更不应和该逃亡政府讨论对日和约问题,否则,我们及全国人民将坚决反对。
6月6日,黄华约司徒雷登和傅泾波到南京外事处进行第二次会面。
接到中央指示后,黄华即安排了6月6日在外事处接待室的这次会面。
据司徒雷登记载说:“黄华邀请我喝茶。在场的只有林克(黄华的助手,燕京大学校友)和傅泾波。”
谈话一开始,司徒雷登就首先提出其要去上海与回美国的问题。他说,他准备于6月中旬带傅泾波去上海一趟,目的是向在上海的美国商人和教会人士介绍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并听取他们的意见。然后,他又探询地说,如果外交上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话,他打算7月初就返回美国。
黄华知道他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就明确告诉他:关于去上海与回美国的事,你可以以普通外国侨民的身份来外事处申请。
司徒雷登果然像毛泽东所判断的,就谈到了对日和约及台湾问题。他说:开罗会议罗斯福曾允许台湾交中国托管,待对日和约签订后归还中国。但对日和会因种种原因,特别是美苏误解迟未召开,何时召开无法肯定。
黄华告诉他:台湾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被日本侵占后,中国人民从未承认,也从未停止过斗争,而且台湾已经归还中国,决不容许国民党政府出卖或外国政府借口对日和约另生枝节。
然后,话题转到了新中国的外交政策上。黄华说:新中国希望同包括美国在内的外国政府建立外交关系,但是,外国政府尤其是美国政府必须停止援助及断绝与国民党逃亡政府的关系。今天,美国的援助仍然在继续运往台湾。以美国同国民党流亡政府现在的关系,乃是继续干涉中国内政,也表明美国缺少同人民政府建立外交关系的诚意。
司徒雷登申辩说:各国使节留驻南京,而仅仅派代表去广州这一举动本身,就表明了对国民党政府的态度。如果今后国民政府从广州迁往别处,美国代表不会随往。但因目前尚无一个新的中央政府成立,没有承认对象。今且国共各占领一部分地区,按国际法,美国还不能断绝同旧政府的关系。如果过去对美国有所谓干涉内政的评论,今天美国更宜慎重从事,不能表明拥护或反对哪一方面,故采取被动态度,等待产生了为中国人民所拥护的民主政府,而这个政府也证明了愿意并有力量担负其国际义务时,问题自然解决。至于美援问题,现在所运来的,为国会去年通过而未运来的,所余无几,今后再无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