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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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1)

一切都好像在蓬勃发展,其实都是泡沫,只有我们自身才是真实的。

老子说“万物并作”,意思是万事万物都在一起发作。当然“作”原来不是发作的意思,但我们可以把它当发作看。万物一起发作,说明万物都是病态的。

既然万物都在发病,那么这时我们瞎掺和什么?米松喜欢一个人在静处发笑,显然是对万物的否定。

老子在说了“万物并作”之后马上说:“吾以观复。”意思是“让我来看它们是如何反反复复的”。这句话显然是冷眼旁观的意思。

一切都好像在蓬勃发展,其实都是泡沫,只有我们自身才是真实的。

万物是万物,我们是我们。应保持距离。我写到此处时,窗外在放鞭炮,大概是有人在庆祝开业什么的。我如果一听鞭炮就扔下笔跑过去看热闹,大概什么也干不成了。我不理他,我继续做我该做的事,鞭炮声渐渐稀稀落落,最后窗外恢复平静。我如果追声而去,心必乱而身必移;当鞭炮声已平静,我的心却还不能平静,显然这是上了当,亏了本,亏本买卖我为什么要做?

朱自清在少年时喜欢闭门读书,过年也这样。亲戚家的孩子问他为什么不出门走走?多热闹啊。朱自清说:一出去看这看那,心就要乱几天,不划算,不如在家读书清静好玩。看来朱自清深得清静之旨,管他什么“万物并作”,我不“作”就是了。

后汉有两个大名士:管宁与华歆。两人为友,经常一起读书劳作。有回两人在园子里锄菜,不知谁锄到了一块金子。管宁继续锄他的菜,在他眼中金子与瓦石无异,在菜园的泥土中出现都是多余之物,应一并锄去。华歆则把金子捡了起来。还有一回,两人同席读书,忽闻门外传来车马之声,原来有贵人经过。管宁读书如故,雷打不惊;华歆抛书去门外看贵人,半天才回来。管宁因此割席分坐,大叹曰:“子非吾友也。”

无疑,华歆是个随波逐流者,管宁则是一个冷眼旁观的有操守者。在管宁看来,金子与瓦石无疑,贵人车马过门只会制造噪声,毫无意义。再亮的金子一晃而过,再漂亮的车马也是一晃而过,何必管他?如果金子已逝,车马已过我们还痴想不已,岂不是上了当、亏了本?亏本买卖我们为什么要做?

管宁凡事不动心,实是“贵我”之举。天地之间以我为贵,怎么可以贱卖?孔子说“非礼勿为,非礼勿视”,也包含了一个节约成本的意思在内。视了非礼之物,为了非礼之事,人就会心乱事乱,搅坏一大片,又要收拾残局,又要消化后果,太不划算。

《诗经》上说:“其出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是说出了东门,看到美女如云。虽然美女如云,并不是我想要的。《诗经》这段诗挺有意思,一句“匪我思存”大有管宁锄金如瓦石之意。管他什么红男绿女,都只不过是些颜色罢了。

看到一个焦急地向妓女要回衣服的男人,希腊智者第欧根尼讽刺道:“可怜的人,当失去这衣服对你来说更好时,现在你为什么还如此痛苦地要回它呢?”

脱掉的衣服还可以要回,人一脱掉自然本性,一味追逐欲望必会坠入无边地狱。我在《弑神后传》中写道:

“尔等红尘众生一切无用功,每日每事自取其辱。

可怜的高等畜生,你们等不到那份可口的血腥甜点。”

第欧根尼说“可怜的人”,我说“可怜的高等畜生”,意思都差不多,都是指英文叫man,汉语读音叫rén的东西。

老子说:“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是说别管万事万物如何热闹,我自冷眼旁观独自行。

鲁迅在《野草》中写道:“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天堂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地狱里,我不愿去;有我所不乐意的在你们将来的黄金世界里,我不愿去。然而你就是我所不乐意的……

然而我终于彷徨于明暗之间,我不知道是黄昏还是黎明。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运行。”

鲁迅把天堂、地狱、黄金世界视作一体,因为不乐意,所以不愿去。最后连自身也不乐意。虽然对自身不乐意,但并没否定自身。他还要倚仗自己举一杯并不存在的酒,去一个可能存在的地方。

老子说:“万物并作,吾以观复。”是说万事万物,反反复复。天堂地狱的把戏无穷无尽,真正有智慧的人应当去另寻生存之地。

海德格尔说:“人,诗意地栖居。”

陶渊明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这种人境是摸得到的居所,而不是假想的海市蜃楼。外界是虚幻的,如果我们也虚幻,还能抓住什么?溺水的人见什么抓什么,新生婴儿也见什么抓什么。一者是因为恐慌,另一者是因为好奇。恐慌与好奇都是好东西,因为它能唤醒本能。麻木不仁地活着无异于行尸走肉,智者呼唤人们醒来,就像春风呼唤焦土醒来。

老子说“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虽是冷眼旁观,但并无憎恨、甚至要毁灭万物之意,而是任他繁华一片,我绝不打扰人家。相反,方便的时候还要提供方便。

耶稣说:“我来是为要成全你们。”

有道者一方面能成就自身,一方面能成全别人,这样他才能度己度人。有个禅宗公案:

有人问:“佛说要普度众生,谁来度佛?”

众僧哗然,以为大逆不道。

这时明月和尚越众而出,大声说道:“众生来度佛!”明月和尚的意思是佛在度众生时,佛也被众生度了。就像船接人过河,人过了河,船也过了河。

像风一样拥抱世界

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

我是一切好,我是最好。不但如此,我是唯一的好。这个唯一不是说在众人里唯一,而是说在天地间是唯一。不必他人证明,让我来证明自己。以我证我,乃见真我。不再求证,我乃为大。

谁都不如自己好,我们自己是最好的。

我们不说别人不好,而是说我们最好。萨特说:“他人即地狱。”这太过了。如果他人是地狱,那么我们也是地狱。人类命运息息相关,只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就好比一个大家庭,任何一个家庭成员出了麻烦,那么整个家庭都麻烦;如果某人喜从天降,那么全家都喜从天降。古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有道理的。

大家都好,这很好。为了更好,就要突出一个最好。谁是最好?当然是我们自己了 。必须认识到自己是最好的,你才会明白自我价值。

总之你要记住:我就是道,我能成就一切,当然不畏惧一切。

庄子讲了一个故事“不必羡慕他人”。

独脚兽夔羡慕那多脚的蚿,蚿羡慕那无脚的蛇。蛇羡慕那风,风羡慕那眼睛,眼睛羡慕那心灵。

夔对蚿说:“我用一只脚跳着行走,没有谁比我更简便的了,你用一万只脚行走,到底是怎样的呢?”

蚿说:“我启动自然机能而行走,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够这样。”

蚿对蛇说:“我用很多脚行走,还不如你没有脚走得快,为什么呢?”

蛇说:“我依靠天生的机能而动作,哪里用得着脚呢!”

蛇对风说:“我运动背椎和腰协作行走,你呼呼地从北海刮起来,又呼呼地吹入南海,好像没有形迹,为什么呢?”

风说:“我能折断大树,吹飞大屋,在细小方面不求胜利,而求得更大的胜利。获得大的胜利的,只有圣人才能够做到。”

这最大的胜利,就是得到自己。夔羡慕蚿,蚿又羡慕蛇,蛇又羡慕慕风,风羡慕眼睛,眼睛羡慕心灵。这都是不对的。不必羡慕他人,我们自身是最好的。人比人,气死人。不必比,我们自己是他人无法取代的,是无与伦比的,独一无二的。

要比,就自己比自己。用现在的我比昨天的我,用大我比小我,用开心的我比不开心的我,你又会发现确实进步了,现在的我确实是最好的。

人们通常误以为“明天会更好”,其实现在就是最好。

一定要坚持自我,流言会自清,谎言会自穿,误会会自消。

庄子讲了一个著名的寓言“邯郸学步”。

燕国寿陵的少年到赵国去学走路,但他没有学会赵国人的步法,反将自己原来的步法忘了,只好爬着回去。

此人之所以退化了,就是因为丧失了自我。本来一切顺其自然,自然可以成就自身,但他违反了自然规律,自然就会剥夺他旧有的功能。很多作家去参政,结果除了被操纵外,还弄得自己连文章都不会写了。我决不如此。这些年很多朋友劝我做书商,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写好文章写好书就行了,决不邯郸学步。

庄子讲了一个故事“魏年教导公孙龙”。

公孙龙问魏年:“我从小学习先王治世的道理,后深入仁义,能把不对的说成对的,把不可以的说成可以的,使百家智士困惑,使善辩之口词穷,今听庄子的言谈,感到茫然,是我辩不过他还是知识不如他?”

魏年听了,靠着几案深深叹了一口气,仰天笑着说:“你不足以知道是非的境地,无法洞悉庄子的言论,你的智慧不足以了解极其玄妙的理论。庄子的理论下达地层上登天空,南北东西通达而不受拘束,返归无所不能的大道,而你还拘泥于琐碎浅陋的争辩。”

公孙龙张大嘴而不能合拢,舌头高高抬起而放不下来,很迅速地逃走了。

魏年指出,公孙龙之所以不如庄子的地方恰巧就在于他“善辩”。庄子是不辩的,因为他心中自有想法,不受他人影响,也不必说服别人。无须互动,我说的就是正确的。

孔子也是不喜好争辩的,在被围困时,如果他争辩自己不是阳虎,那么将很快被杀掉。因为凡是争辩者都是可疑的,至少在对方看来是如此。所以你越说得有理,越没有用。不如不说,走开,让别人说。

公孙龙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辩士,他与孟子都是雄辩家。但孟子说“予岂好辩哉,不得已而已”。内心不愿与人争辩。公孙龙却对此乐此不疲,专门研究如何辩出新道理来,他能证明“白马非马 ”,但这有什么用呢?马还是马。

与其辩论白马非马,不如骑马逍遥。这个马也不是真正的马,而是以梦为马,让自己的感觉自由游走。

辩来辩去,只是逞口舌之快,过不久别人又会翻案。不如什么也不说,自己清静无为,自然有一番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