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老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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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谁在梦蝶 (1)

明白了这一层,我们就可以进行更深入的探讨了。

“蝴蝶即自由”,那么我呢?

“梦蝶即追求自由”,那么这种追求什么时候才能到手?

第一个问题答案是:蝴蝶自由,我不自由。

第二个问题答案是:对自由的追求永远不能到手。

庄子显然明白这两点,这就是他忽然在美梦中醒转的原因。

他因此感到痛苦:蝴蝶是美好的,但他不是蝴蝶,蝴蝶越美好,就越跟他没什么干系。

他因此感到愤怒:我为什么不是蝴蝶?

他没有触须。

他没有翅膀。

他没有能飞的条件,空有想飞的意志。

空空的空气中,横亘着天堑,这空气在蝴蝶是桥,在他是绝壁,他飞不过去。

彼岸世界近在咫尺,但他就是过不去。

庄子问蝴蝶:“你为什么如此轻盈?”

蝴蝶说:“我不是轻盈,我也很沉重,但我很灵巧。”

庄子说:“能不能解释一下你的灵巧?”

蝴蝶一笑:“既然叫灵巧,那就只有自己知道,怎么说得出?”

庄子说:“你就随便说说吧!”

蝴蝶于是说:“我一开始并不是蝴蝶,我是一条虫,困在我母亲给我的枷锁般的温室里。我闷、我热、我长大、我挣扎、我用头钻出了壳,我扇动翅膀飞向天空。孩提时我压抑越大,长大后就越能飞翔。”

庄子打断它说:“你说得太笼统,请具体描述你打开翅膀的那一瞬间。”

蝴蝶歪着头,仔细想了想说:“哦……我想起来了,当时我的头一伸出壳外,马上有一股新鲜空气帮我洗脑,呵,这是上帝的灵,是宇宙的元气,它古老而新鲜,无所不在。我触电了,通灵了,头颅被过电后,马上变得勇敢。我奋力冲飞,不觉就跃向天空。翅膀?不,我不知道我有翅膀,我全身都在飞,翅膀只是起辅助作用。因此,起飞的关键并不在于翅膀,而在于你的头颅是否过电。”

庄子听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

蝴蝶接着说:“我打开翅膀的那一瞬间,一个隐秘的世界也打开了。我包裹着它,劫持着它,飞向更远。我扔下它,抛弃它,它反而更欢畅,向我匍匐,向我膜拜,向我奉献,由我践踏。”

庄子说:“你的翅膀轻轻划破空气的沉寂,沿着一道震荡的微波前进,深入一个深邃的光圈,你的翅膀是倾斜的,沿着一个缝隙走,走,走,一直走到一个极宽阔的所在。那里风极大又极柔,那道灵、那股光、那阵风永远在那里鼓鼓地回旋着,你一旦飞到这里,就是不动也在飞翔,你不会再掉下去。从此你想飞就飞,想飞多远就飞多远。更可贵的是,你明白了飞翔并非最高的意义,因此会飞翔后你反而更多地停留在枝头,笑看那些忙着学飞翔的孩子们。”

蝴蝶说:“既然这些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

庄子说:“我想知道,为什么你是蝴蝶,而我不是?”

蝴蝶说:“什么叫蝴蝶,什么又叫你?”

庄子指了指它的身体,又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蝴蝶越发好笑了,冷不防向庄子飞过来。庄子“哎呀”一声,来不及躲开,就被蝴蝶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怀中。他立刻觉得窒息过去,恍惚中他还在祷告:“我的神啊,我现在就归向你!”

醒来时的庄子,明白了自己原本就是一只蝴蝶。

既不是蝴蝶变成我,也不是我变成蝴蝶,而是我与蝴蝶一同化去,因为有那灵,飞翔就是自然的事了。

至于自由,已经不是问题。

我宁愿不要那自由,也要在神的牧养下快活一生。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子讲自己的这个故事,是在主动现身说法,告诉我们通往自由之途只能是做梦,梦醒后一切照旧。自由是不存在的,丢掉自由,才会获得自由。蝴蝶不是为蝴蝶活着,蝴蝶是为花活着。人不是为人活着,人是为道活着。

谁在梦蝶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

我们完全有能力做梦的主人,控制这个体内的魔鬼有限发作,甚至不发作,从此做一个真实的人。方法就是如《心经》所言:“心无挂碍,故远离一切颠倒梦想。”庄子梦蝴蝶,只梦一次就把它放飞走远,永不再回。

你以为你在活着吗?不,你在做梦!

庄子说:“至人无梦。”意思是至高无上的真人是不做梦的。庄子这么说显然是把梦当做一种不好的东西来看。有梦则不得为圣人,圣人就应该无梦。看来梦确实不是好东西,因为它妨碍人过真实的生活。

既然梦不是好东西,为什么还要做?这是因为做不做梦由不得人。

梦是霸道的,它想来就来,根本就不需要谁的同意。就这样,我们的大脑变成了梦的跑马场,经常被践踏得一片狼藉,更可怕的是,梦走时还对我们作出种种显示,等于在说:

“我还要来!”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梦把人淘空,这是其一。

梦把人占据,这是其二。

梦把人废掉,这是其三。

梦有以上三害,堪称人类第一天敌,一般的人已经知道做梦伤身体、再警觉一点的人则清楚知道只要你混淆了梦境与现实,就会永远生活在迷茫、困惑中。

庄子通过自身的体验意在指出:梦境与现实容易混淆,稍有不慎就会搞错,你以为你活着吗?不,你在做梦。做梦不能叫活着,只能叫假活。

人的生命有三种基本形态:

一、正常活着。

二、假性活着、隐性活着,即做梦。

三、枯木死灰。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一个正常活着的人,人们不是在做梦,就是枯木死灰。这样肯定不对头。

庄子梦见自己变成蝴蝶,这个梦恐怕有隐喻,恐怕是一个性梦。蝴蝶者,采花之物也。原来庄子也和所有的男人一样,做梦采花去了,醒来空自伤感,恨不得那不是梦。但即使那不是梦,又有多大意义呢?庄子也知道那没多大意义,所以自嘲了一番,舍梦而前行。

庄子是个达人,他在妻子死去时鼓盆而歌。没了老婆老是梦见美女,但立刻又醒悟这无意义,所以晚期的庄子基本上无情欲了,终于修仙成功。并不是说不该有情欲,而是说该有时就该有,那段时期过去就别再勉强,好养足精神干别的。

李商隐写了一首著名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其他几句我们暂且不管,只需要看它的第三句就可以了,“庄生晓梦迷蝴蝶”,讲的就是庄子的事。李商隐用了一个“迷”字,还算准确。但庄子毕竟是高人,只迷了一下,没有永远迷失,很快就觉醒。

李商隐最后写道“只是当时已惘然”,指出不但做梦是惘然,就连当时的实境也是惘然的,还算懂庄子。孔明也有两句诗写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是个有来头的人的说法。孔明认识到我们做的不是小梦,而是一个春秋大梦。梦是一个庞大无比的系统,比天空还空,比大海还大,吃人不吐骨头,非常贪婪凶恶。先觉者先获救,后觉者后获救,不觉者无疑死定了。

孔明说“平生我自知”,很好,他清楚自己是谁,用“我”来抗衡“梦”,因此不畏一切梦。说到底,梦虽然厉害,也要依附于人。人为主而梦为客,绝非梦为主而人为客。

李后主如此写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他完全搞错了,怎么会“不知身是客”呢?可见李后主完全迷失了自己,难怪会亡国亡家亡身。

我们完全有能力做梦的主人,控制这个体内的魔鬼有限发作,甚至可以让它永远不发作,从此做一个真实的人。我有个可行性方案供大家参考,那就是依照《心经》所言:“心无挂碍,故远离一切颠倒梦想。”不错,只要我们“心无挂碍”,随时“放下执著”,就可以远离梦魔。这样,我们就与天地万物合而为一,做一个真正的人、纯粹的人。正如庄子所说:“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我就是整个宇宙,我生我死,都在我里面,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没有什么不可以

不讲究是一种高姿态,它表明我已不在乎,或我已能控制。

老子说“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就是与世俗打成一片。深入其中,才能做世界的间谍:游刃于时空之中,穿梭于存在之外。道虽然“没有开始”(没有起源),但可以是“万物之宗”。

《圣经》上说:“我的东西难道不可随我的意思用吗……这样,那在后的将要在前,在前的将要在后了。”意思与老子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