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晓峰站到舵手位置,张定海从地上拿起步枪检查了一下,又从柜子里找出子弹,装填好两支骑步枪。他拿着两支枪下到舱底,只见水手舱门口的拉手被铁棍别住了。一个兄弟持枪盯在门口。
“怎么样?”张定海问。
“很安静,一点动静没有。”
张定海很纳闷,看来水手舱是隔水门,密封很好,枪声根本没听见。他松了口气,把步枪放到地上,步枪应该用不上了。这么厚的舱门步枪根本射不穿。
“听着,拿着铁棍,呆会儿我让他们开门,门一开我就开枪,你要防止他们把门关上。”
张定海敲了敲舱门,里面传来声音,本来张定海还打算撒个谎的,但里面那人根本问都没问就开了门。张定海用手电筒照着,一枪就打倒了开门的水手,舱里的水手一下子全醒了。
“都不要动,我们是中国海军,不要反抗。”张定海喊着。
一个水手从上铺翻身跳下,抄起一根拖把就扑过来,被张定海边上的兄弟啪啪两枪打倒在地。
“不要反抗,你们没有武器。”张定海大声喝止。但剩下的几名水手都丝毫不理睬警告,短暂而密集的枪声过后,剩下的水手都被打死了。
“长官,他们很勇敢。”边上的兄弟感叹道。
“他们不需要死的,战争就要结束了,我不想杀人。”张定海落寞地把枪插回枪套,和以前不同的是,他看到被他打死的敌人没有丝毫的高兴。他只知道自己又杀了人,而且是被迫杀的,这些人可以不用死的,他们可以活着熬完这场战争。
“过去补枪,朝每人脑袋上挨个补。”张定海捡起步枪,递给身边的兄弟。两人打开电灯,只见舱内血腥气息喷得舱壁全是黑红黑红的。
啪叽勾,啪叽勾,两人铁青着脸,滚烫的弹壳退出枪膛,子弹射穿地上呻吟着的日军水手的脑袋……
两人挨个朝甲板上的日军脑袋上补枪,等确认这几个水手都死亡了,张定海才示意停下来。甲板上全是血。
“你带着枪,再把整条船查一遍,确保没有遗漏的水手。”张定海命令完之后,自己回到了驾驶舱。
“怎么样,长官。”丁晓峰询问道。
“解决掉了。”张定海把步枪扔回柜子,开始查旗语灯语手册,很快他记住了几个常用的日军旗语、灯语信号。
张定海计划这么干,货船在夜间始终在航道上游弋,等到清晨再下手。一般清晨时分航道上能见度较低,但辨认大型货船还是没问题的。一旦捕捉到大型货船的踪迹,那么张定海就驾驶船开到它前面,在它即将到达的水域抛下漂雷,等待日军货船触雷之后,迅速离开。
张定海只带了四枚漂雷上船,等到这些漂雷用完,就在明天晚上把船沉在航道上,坐小船上岸。
应该说这个计划相当冒险,但日军的巡逻艇很难发现这艘货船现在已经被中国海军劫持了,即使是日军的舰船触了雷,也想不到是张定海他们抛下的漂雷,一般会以为是触了常规水雷。
船在黑夜中孤独地游弋着,江面上黑漆漆的。马上就要到盛夏季节了,张定海和丁晓峰并肩站在船头,两人似乎能提前闻到长江两岸稻花飘香。
“长官,来,续一根。”丁晓峰递过来香烟。
张定海接过烟,用手里的烟头点上,深吸了一口说道:“老丁,说过多少次,私下里叫我名字就行,不要叫什么长官。”
“哈哈,叫习惯了,我以前无意中叫我老婆还叫长官呢。”
“哈哈,桂芸听了是不是一愣。”
“没有,她以为我在开玩笑。”
张定海很自然地夸奖道:“桂芸是个好女人,你小子这狗脾气,找到这么持家的女人是你的福气。”
“嗯,好几年没见过她呢,她现在在云南那边。”
“还在教书?”张定海问道。
“对,还在教书,她法语好,不教书也不会干别的。”
张定海想了一想,“丁逸文,丁逸斌功课如何?”
丁晓峰有两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孩,叫丁逸文,比张定海的孩子张远读小两岁。老二叫丁逸斌,比姐姐小三岁。
“老大功课不错,有点像她妈妈的性格,性格沉静。老二不行,整个就是一土匪,从上幼稚园就打架。还打过黎长官的孩子。”丁晓峰也好几年没见到家人呢。
张定海见过黎长官的孩子,所以听了之后哈哈大笑,“哈哈,男孩子多些匪气未必是坏事。远读就不行,性格过于懦弱,现在好一点。上次在家,他还要玩我的枪呢。”
“噢?他想从军?”
“我看他有这意思,而且他几何和工科成绩好。”
“嗯,航务的苗子。”
张定海想了想,“其实也未必要去从军,我倒是希望他能够投靠造船造械的科目,将来造军舰也不错。唉,咱们太缺少军舰了。”
丁晓峰赞同的跟着点头,“是啊,开战之初,咱们的吨位是日军的三十分之一。但他们也没有想到,我们中国海军能苦苦支撑到今天。”
“不说局势了,其实远读你见过,我觉得他重小处,而少谋略。他不适合做指挥官,但像造舰这样要谨慎小心的事情,他应该能做好。”
丁晓峰其实早就想不起张远读长什么样了,性格更是记不清楚,但是他并不大认同张定海的话,“此话不是绝对的,当年选拔,你就私下说自己不适合做舰长,性格过于优柔寡断。我看现在你现在处事、指挥还是颇为果断的。”
“哈哈,这都是逼的,我是指挥官,不果断就得多死人。”
“所以啊,远读要是想从军,没准儿也是个舰长的苗子。”
“唉,我实在不想让他再当海军了,我的爷爷辈就是水师,战死在甲午。我叔叔投的闽系海军,我现在又是海军,张家三代海军,为这片大洋流的血够多了。”张定海说到这里,不由得心情悲凉一片。
“定海,不用感时伤怀。中国海军,总有一天会壮大起来的。”丁晓峰也被张定海的话有所感染,连忙把话题转开,想开解一下张定海,“定海,你家远读长大之后,我将小女托付如何,咱俩结个儿女亲家如何。”
“哈哈,好啊,就怕我家远读性格木讷,逸文看不上啊。”
“先这么说定,等打完了仗,咱俩找上陈将军做媒。”
两个男人在船头用这种朴实的方式,将自己的子女托付给对方。
夜晚的江风吹了过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两人站在船头不由得觉得有些冷。张定海掏出怀表看了看,夜光指针就像两盏小星星,“到点了,该我去开了。”
“嗯,我也没事,去轮机舱转一圈上来陪你。”丁晓峰狠吸一口,把烟头扔到江里。
两人分别去忙各自的事情,张定海走到驾驶舱,“你去休息一下,该我轮班了。”
“长官,我不困,要不我再轮一班吧。”
张定海知道,好久没开过船的兄弟,哪怕是驾驶一艘货船,都能找到当年驾驶军舰的那种感觉。所以大家轮班驾驶的时候丝毫不觉得困顿,但现在要让大家休息好,因为明天白天还需要充沛的体力去打仗。
“执行命令,下去休息。”张定海只得下命令。
“是,长官。”
两人做了航务交接,张定海坐到舵手椅上,他拨了一下仪表灯,红光下面,轮机的主机、副机都运转正常。
“谁?”张定海听到有人从甲板通道走过来就低声问道。
“我,大副。”
听到是丁晓峰的声音,张定海不再问了。丁晓峰拉开门,走到驾驶室,坐在大副的位置,他也习惯性地拨了一下仪表灯,看了一下主机、副机运转情况。整整八年了,他还保持着当年驾驶战舰的习惯。
“长官,轮机运转正常。”丁晓峰习惯性地汇报。
“嗯,航务军官去睡觉了,我来轮班。”张定海习惯性地回答,这一问一答中,两人似乎都把这艘小船当成了八年前在江阴沉掉的那艘战舰。
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听着轮机传来的美妙乐曲。对于一支海军部队,一支失去舰艇长达八年的海军部队,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轮机声更加好听的声音了……
长夜就这么慢慢过去,晨曦来临,一轮残红的朝阳从江面探了出来,江面上血红血红。这条江,抗战期间有多少中国海军官兵的鲜血曾经流了进去,这个问题无人知晓。
这条大江,血红血红的大江,分明就是中国海军官兵八年血战染出来的鲜红之河!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马上就是收获的季节,马上就是胜利的时刻……
在船尾,几个兄弟早早从底舱抬出漂雷准备好了。张定海让别人开船,自己亲自指挥漂雷的投放。
从下游看过去,江面上的航运慢慢繁忙起来。一艘大型货船在朝阳中朝上游开去,用望远镜能模糊看到船首的日本海军军旗,以及模糊的舷号。
“看来是广岛造的船。”张定海举着望远镜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丁晓峰也举着望远镜。
“你注意上层建筑,他们的货船上层建筑很有特点。这艘船吨位应该上千吨。”张定海一边观察,一边贪婪地舔着嘴唇,这是一头很肥的猎物。
“我估计也至少有上千吨,咱们就炸它吧,再大的船咱们炸不沉。”
张定海探头过去,“枪炮科准备,左舵十五度,保持航速。”
船稍稍转向,朝着日军货船即将驶过来的航道靠过去。船尾的枪炮军官也做好了准备,四枚漂雷拔掉了安全擎。
“大副,判断航迹。”
“法线夹角不超过十度,我们两分钟后能到日军的航道。”丁晓峰利落地报了出来。
“枪炮科检查军械。”张定海声音明显有些发颤。
“军械正常。”
“大副,判断航迹。”
丁晓峰紧张地目测着,“法线夹角不变,目标航速目测无变化,我们即将进入他们的航道。”
“船头改正,用船尾对准目标的航道。”张定海果断地下达命令。船身猛地改正角度,将船尾笔直对准日军货船的航向。
“第一颗雷,下。”
一颗漂雷从船尾被抛下。
“连下两颗,间隔二十秒,右舵十五度,保持航速。”张定海要把漂雷呈扇面抛下,确保炸伤日军货船的多处船身。
“第四颗雷,下,大副,检查日军的航向。”
所有的目光都朝着一个方向,大家的心脏差不多都要紧张地停止跳动,漂雷顺着水流缓缓朝下游漂去。日军的货船航向没有丝毫变化,保持着航速,一点点地向上游驶来,一点点地靠近死亡威胁。
张定海感到鬓角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来,但他也顾不上擦,眼睛眨也不眨,望远镜的胶木扣在眉弓骨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面上面那不起眼的四个小黑点上。
四个小黑点看上去一点不起眼,就像江面上经常出现的杂物或者烂木头一样,在张定海的注视下,朝下游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