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远处烧成了火海的草鞋峪,姜云鹤的眼睛里喷着火,他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整个草鞋峪在一夜之间成了人间地狱。
游击队和乡亲们只突围出来六十多人,其他的乡亲都死在了草鞋峪。
“老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田福勇拉了拉姜云鹤。
“福勇,这个仇老子迟早要报。”姜云鹤擦擦眼睛,跟着田福勇往山林里面走。
游击队带着乡亲们在山林里走了整整七天,终于摆脱了内山支队的追击。逃出来的乡亲们也都参加了游击队,国仇家恨交织在一起,几乎没有人还想着再过以前的老百姓生活。
“小姜,虽说我年纪大了点,以前好歹打过野猪,就让我入伙吧。”五十多岁的廖常林说。
“老廖头,鬼子可比野猪难打。”
“那不一定,那得看看我手上火铳。”
姜云鹤也没办法,廖常林本来就是孤老头,现在就算不让他参加游击队他也没地方去。
“福勇,咱们总在林子里转不是个办法。大伙都累得不行了,要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姜云鹤在休息的时候和田福勇商量。
“那去哪儿休息呢?”
姜云鹤想了想,“去姑娘岭,那边有国军的长江游击队,咱们可以去他们那里休息几天。”
“他们是国民党的部队,我不去。”田福勇觉得感情上没法接受,自己和国民党打过仗,现在怎么能去他们的防区休整呢。
“老表,都什么时候呢,还是你跟我上课说了,现在是国共合作,管他国民党不国民党。你看看大家,再不找地方休整,饿也饿死了。”姜云鹤说。
田福勇看着面有菜色饥肠辘辘的兄弟们,心里也烦躁的很,“那好吧,休整可以,但咱们不能参加他们。”
“这没问题,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
游击队调转方向,又走了三天,终于到了姑娘岭的张定海部防区。
等张定海看到这群衣服破烂、面黄肌瘦的游击队员时,差点被吓一跳。他走到浑身泥污的姜云鹤边上问道:“兄弟,你们出什么事了。”
“唉,别提了,那叫惨啊,整整一个村子差点让鬼子杀光了。”姜云鹤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张定海连忙招呼他先吃饭换衣服,然后才问了详情。姜云鹤把草鞋峪被日军偷袭,到围追堵截,以及进山躲藏的一整个过程说了一遍。张定海惊呆了,日军这完全违背了日内瓦战争公约,滥杀平民。
姜云鹤匆忙吃了点东西,把田福勇带到作战室引见给了张定海。
“这是我们游击队的二当家田福勇,这是国军的长江游击队的张定海大哥。”姜云鹤介绍着,但他没有注意到田福勇目光里的不屑。
“田兄弟好,既然赏光到我部做客,贵部的给养就由我部负责,大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草鞋峪的大仇以后慢慢算账。”张定海觉察出了田福勇目光里的东西,所以态度很和气。其实田福勇既然隶属新四军,按照军职他是应该叫张定海长官的,倒是张定海没有太在意这些。
田福勇面子上挂不住,只好伸手过去和张定海握握手。
张定海对田福勇初次见面的这种态度很奇怪,后来背地里偷偷问过姜云鹤,还是姜云鹤告诉了他实情:“大哥,这老田其实人很好,打仗也很勇敢。不过他以前是南方游击队的,和你们国民党打过仗。”
张定海这才明白过来;“其实没什么,那时候不是内战吗,现在国共合作,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只要是抗日武装,都应该团结在一起。”
时光如梭,转眼过了元旦,抗战也到了第四个年头,一九四一年。
在姑娘岭的驻地,兄弟们过了一个艰苦的新年。这几天一方面是天气冷了下去,另一方面也是日军的扫荡,张定海命令部队休息几天。
兄弟们休息,张定海倒是开始琢磨起来,他觉得日军对江城以南的扫荡很奇怪,日军连续扫荡了十几个村子,抓走不少人,难道日军近期还有重要的运输任务?不然日军不可能出动这么多兵力进行扫荡的。
联想到草鞋峪的事情,张定海隐约觉得这次的扫荡不是那么简单,他决定亲自到江边上观察日军的动向。他把这个想法和姜云鹤说了,也引起了姜云鹤的兴趣,“大哥,是不是鬼子要准备攻打江西呢?”
“很有可能,他们近期运输非常频繁。”
“那明天我也跟你去江边上侦查。”
张定海想了想,有姜云鹤跟着他自然是最好,但他还有别的想法,“兄弟,明天这样安排,你去上游,我去下游,这样了解到全面点。”
“行,我去上游,听大哥安排。”
当天晚上,两人各自带了四五个人出发了,张定海和姜云鹤在路口分了手,姜云鹤往西北方向,也就是江城码头的上游走去。
因为长期只能吃咸菜和稀饭,偶尔才能吃到一些野物,好几个兄弟都有不同程度的鸡盲眼。晚上行军又很匆忙,时不时就有人扑通一下摔倒。一路上的行军苦不堪言。经过了连夜行军,张定海几个都疲惫不堪,好歹在第二天上午九点多赶到了江边上,大家匆忙隐蔽起来,狼吞虎咽下随身带的冰凉的饭团子。
今天的人们在忙着减肥,喝牛奶吃水果想法子降低体重,可能没几个知道什么叫鸡盲眼了。鸡盲眼是民间俗称,学名夜盲症,是由于体内长期缺乏维生素A而引起的到黄昏后即看不清外界事物的疾病。
饿着肚子抗战的那群勇士就是在这样的艰难困苦中血战强敌的!
透过张定海的望远镜看过去,清晨的江面上一层浓雾,能见度不高。但日军的巡逻艇还是出来巡航,并且通过灯语指引货船进港。张定海一边看一边感慨,日本海军高超的指挥能力不得不让人佩服,单就战斗力和指挥官素质来说,日本海军要远远胜过他们的陆军,是一支真正的强敌。
张定海注意到,日军的巡逻艇巡航路线非常有规律,看来他们是按照制订好的路线进行巡航的,几乎分秒不差。看到这里,张定海突然萌发一个念头,要是能够乘日军巡逻艇刚刚巡航经过的短暂时间,在航道里面布上一颗水雷,那么就一定能够炸沉航道上的货船。
但这个难度太大了,因为这么短的时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岸边划船到航道上,然后完成布雷作业。甚至生还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但值得试一试,关键是怎么能够找到机会。
通过一整天的侦查,张定海记录下了航道上的货船数量和目测吨位,他心算了一下,日军的运输量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看来日军的扫荡还是由前段时间被炸沉几艘舰船所直接引起的,再加上巡逻队被袭击,所以日军对这段航道的安全更加警惕了。
等到了晚上,张定海小心翼翼地带着兄弟们穿过封锁线,开始返回姑娘岭的驻地。天气眼看着就冷了下来,怎么看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夜晚行军下来,每个人身上都是一层霜。
一直走到第二天的下午,张定海带着兄弟们才拖着铅陀重的双脚回到了姑娘岭驻地。
可能是太疲惫了,张定海没有注意到外面的警戒哨都是新四军游击队的人,他匆忙打了招呼,就走到了作战室里记录这两天的航海日志。这几天通信科的干电池没电了,所以长达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和重庆的海军司令部联系上。看来过段时间还是要找第三战区想法子弄几个干电池。
张定海一边泡着冻木了的双脚,一边记录着航海日志。刚洗完脚,作战室门口有人喊报告。
“请进。”张定海一边写记录,一边低声应道。等人进来之后,他住了笔,抬头一看,一下子愣住了。
进来的是田福勇和其他三个人,手上端着的驳壳枪黑洞洞的,张定海第一反应,这个田福勇要哗变,看来他是投靠了日军。张定海悔恨和惊慌混在一起,他自己都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腿肚子都开始发抖了,没想到自己的部队驻地居然有汉奸,自己太大意了。
“放下武器,不要做无畏的抵抗。”田福勇厉声喝道。
张定海手慢慢离开枪套,他恨不得立刻拔枪自尽,落到了日军手里当俘虏给海军丢脸,还不如自己开枪自尽。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生存的本能让他丧失了自杀的勇气。
过来一个人,撩开枪套拔出了他的手枪。然后一左一右架住他,强行拖出了作战室。等张定海被拖到外面,他才发现自己的部下都抱着头蹲在驻地后山的草丛里,边上站着二十多个游击队的持枪在看守他们。
张定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这一百多号人怎么这么轻松地就让对方解除了武装。他不知道,驻地外面警戒严格,但驻地里面大家都比较放松警惕。除了几个军官有配枪之外,大部分兄弟都很少拿枪,平时机枪和步枪都锁在枪械室里,行动的时候再领取枪械和子弹。所以游击队猝不及防控制了枪械室,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外面的哨兵以换岗的名义叫进来给缴了械。
张定海被强行喝着蹲在地上,在他边上蹲着的是方务群,脸色铁青,而且脸上有淤血,看来是挨过打。
看到管枪械的方务群也被俘虏了,张定海知道自己的部队已经被全部缴械了。此时张定海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下完了,一切都完了。
诡雷
在那里也不知道蹲了多长时间,只听到远处有人高声说话,张定海一激灵,是姜云鹤,这让他看到了希望。
姜云鹤也是匆忙赶过来的,看到草地里蹲了这么多人,他也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赶紧把人放了,让他们都起来。”姜云鹤命令在边上正在看管的游击队员。
那个队员脸上有点为难,“队长,这是二当家的让缴的械。”
“什么?为啥?”姜云鹤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正好田福勇听说姜云鹤回来了,而且知道了张定海等人被缴了械,现在就在后山了,所以连忙赶了过来。
“田福勇,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