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你来得正好,我正要跟你说呢,出大事了。”
姜云鹤把手一摆,不让田福勇拉他,“出什么大事了,我看这就是大事,怎么是客人,居然你让缴了主人的械。”
“老姜,你听我说,这是革命斗争需要。”
“啥革命斗争,你先放人。”
“不能放,他们是国民党反动派。”田福勇表情很严肃。
“他们是反动派,你知不知道他们是在长江上面打鬼子的队伍。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姜云鹤鼻子凑到田福勇脸上吼叫着。
“老姜,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在江城的联络员回来说,四天前,我们新四军军部被国民党包围了,几千人都死在包围圈里。国民党还说我们新四军是叛军。”田福勇激动地吼着。
“什么?”姜云鹤如同被晴空霹雳砸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就是他们国民党干的,这些反动派,一个都靠不住,我待会儿进行教育,愿意参加我们的欢迎。不愿意参加我们的,就地枪决。”田福勇一边说,一边拽出了驳壳枪。
姜云鹤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没有想到自己苦苦拉起来的队伍居然被宣布为叛军,而且新四军的军部也被打了,这让姜云鹤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难道自己打鬼子有错,难道草鞋峪上死难的乡亲们是叛军?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姜云鹤的脑子里陷入一片混乱的思考。
“把反动派为首分子揪过来。”田福勇命令道。这边三个游击队员走过去,将张定海从地上拖起来,五花大绑捆上,押到了田福勇面前。
姜云鹤正要过去,被田福勇拦住了,很快后面一支枪伸过来。
“你要干嘛?”姜云鹤感觉自己被侮辱了一般,愤怒地吼道。
“姜队长,不要一时冲动。”田福勇的脸上冷得就像下了霜。
张定海被推推搡搡地带了过来,田福勇看着张定海,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气问道:“怎么样,刚才有没有考虑清楚,现在形势摆在面前,要么参加我们新四军,要么今天就枪毙了你。”
张定海此时心里也很乱,他也是刚刚知道新四军军部被攻打的事情,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新四军这支国民政府已经承认的武装怎么就成了叛军。但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不能放弃海军的身份,这是他的荣誉,甚至高于生命。
张定海抬起头,声音不大,但语气却没有了刚才的慌乱,“你们新四军军部被国军袭击的事情我也是刚刚听你说,其中原委我不清楚。我只是个海军军官,我不懂政治,那是国民政府里面政客的事情。我不管什么国民党不国民党,我只知道一点,今天你枪毙了我,明天就没有人带着兄弟们去长江里面布雷了。”
张定海的话掷地有声。
他看了看周围的游击队员们,提高了嗓门接着说道:“新四军游击队的弟兄们,不错,我就是国军的军官,就是你们说的国民党。你们的军部被包围袭击,我毫不知情。今天如果要枪毙我,那我无话可说。大家有没有想过,长江上面每天有多少物资运到上游,有多少日军乘船补充道他们的野战师团去。你们枪毙了我,只不过多一具尸体,但我敢保证,枪毙了我,长江上面的日军就会多一点安全。”
最后的一句话,张定海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我不知道什么是政治,我是个军人,我就知道我必须在这个地方,带着兄弟们布雷炸船。下游每炸沉一顿物资,上游就会少一些草鞋峪这样的惨案,就会少死一些中国人。如果你们想开枪,现在就朝我打吧,我老婆都被飞机炸死了,我早就不想活了。”
张定海的话甚至让田福勇也感到了震撼,此时田福勇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这时,边上看管的游击队员扔掉了手里的步枪,他知道手上的这支枪还是几个月前张定海送他们部队的。
紧跟着,又有一个游击队员扔掉了枪,他的亲人死在草鞋峪。叮咣一片,地上很快扔下了二十多条枪。其中包括田福勇的驳壳枪。
谁没有父亲、母亲,谁没有心上人,谁没有家人死在战火中。国破山河在的中国,满目疮痍的大地,一座座孤独的坟墓,多少将士的亲人、爱人死在战火中。
再没有比自己同胞、自己家人的血肉模糊更为震撼人心的誓言了,正是这种彪悍的誓言,让抗战中的铁血男儿能够在那么极端艰难的时代去浴血奋战。
为亲人报仇,为兄弟报仇,为死难的中国人报仇,一个又一个的中国人昂首血战。前面的倒下,后面的拿起他的枪继续冲锋,一个又一个好男儿前赴后继……
一条人命去换一根履带,一滴汗水去换一颗子弹,一腔热血去换一吨的吨位。
一身战伤的中国换来了最终的胜利。
这就是抗战,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最为悲壮的战场。
张定海的这番话彻底征服了这些农民,他们可能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但亲人的仇是一定要报的,这一点没有人不明白。
姜云鹤走过去,一刀割断绳子,张定海揉揉胳膊。田福勇也走了过来,一脸愧疚,“同志,我是一时糊涂,听凭你的处置。”
看到田福勇也认了错,张定海倒是释怀地摆摆手,其实他恨不得上去抽田福勇几个耳光,但他还是按照一个高级军官的标准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好了,没事了,大家都站起来。”张定海让蹲在地上的部下都站起来,然后对田福勇说:“我对贵部军部被袭感到震惊,但真相肯定会水落石出的,谁是真抗日,谁是假抗日,历史会记住的,老百姓也会记住的。看你也是血性汉子,今天的事情就当是一场误会吧。”
“不行,大哥,田福勇这是破坏抗日统一战线,我要关他紧闭。”姜云鹤说道。
张定海心里何尝不是这么想,刚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又被屈辱地带到这里蹲了半天,他恨不得立刻掏枪枪毙田福勇。按照军纪,带领部下哗变叛舰是要枪决的。而且自己的军衔军职是目前在场的人当中最高的,他完全可以命令执行战场纪律,当场枪决田福勇。
但是张定海忍住了报私仇的念头,尽管是伪装出来的平静,心里面早就恨这个田福勇恨得牙根痒痒,可张定海还是很理智地明白,现在是抗战,自己人不能打自己人。
田福勇被游击队带走,单独关在一个屋子里面停职反省,这是姜云鹤下的命令。毕竟他是游击队的主官,所以张定海并没有阻止他。田福勇也是悔恨交加,在小屋子里面焦躁地踱步,每天除了出来吃饭之外,很少和别人说话。
一场哗变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平息了,但两军之间多少出现了一些裂痕。姜云鹤命令游击队员们没事不要到处走动,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就在哗变被平息的当天,张定海在作战室召集军官开了个会,而且这个会也没有回避姜云鹤和田福勇,也通知他们参加了。在会上,张定海把侦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姜云鹤也说了一下他侦查的结果,和张定海的差不多。
张定海也提出了他在江边上观察时的想法,那就是趁着日军巡逻艇刚过去,迅速划船到主航道上面布雷。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一个航海科出身的军官否定了。
他指着航道图分析否定的原因:“从岸边过去,到航道中心的法线上,直线距离差不多近一海里,往返就是两海里。按照我们小船的航速,划过去至少要四十分钟,回来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字。布雷作业需要近二十分钟。这么长的时间内,敌人不可能让我们大摇大摆地布雷作业。”
这个理由其实大家都想到了,只是不太敢说。
“我不管,总之一定要想个办法,一定要把雷布下去。”张定海说。
一直很沉默的方务群突然开了口,他本来对会议上还允许田福勇和姜云鹤参加很不满,但是既然这是张定海安排的,他也只好忍了下去。方务群尽管人很阴,但脑子并不慢,他在战法上也并不差,所以他的想法也很有意思,“张长官的意思是日军的巡逻艇刚过,这个水域日军可以确定是没有水雷的,而这个时候布雷下去,肯定能够炸沉他们的船。”
“是啊,老方,我就是这个思路。”张定海说道。
“我们换个想法,如果我们能用一种方法,让日军巡逻艇过来的时候没办法发现水雷,但巡逻艇一过去,水雷就能自己出现,不就行了。”方务群的话听上去跟没说一样,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水雷。
“老方,你说的这水雷估计得会自己游泳才行,我看干脆老方带颗鱼雷去江边上得了。”一个军官插嘴说,语气充满了调侃。方务群为人不行,所以在军官中的口碑很差。
张定海把声音提高了点,“严肃点,现在是作战会议。老方,你接着说。”
“嗯,定海兄,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们可以做这么一颗水雷,先是沉着的,然后日军的巡逻艇一过去,它自己就会浮起来。”方务群接着说道,但他这几句话在大家听起来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老方,到哪儿找这样的水雷啊,水雷都是定深好了的,能自己观察日军巡逻艇,等过去了再自己浮起来,除非这是潜水艇。”张定海觉得方务群的话纯属扯淡。
“定海兄,看来你不熟悉枪炮科和水雷,咱们这不是一般的水雷,这是一颗诡雷?”
诡雷!?
大伙一下子都提起了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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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方,你接着讲讲,什么叫诡雷。”张定海小眼睛聚成一条缝,目光中瞬间擦着凶狠。
方务群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画了个示意图,“大家看,这是航道的纵向水道剖面,这下面是江底,这是水面。水雷靠着锚绳控制定深。现在日军的巡逻艇开过来,我的定深是十米,这个定深日军肯定发现不了。等他巡逻艇开过去之后,咱们在让水雷升上来。”
“问题是怎么升起来,还有,这个时间怎么控制?”张定海最感到疑惑的就是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