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华听见这话就不乐意,小声制止她说,岳姐,人家是艰苦朴素,这么笑人家,可没礼貌!
岳小琪不让,说,我这是说实话呀!小易,你也看看你的梳子,二十个齿掉了十个,你也没锋芒啊!
她一边笑着一边走了。雷锋也边刷牙边笑,这些话他都听见了。易华不好意思地对雷锋说,我这个小姐姐说话直爽,雷组长千万别介意!
雷锋漱漱口说,这有啥呀,岳姐能开玩笑,就说明她心境好。我们这一次去支援鞍钢,心境好很重要啊!你没见,昨天有半车厢的人哭鼻子呢!
雷锋这么大度,叫易华心里宽慰了不少,她甚至想着这小伙子身上看上去简直没有啥缺点,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牙刷太破了,再艰苦朴素也不能以口腔卫生为代价啊!政治课老师讲过的“辩证法”他还没学踏实。易华心里想着,得给他买一把牙刷,送一把牙刷不算是拍“组长”马屁吧!
后来得知列车在汉口要停两个半钟头时,易华就像只燕子一样飞到岳小琪座位前喊,岳姐啊,看武汉长江大桥去!停车两个半小时,来得及!
我才不去呢!我还没睡醒,你看我眼皮肿得,就你俩吵的!什么“如果你是一线阳光”啊,人咋是阳光?疯的你们!
你不去就不去,我去了!
岳小琪忽然警觉,问,还有谁去?
雷锋走过来,坐到座位上,笑着说,我也去。
岳小琪说,那我也去!武汉长江大桥,都说很气派呢,我也想去桥上走走!
易华偷着乐,一直到三个人大踏步走在宽阔的桥面上时,她还不时抿住嘴笑。
江上风好大,呼呼的,长江里的波浪想必也大。可是从高高的桥栏上往下看,那波浪像是细细的涟漪,没波浪的样了。
雷锋举起双臂,感叹说,真是一桥飞架南北,好雄伟啊!
易华说,我们中国这么大,有多少大桥要建,需要多少钢铁呀!
对,雷锋高声说,钢铁是国家的粮食,我们的国家要强盛,就少不了钢铁。我们国家在今年的钢产量指标是1070万吨钢,我们一定要为1070奋斗!小易,岳姐,我们为这个目标唱支歌吧?
易华举手:赞成!唱啥子?
雷锋说,《咱们工人有力量》,大家都会唱。
易华说,我会唱,岳姐会不会啊?
岳小琪说,我怎么不会?你这丫头,太小看你姐了!
于是三个人迎着浩荡的江风高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引得不少行人驻足观看。有人悟到了:你们是北上的吧?支援鞍钢的吧?
易华边唱边自豪地喊,是啊!
许多人说,要向你们致敬啊!
雷锋双手挥舞,大声说:“嗨,谢谢你们!”这一瞬间,三个歌唱者都有了一种崇高的感觉。岳小琪心里想,这雷锋真有一套,能调动人的情绪呢!
但是岳小琪随后就发现了问题,她的心突然拎高了几寸。因为在返回火车站的途中,在离车站大厅不远的街口百货供应摊上,易华突然掏出一角二分钱买了一支长柄牙刷,猪毛的,用手一拨,软硬适中。而且她在买牙刷前,故意对雷锋和岳小琪说,你们俩先回火车,我马上回来!
岳小琪当然留了个心,还没进车站大厅,她就又返身出来,在马路边瞅着易华付钱,忽然厉声问,给谁买的?
易华愣半天,说给自己买呀,孝敬自己呀!又说你是不是看雷锋的牙刷破了,以为我是给他买的?你不看着我的也破了吗?
易华把话说到头里,岳小琪也就无言可说了,只在心里嘀咕,但嘀咕到后来还是肩头挨了大笑着的易华一拳:干吗像个包打听啊!
岳小琪的疑惑是在一个小时之后得到证实的。那会儿火车已经铿锵铿锵晃动了,雷锋帮着鞍钢的那位招工干部给大家分盒饭,一路分到岳小琪和易华面前时顺便说,嗨,两位,我问过列车长了,火车真是在北京转车,有四个钟头的空!好幸福啊!
易华猜到了:能去看天安门了?
雷锋说,是啊!我要在天安门留影啊!太难得了!
易华从雷锋手里接过盒饭的同时,悄悄往他手心按上一样东西。雷锋一看,是一柄新牙刷,又听易华悄声说,该换了!
雷锋笑一笑,也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对方。易华一看,一柄塑料梳子,橘红色的,也听雷锋小声说,你也该换了!
易华说,雷组长啊,我想我已经很细心了,没想到你也这么细心!
雷锋笑,继续给大家分饭。岳小琪这时候就看到了易华脸上的那种十分复杂的表情,她一边吃盒饭一边问易华:你们刚才咬啥耳朵啊?
易华说,我们在说,到了北京以后,要去天安门拍照呢!岳姐要休息,就不一定要去了!
岳小琪瞪眼说,凭啥要我不去?武汉长江大桥都去了,凭啥天安门我不去?我只有跟你们去了才晓得你偷偷给他买牙刷,他偷偷给你买梳子!你以为我不晓得?你以为你岳姐真的瞎了聋了?小易啊小易,你要我怎么跟你父母交代啊!
易华慌了,忙说岳姐你不能告诉我妈,那样的话我妈第二天就得坐上火车上鞍山。又说岳姐呀,其实你也是误解我了,也误解雷组长了,这无非是同志之间的一种帮助嘛,啥也说明不了。你还以为这牙刷,这梳子,就是花鼓戏里头的那种男女“信物”?你好傻啊!
易华这么一说,岳小琪又疑惑起来,脑袋里咣当咣当都是车轮的声音,撞不出一个逻辑来。但不管怎么说,那点疑惑在她而言确是难以消除了,她的警觉心不再着地了。她也不觉得雷锋有啥子不好,小年轻勤勤的,忙忙的,憨憨的。只是易华小啊,才十七啊,不该早早地往牛郎织女这条道上走啊。
列车在北京果真停四个小时,五十几个鞍钢新工人几乎都蜂拥下车,直奔天安门而去,急得鞍钢那位招工干部一声声大喊:“各小组长把人带好,不要走散了!”
天安门给雷锋的印象是比感觉中小一点儿,但是走过金水桥再抬头看,还是巍峨高大的。雷锋久久注视着微笑的毛主席像,心里说,毛主席啊,我到您住的地方来了,啥时候能亲眼看到您一次啊,像健姐一样握握您的手啊?要有那样的机会我一定当您面说:我要代表我冤死的爸爸妈妈一万遍地谢谢您,您救了雷锋了啊,没有您派解放军打到我们望城县,我这个苦伢子哪有今天啊!
想到这里的时候就听易华在身后喊,雷组长,这里有拍照的。
雷锋赶紧跑过去,他觉得自己应该抓紧时间拍照。拍照很要紧,这样天安门就留住了。跑过去一看,果然是个摄影服务点,已经有人在排队了,一辆停放着的摩托车是大家喜爱的摄影道具。
“我愿意拍!”雷锋对易华说,排上了队,“就骑这摩托车!”
摄影师扭头说,一张一元钱,邮寄另算!
岳小琪大叫,太贵了,你这位同志!
易华也说,不能便宜点儿吗?
摄影师说,全这价!同志妹,来北京一趟不容易啊!你看看,我这个角度特别正!
雷锋说,我拍!我能骑上这摩托,就说明我有速度,这就是时代先锋的象征!
于是,十分钟以后,就轮到他骑摩托了,雷锋露出的笑容非常灿烂。他提议岳小琪和易华也骑摩托,但两位姑娘都说她们离时代先锋差得远呢,不骑了。
雷锋跨下摩托车,就说,摄影师同志,我寄六份,连我自己一份,一共七份!
摄影师高兴了,说,来,给七个信封,都写上收信人名字!
易华觉得好奇,问雷锋,你怎么有这么多亲人,你不是孤儿吗?
雷锋蹲在地上,一边填写,一边解释:你看,六叔公和六叔奶奶是我的亲人!彭大叔,还有张书记,都像我的亲生父亲!还有秋生,是我的小哥哥,我还有健姐,还有王姐!
健姐,王姐是谁?易华一听他有姐姐,就来劲了。
健姐就是方健大姐姐啊!
养猪模范?
是啊,她认我做弟弟呢,对我很关心!王姐,你也认识啊,就是王佩琴啊!
女篮队长?
是啊,就是她啊,她也对我很关心呢!她就像卓娅姐姐,我就像舒拉弟弟,我们可好啦!所以她一罚下场,就要我来替她啊!
你有这些哥哥姐姐可真好,我想有个哥哥行不行?
还没等雷锋回答,忽然就有声音传来说,不行!
易华吓一跳,抬头就见岳小琪叉着腰站在她面前。岳小琪说,晓得你下面要说啥,小易!
我要说啥了?
你要说,雷组长你做我哥哥行不行?
易华脸红了,红得不行,憋半天说,我就这么说,又怎么了?——雷锋,你做我哥哥行不行?我小你一岁,做你妹妹,你说,行不行?你可以帮帮我嘛!政治上、思想上、文化上,都帮帮我嘛!
岳小琪沉脸说,还没到鞍山,路上就认哥哥了!小易你啥意思嘛!
雷锋笑着说,哎呀小易比我小,就是妹妹嘛!岳姐你比我大一岁,就是我姐姐嘛!我是个孤儿,新中国就是个大家庭嘛!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嘛!你看这天安门,就是我们家的大门啊!
给雷锋这么一说,岳小琪就发愣了,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大家庭、大门,有这么打比方的吗?
易华则跳起来,欢呼说,太好了!雷锋哥哥,现在我也要骑摩托车拍一张照片!我也要做时代先锋啊!
易华拍照之后也填了好几个信封,给家里,给学校的班主任和体育老师。只有岳小琪不拍,她说可不想给照相师赚钱,他赚钱太容易:我只要心里有天安门就行了,拍啥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