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铜雀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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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直到他突然收到婚礼请柬(1)

林铁军始终不知道霏霏和康铮的事,直到突然收到他们婚礼的请柬。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远,他们?真是太荒唐了,他们怎么可能走到一起?是的,连沈远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会这么快就步入婚姻殿堂。

沈远这才轻描淡写地回述了那段经历。说霏霏打来电话,你又在法兰克福,只有康铮可以依靠,于是就带霏霏去听了他的音乐会。

林铁军撕碎手中的请柬,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只是不想看到两败俱伤,这样做,对你和霏霏都有好处。

好处?你又能改变什么呢?要是我知道你早就摆平了郁霏霏,怎么还可能提拔她当科长呢?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

霏霏确实不再闹了。沈远平静地说,这样做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惹来的麻烦更大了。倘没有霏霏在发行科飞扬跋扈,也不会有刘和平哭哭啼啼地来告状。当然就更不会有她的想入非非,写来那些不着边际的匿名信,导致上面对我的调查……算啦算啦,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是我咎由自取行了吧。

林铁军所以不再恋战,因为他知道在那种情形下,沈远确实在帮他。

尽管林铁军撕掉请柬,沈远仍旧在恳求他。我们还是去参加婚礼吧,毕竟康铮是我的表弟……

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到底生米已做成熟饭,时过境迁了……

时过境迁?针对我的调查至今没结束,那个刘和平随时会逃离疯人院,能说是时过境迁吗?出版社想要整垮我的人中,郁霏霏最歹毒,我怎么可能参加这种女人的追悼会?

追悼会?你脑子短路了吧?

但无论怎样心存芥蒂,林铁军还是和妻子一道出现在了霏霏和康铮的婚礼上。他尽管一百个不情愿,却只能耐着性子坐在沈远身边。如果康铮不是沈远的表弟,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么深沉的手足之亲,他林铁军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场合。

是的,他恨透了这个把他拉下水后又反戈一击的郁霏霏。他看到这个把自己装扮成天仙模样且满脸幸福的女人就觉得恶心。他不知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摆脱阴影的,亦不知在沈远的补救下,她是否真的就既往不咎了。但是他肯定不会因此而掉以轻心,他将随时随地对这个女人保持警惕。他知道郁霏霏所以搅乱发行科正常的秩序,其实就是为了发泄对他的怨愤。幸好刘和平通情达理,不惜丧失人格地屈就郁霏霏。于是林铁军才会对刘和平满怀感激,进而对她的不幸唏嘘不已。

林铁军不知道郁霏霏和康铮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沈远也从未对他说起过。沈远只知道霏霏的名字在这个家庭中出现得越少越好,她不想让林铁军觉得头顶总悬着一把剑。

婚礼进入夫妻对拜的环节。主持人要求他们供述相爱的过程。康铮木讷地站在那里满脸通红,霏霏则紧紧抓住康铮的手说,为了他,我愿意改掉我的所有恶习……

在沈远看来,康铮所以能接纳霏霏,除了在艺术方面的共同语言,还因为霏霏一上来就将她和林铁军之间的关系毫无隐瞒地坦承出来,让康铮为此而唏嘘不已。那时候,尽管康铮知道这是沈远为拯救林铁军的权宜之计,但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霏霏。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将这个吃尽苦头的女孩接了过来,希望她能在他悠扬的长笛曲中一泯恩仇。

康铮想不到这个工于心计的女孩,竟也能被他的音乐感动得热泪盈眶。霏霏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再没有被感动过了。她变得冷酷而贪婪,疯狂地攫取林铁军。偶尔她也会想起自己曾跳过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那时候在舞台上也曾满心激荡。但是不再有了,那所有的纯真。以至于林铁军送上昂贵的钻戒时,她都不曾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感动,甚至连惊喜都没有。她只是觉得这是应得的,那是自己以身体付出的代价。

之后霏霏不断去听音乐会,只要舞台上有康铮的演奏。霏霏的执迷让康铮恐惧,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孤注一掷的表达。他希望女孩恬静自然,淡泊如水,他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浓郁而热烈,更难以消受那种撼天动地的激情。但为什么每每看到在剧场外等候的霏霏,他又总是情不自禁地眼前一亮呢?

他们很快就跨越了那个相互牵制的阶段。在康铮前往另一座城市演出的剧场外,想不到,他竟也看到霏霏捧着一束粉红色玫瑰,出人意料地坚守在夜晚的寒冷中。于是康铮想都没想,就把这个带给他意外和惊喜的女孩抱在怀中。当晚他谢绝了记者采访和观众见面会,只带着霏霏一个人,在一家很小的餐馆夜宵。他说这个晚上,另外的城市,能见到你,真是喜出望外。

然后午夜到来,霏霏说她已在网上订好旅社,就在火车站附近。康铮说火车站旁边的旅社怎么能住呢?然后在他下榻的五星级酒店为霏霏订了房间。尽管霏霏反复强调,对她来说,什么样的酒店都无所谓,只要能听到康铮的长笛曲,只要,能感受到旋律间那诱人的气息。

郁霏霏所以走进康铮的套房,并不是因为康铮的邀请,而是要亲手将这束鲜花插进花瓶。待这束粉红玫瑰在漂亮的玻璃花瓶里烂漫绽放,郁霏霏确实做出了要走的样子,只是离开时满怀眷恋地说,为什么你的演奏总是让我泪流满面?

然后在霏霏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康铮突然提议,不想再喝点什么吗?咖啡,红茶,或者威士忌?

郁霏霏立刻爽快地留下来,或者她就等着被康铮邀请的这一刻了。她生怕她已经爱上的这个男人在这个夜晚,不收留她。但幸好,她对这个男人的判断是准确的。于是她落落大方地坐在沙发上。看康铮笨手笨脚地折腾那些饮料时,她便女主人般地接过了那一切。她煮咖啡,泡红茶,这些对她来说可谓举手之劳,然后落座于离康铮很远的那个茶几前。而那束粉红色的玫瑰花就在她身后,那种花面交相映的迷惘,让康铮顿时心潮激荡。

他们开始彻夜交谈,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康铮不是那种立刻就能上床的男人,于是他的做爱之旅始于他开始叙述自己漫长的履历。他说他曾经怎样从小就喜欢长笛,又曾怎样跟随父母远赴美国。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回国发展,又为什么至今形影相吊、孤身一人……

他说得紧张而僵硬,一听便知不擅言辞。尤其拿他和总是振振有词的林铁军相比,他的语言之贫乏,甚至不如一个中学生。但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没有水分的。而不擅言辞,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是缺陷么?而霏霏喜欢康铮的恰恰就是这一点。她知道,他只要一进入长笛的世界,就会立刻光彩照人。是的,只要他将长笛靠在嘴边,就能让他的乐曲发出欲望般的喘息。她喜欢他就那样木讷地站在舞台中央,在灯光的扫射下沉醉在亨德尔、巴赫、海顿、莫扎特以及勃拉姆斯的旋律中。是的,这就是他的人生,永远和长笛相伴。他说他希望有一天能成为永恒的朗博尔,那个,他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梦想……

他终于费力地说完了他想说的那些话。他想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却选择在最后一刻,忽略掉他和沈远之间那曾经唇齿相依的关系。是的,他唯独没有对霏霏说出他和沈远的心心相印。没有说出他们就像《呼啸山庄》的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他永远记得凯瑟琳说出的那段最感人肺腑的表白,那也是沈远让他听到的:

如果其他的一切都毁了而他留了下来,我将继续生活下去;如果其他的一切都留下来而却把他给毁了,整个宇宙就会变成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就也不再是它的一部分了。

康铮说完他该说的或隐去不说的,然后,枯坐那里。沉默中,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该做些什么。在午夜的又有了几分醉意的迷惘中,他开始默默欣赏花束旁的女孩。他于是想到马奈晚年的那些静物,尤其是《水晶花瓶中的石竹和铁线莲》。他于是觉得霏霏就像是马奈的静物,那瓶中的水、水中的花。

然后,康铮问,那么,你呢?你难道不想说点什么?

那些不愉快的经历?

随便你,无论什么,只要你想说的。

那么,霏霏在身后的暖光中显得无限柔和,她说,我认为,我的一生充满悖论。

康铮对霏霏如此深邃的表述极为愕然,想不到这个被沈远认为没文化的女孩,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什么事情在我的身上,最终都会转化成不堪的结局。所以无论什么,我都只能听之任之,直到最后悲剧呈现,这就是我的命运。

康铮愈加意外地看着霏霏,那一刻,他似乎已经感受不到霏霏在那束暖光下的美丽和柔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