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便记载了赵夫人的这件传奇轶事,后人称誉其“实开后世山水画之首”,赵夫人也被称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画家。
由于这件精妙绝伦的山岳地势图,赵夫人的技艺被赞之为“针绝”,而她的妙手锦心也赢来了孙权的爱慕之情。虽然她没有昔日李夫人的绝色姿容,但聪慧的女子自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赵夫人的蕙质兰心一下将后宫的其他女子尽数比了下去,连貌若神仙中人的潘夫人也在孙权面前有些黯然失色。
除了“针绝”技艺之外,晋朝王嘉在《拾遗记》中还详细记述了赵夫人的其他绝技。
由赵夫人精于刺绣便可知道,她的双手极为灵巧,巧到堪比精密的织机,她能于指间以彩丝织云霞龙蛇之锦,大则盈尺,小则方寸,宫中谓之“机绝”。
东吴位于江南,酷暑时节潮湿闷热,又多蚊虫,孙权曾让技工制作了一顶精薄的紫绡幔帐,用以通风纳凉。赵夫人见了,微微一笑,说:“此不足贵也。”她穷虑尽思,选用一种专门用以接弓弩断弦的特制胶水将发丝、丝线接续,织成薄绢,裁成帷幔,恍若透明,轻动如烟,清风自入,飘然自凉。
孙权看后大呼精妙,每次行军总会随身携带这顶幔帐,此帐舒之则广纵一丈,卷之则可藏于枕中,世人看到如此奇妙之物,皆称之为“丝绝”。
然而,自古红颜多薄命,倾城多为英雄误,赵夫人虽然绝技在身,情浓在心,却也没能在钩心斗角的东吴后宫安然度日。
心深似海的潘夫人,时常在孙权面前挑拨,说赵夫人自恃技艺卓绝,每日在君王臣属面前炫耀卖弄,将其他人全然不放在眼中。
孙权向来多疑,假话听得多了也便成了真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绝技看得多了也便少了惊艳,多了厌倦。
而赵夫人,有玲珑心,却对权谋一窍不通;有绝伦技,却在后宫毫无心计。
素有才华的女子往往内心有着笃定的骄傲,目无下尘总是难免,学不会潘夫人的曲意承欢,也换不来孙权的情深依旧。
绝技在手,难敌绝情在心。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赵夫人后来在后宫的倾轧中被黜,不知所终。
人心是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
昔日他情深意切的话依然萦绕在耳畔,但人早已消失不见,看得见他的绝情寡义,听得见自己心碎的声音,这种生离,比死别更让人痛彻心扉。
男人的绝情计,不必用心,便可将女人击得彻底。
从此一路错到底
她乳名大虎,人如其名,艳丽外表下藏着锋利的尖爪,贵为公主,帝王家的倾心争斗她尽得精髓,父亲性格中阴暗多谋的一面她尽数习得。
不过,她也曾有过柔情的一面,在那个清俊如水的男子面前,她曾收起所有的骄纵与蛮横,甘愿做他身边柔顺的小女人。
鲁班公主嫁给周循时,满心欢喜,那欢喜自心中流出,在脸颊开出朵朵桃花。
周郎曾是多年来东吴人高山仰止的偶像,他白衣胜雪,银甲闪耀,沉静时指间流淌着琴声,张扬时马背挥洒着豪情。他曾是诸多少女心中暗恋的情人,鲁班也是在周瑜神话中耳濡目染地长大。那个玉树临风挥斥方遒的男子是小女儿的甜蜜梦想,可望而不可即,但当她见到周循的那一刻,恍惚觉得她的神由天上落到了人间,近在眼前,如此真切。
周循,是周瑜的长子,时人皆说其“有瑜风”,借着父亲的功勋盛名,年纪轻轻,他便赢得了吴主的厚爱,封骑都尉,娶长公主。然而,这是他的幸,又是他的不幸。
父亲是世人心中永远的周郎,永远的少年英雄,如同一座山庇护着自己,又将自己全然遮住。也正因如此,周循同连同弟弟周胤,都难免为父亲的英名所累,直到心神竭虑。
或许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宁愿守护在自己身边的是年过半百的慈爱老人,也不愿活在一个永远不老的神话之中。
周循虽然得众臣推崇,得吴主青睐,但最终他却比父亲活得还要短暂,建安二十三年(公元218年),婚后没多久的周循英年早逝,不过十八岁。
周循死后,许久许久,鲁班都无法清醒,如果过去是场梦,她希望永远不要醒来。
在那短暂的幸福中,她依旧会刁蛮任性,依旧会以贵势压人,会颐指气使地教训循的弟弟周胤,会奚落已许给太子孙登的小姑,但只要周循一个眼神,一句制止,她便乖乖回复到娴雅淑媛的模样。
望着丈夫英俊的面容、挺拔的身姿,她时常想得入神笑出声来,原来大虎也会变成小猫,任是百炼钢,在爱人面前,也能化成绕指柔。她希望自己能独享周循的爱,满满的爱,不分给任何人,包括他的弟弟和小妹。
她从来不曾失去过什么,她想要什么,父母就会给什么,连妹妹也会让着自己。但上天是公平的,给你幸福,却不肯再给你长久。
若干年后的某日,席间微醺的她仿佛出现了幻觉,似乎回到了当年,周循正向她缓缓走来。她一时忘情,神思恍惚:“循?”
“公主,你醉了。”已长大成人的周胤面对昔日骄横的嫂子,心中闪现一丝怜悯,虽然她骄纵得不可一世,但在感情面前也会如此卑微,果真她曾深爱过兄长。
鲁班瞬间清醒了,原本以为爱情悄悄回来,原来又是一场春梦了无痕,但周胤的样子依旧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原来的小毛头如今俨然已成为另一个周循,或者是另一个周瑜。
然而,周胤的命运比其兄更为悲凉,他也曾被孙权看重,小小年纪便封兴业都尉,授兵千人。黄龙元年(公元229年),称帝的孙权还封周胤为都乡侯,似乎这是他一展宏图的开始。他与太子孙登交往深厚,甚至有人将他们比作当年的公瑾与伯符,然而,孙登不是孙策,周胤更成不了周瑜。
鲁班常常能读懂父亲的心思,伯父孙策与周瑜对于父亲而言,是矛盾的集合体,一面是敬重,是钦佩,一面是嫉妒,是恨意。他们是东吴永远的传奇,在人们心中甚至凌驾于至尊的皇帝,而自己虽然成就了霸业,却也不得不活在他们的影子里。
对于孙策与周瑜,孙权内心是有些愧疚的,自己从哥哥手中接过了江东,但称帝时却只追封了兄长一个长沙桓王;周瑜鞍前马后为自己南征北讨,但疑虑之下,自己却一步步将他逼到孤寂。
然而,这是权谋的必须,做皇帝,必须自私,必须围绕自己打造一个铁桶江山。挡路的,无论是功臣,是忠臣,还是儿子,都不能心慈手软。
如今,声望渐起,势力渐盛的太子孙登也慢慢成为了他心头的刺。身在武昌的周胤频繁出入太子宅邸,常与师友辅臣联络。周胤的妹妹为太子生下了儿子孙英,世人皆说这位有着周瑜血统的幼子来日必得能像其先辈一样成就一番伟业。
这番话在孙权耳中显得格外刺耳,自己还没有老,自己还没有死,东吴依旧是他的领域,他的国。
周胤此时便陷入一个走不出的政治旋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的话,说是就是,不是也是。所以,周胤以“昔蒙粉饰,受封为将,不能养之以福,思立功效,至纵情欲”的借口被革去爵位,放逐庐陵。
周胤获罪是因为孙权与孙登父子间微妙而尖锐的矛盾,他是太子的利器,必然先要被折断。周胤被逐,也是孙权排逐功臣老将的开始,最初的周瑜、吕蒙,仍在的诸葛瑾、陆逊,功高震主的感觉对于皇帝来说如针芒在背,早晚要杀鸡儆猴。
庐陵郡是周瑜的故乡,那里的人们将周郎视作完美的天神。周胤隐姓埋名,低调地继续自己痛苦的人生,既然不能让父亲之名因他而更为辉煌,那么也不能让父亲的一世英名因他而蒙上尘埃。
赤乌二年(公元239年),诸葛瑾、步骘连名上疏替周胤求情,周胤的现状让他们一眼看到了自己子女的未来,他们不但要求孙权赦免其罪,更要求发还周胤的兵马,恢复他的爵位。
自古帝王重功臣,汉高祖以丹书铁券藏之宗庙,誓将功臣爵位世世相传,不止是子孙,还要延及苗裔,与国家同存共亡!如今,公瑾离世还没过多少年,他的儿子便被降为匹夫,怎不让人心寒?
听了老臣们的肺腑之言,孙权也心有所感:“昔日助我成就帝业的腹心旧勋,我永远也难以忘怀啊。当年我年少无功,依仗父兄基业,多亏了公瑾相扶。我与公瑾之情,同诸位一样深厚,对于周胤,我是恨铁不成钢啊。他年纪轻轻,我授予精兵,爵以侯将,都是念在公瑾之情,但他却酗淫自恣,不思悔改,我罪责于他,也是为了他好啊!”
孙权的话倒也有几分真心,对于周胤,他原本也没有杀心,只因他与太子走得太近,当继诸葛瑾之后,朱然、全琮再次上书求情时,孙权便准许了,然而,当赦罪还兵复爵的诏书刚送到庐陵,周胤的死讯便传来了。
早在周循死后不久,孙权心疼女儿寡居,便再次为她选择了一位丈夫,即卫将军兼左护军兼徐州牧全琮,因此,鲁班在史书上也有了另一个称谓:全主,即嫁与全氏的公主。
全琮字子璜,比起早逝的周循,他倒算是事业有成,后来官至东吴大司马。在周胤一事上,全琮的上书或许也脱不了鲁班的关系,虽然后来的她渐渐开始随心所欲地干预政事,恣意放纵地搅乱政局,但在当时,她依旧有着摆脱不了的情结。
当周胤病死、母亲过世,鲁班则彻底陷入了疯狂的深渊,一发不可收拾。
孙登死后,两宫之争渐渐拉开了序幕,她左右逢源地在父亲面前倾力表演,只为了把那些她看不顺眼的人悉数清除。
为了达到自己想要的政治目的,为了满足内心放纵的情欲,在第二任丈夫全琮病逝后,她与堂侄孙峻搅在了一起。年华虽已不再,但风韵犹存,官居侍中的孙峻懂风情识时务,两人各取所需,相互利用,倒也如鱼得水。
最终,鲁班得偿所愿,逼死了琅琊王夫人,挤走了太子孙和,除掉了鲁王孙霸,一手将与自己利益相关的小弟弟孙亮扶上了皇帝宝座,如今疼爱自己的父亲虽已不在,但一手操控着小皇帝,一手牵着已为辅政大臣的情夫,她极度享受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快感。
陷害父亲的宠妾,她不觉得自己做错;排挤同父异母的兄弟,她也没感到几分愧疚;然而,临死的那一刻,她终于对一件事深为后悔,那便是妹妹鲁育的惨死。
鲁育公主初嫁朱据,故被称之为“朱主”,比起姐姐的娇蛮狠心,她则更像自己的母亲,慈爱隐忍,低调无争。
在两宫之争的乱局中,鲁班竭力谋划如何废除太子孙和,如何陷害琅琊王夫人,她曾同妹妹谈及此事,希望妹妹与妹夫朱据能够助她一臂之力。然而,鲁育却诚挚地劝说姐姐,不要只因为一时的宫闱争风来扰乱国家大局,女人不要过多地干预朝政大事,徒生祸乱。
听了妹妹的话,鲁班拂袖而去。你有你的端庄识体,我有我的计谋规划,女人怎么就不能干预政事,我偏偏便要翻云覆雨,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只怕母亲活着时没能得到的名号早被另一个女人轻松夺去。
这件事让姐妹二人产生了嫌隙,但是,后来鲁班的报复超越了人性的底线。
五凤二年(公元255年)春夏之交,鲁班的情夫孙峻遭到了孙氏家族内部的反击,其叔父孙仪发动政变,试图杀掉孙峻,让已故太子孙登的儿子孙英登上帝位。
政变失败后,鲁班为了图一时之快,对孙峻说,自己的妹妹鲁育其实就是孙仪的同谋。此话一出,鲁育便死无葬身之地了。让鲁育万万没料到的是,姐姐的狠,居然到达了如此程度。
然而,也正是鲁育公主的死,成为鲁班被秋后算账的导火索。
鲁育和朱据生有一个女儿,被乱点鸳鸯的孙权选为六子孙休的王妃,鲁育被害时,朱王妃与丈夫琅玡王孙休远在封地。鲁班唯恐妹妹的子女日后会向自己报复,所以便借彻查孙仪同谋一事,逼迫孙休将妻子送往京城审讯。
然而,鲁班的情夫孙峻却比她多几分人情,鲁育一事细想起来尚有疑点,而朱王妃早已远嫁,又怎会与此有关。因此,孙峻便将朱王妃送了回去。
然而,风水轮流转,这位死里逃生的朱王妃,日后竟成为了重新上台为帝的孙休的皇后。
鲁育公主活着时,待人宽厚,幼弟孙亮对其也颇有感情,孙亮亲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二姐讨回公道。只可惜,鲁班公主一番花言巧语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鲁育的儿子身上,莽撞的孙亮好心做了坏事,也因这次杀戮而为后来的宫变埋下了祸根。
当情夫孙峻病故,当自己一手扶起的小皇帝孙亮因宫变而下台,当妹妹的女儿当上了皇后,鲁班公主终于失去了所有的依仗,失去了往日的剽悍与威风。
被赐死的那一刻,她回顾着自己作茧自缚的一生,想起当年人面桃花的美好,心中终于涌出无尽的悔意。
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
无论她后来嫁给谁,无论她从何人处再得欢娱,无论她如何放纵内心的情欲,她的心始终无法回到过去。
她的好全部留给了他,她的坏都留给了自己。
在周循离去的那一刻,她的爱情,她的美好便随之而逝,从此内心的阴暗便渐渐湮没了一切,从此便开始了不由自主的错,一路到底。